烈明-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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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德看了好一会,这才将书小心翼翼的交给身后的小宦官,小宦官随即用随身携带的包袱皮给包起来,抱在了怀中。
“实在是太感谢阴掌柜了,这几本书着实不太容易找得到。您看,价钱几何?”怀德一招手,身后的小太监奉上一个木匣。
怀德将木匣放在桌上,伸手拉开,里面是摆的整整齐齐的两块金锭。
阴世纲笑着摆摆手,“实不相瞒,这些书本,倒是在下的私藏。这还是早些年一位旧友送给在下的,可这些年阴某奔波四方,京师许久没有再翻开过了。”
“这如何能使得,君子不夺人所爱……!”怀德一愣。
阴世纲摇摇头,“公公误会了,所谓得其所偿,即便是这些书本,也是如此。在我这里只能束之高阁,而在公公那里便可以物尽其用,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留在我这里明珠暗投呢?”
阴世纲将桌上的木匣又推回去,“书本有价,而义理无价,公公和阴某之间,便无须用这些金银来交换了!”
怀德想了片刻,嘴角透出笑意来,冲着阴世纲一拱手,“如此说来倒是怀德有些拘泥了,那就多谢阴掌柜的好意了,怀德记下这份情了。”
怀德来的次数不多,做出还是和张云汉一起来的。对于这个少年内官,阴世纲的感觉是温文尔雅、含蓄内敛、待人亲和。乍一看,就像是书香门第中出来的子弟。但看张云汉对他的态度,阴世纲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张云汉如今可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之一,虽然是末席,可也是内官中的几大巨头之一,现今名正言顺的掌管着东厂,内官众人见其必称“督公”,较之凤阳时的钦差身份更为显赫。可他对待怀德这个值司太监时,却依然是不敢妄自托大,由此可见怀德的贵重,抑或是他身后那位的权势使然。
怀德因为要随侍御前,平日里出宫的机会并不多,每月最多只有一日的休沐时间,但其也没有别的爱好,却总是喜欢淘些旧书来看。
于是阴世纲便一力应承下来,与其花费一天的休沐时间,倒不如将差使交给货栈来做,早说,货栈于各行各业中交往甚广,找些旧书来亦不是什么难事。
一来二去,便与怀德混熟了。
但越是交往,阴世纲心中的一种感觉便愈发浓烈。这怀德似乎也在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这整间货栈以及自己,甚至于对于货栈背后的人同样怀着不小的兴趣。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但警惕性很高的阴世纲却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
“阴掌柜来自凤阳,如今我有一位兄长恰好也在凤阳,不知道阴掌柜可曾听说过?”
“哦?是哪位?”
“凤阳镇守中官,王品王公公!”
“原来如此!”阴世纲恍然大悟,“想不到怀德公公竟然是王公公的兄弟,真是失敬失敬!”貌似阴世纲心中的疑问有了答案。
只不过,怀德和王品怎么都对凤阳的人和事这么感兴趣?阴世纲心中新的疑问又产生了。
但怀德言尽于此,接下来便是客套了几句,拉近彼此的关系之后,便起身告辞。
走出四海货栈一段距离,在街道的拐角处,怀德停下了脚步,回身远远看向四海货栈的轮廓,不禁若有所思。
朱平安派遣阴世纲入京,别人没有在意,但却没有瞒过自家义父王承恩的眼睛。至今,怀德都不清楚义父与朱平安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但他却很清楚,自己的这条命是义父所救,此生此世,但凡义父所言,必然是他怀恩义不容辞的方向。
片刻之后,怀德低声说道:“好好看住货栈,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速速禀报于我!”
小宦官躬身称是。
……
送走怀德,回转店里,正好遇到曹无伤回来。自从到了京城之后,曹无伤便变得有些神出鬼没,对于这个朱平安的心腹之人,阴世纲并没有什么管辖的权利,他也知道,朱平安派遣曹无伤跟随自己进京,一面是确实有事情交托给他;一面则是协助自己,换而言之,也是监视自己。
“曹爷,您回来了?”阴世纲不卑不亢的一拱手。
曹无伤点点头,接着便返身进了后院。
对于曹无伤的态度,阴世纲早有领教,因此不以为意。这次跟随阴世纲和曹无伤一起进京的,还有朱平安特意派来的一小队人。
共有五人,年龄都不大,据朱平安所说,他们的身手全是曹无伤一手**而成,但是用来打听消息,还须阴世纲继续训练,因此便一并带到了京城。
这五人全是军户子弟,但却是孤身一人,都被朱平安收养,曹无伤教授武技,在凤阳时,就连洪胖子等人都未必知道他们的存在。这次阴世纲进京组建在京城的据点,朱平安便有意将他们也派了过来,让其历练一二。
这五人并没有跟随在曹无伤的身边,反倒是一直跟着阴世纲,虽然年纪不大,但自幼孤苦无依,倒是比一般少年的心性坚韧许多,能吃得了苦,阴世纲也甚为满意。四海货栈生意兴隆,也需要人手,便将五人安插在店铺中,平日里,以商谈业务为名,交游四方,获取不少的消息。
回到书房,五人已经将各自找到的消息汇总在阴世纲的案头。阴世纲将酒菜一扫而光。开始专心的将所有琐碎的消息汇总,重新撰写。
阳春三月,李自成自川入陕,三边总督洪承畴统兵追击千里,大败流贼,李自成率领残兵败将遁入西和、礼县一带的群山中蛰伏不出。
而张献忠、罗汝才则在五月初,于谷城向兵部尚书、右副都御使熊文灿请降。熊文灿纳之。
朝野上下一片欢腾,流贼为患多年,直到杨嗣昌献“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洪承畴、孙传庭、熊文灿等人率军拼力围剿,这才有了如今的大好局面。就连阴世纲看到这些消息时,也不禁有些怀疑朱平安的论断。
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就算鞑子入寇,九边重镇还有数十万边军,不说歼敌,单是自保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啊!如何能沦落到形势逆转的地步呢?
带着怀疑,阴世纲仔细梳理着手下弄来的关于京师各个衙门的情报。这些情报不是什么机密,旁人不会注意,但阴世纲却看得分外仔细。
楼下的某个房间,曹无伤并没有点灯,来送饭的仆役也被他打发离开,屋中漆黑一片,只有院外的灯火和天空中皎洁的月光照进房间。
如此的静谧祥和,曹无伤的心中却是焦躁无比。
来京师已经半年的时间,朱平安托付给他的事情却是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这件事情,朱平安没有交待给阴世纲,而是让曹无伤一人打探,便是不想太过张扬。但半年的时间白白耗费过去,怎能让曹无伤心平气和。
木先生一家离开南阳返回京师,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没有一点的音讯。
老宅第没有人,只有一个用铁锁锁的结结实实的宅院。曹无伤夜间偷偷入内,发觉其中却是一片荒凉,很显然,数年之间这里已经没有住过人了。
又去坊市以及官衙打听,宅院并没有出售,但屋主却是无人知道其下落。
又去木先生曾经供职的翰林院等衙门询问,花了不少银钱,找了不少衙门的老吏,却是无一人知晓木先生一家人的下落。
曹无伤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但更多的却是自责。朱平安只交给他这么一件事情,自己却是始终找不到任何头绪,直到如今,曹无伤甚至不敢写封书信回去,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向朱平安交待。
看着窗外的月光,曹无伤心乱如麻。
第六十三章 父子情仇
乾清宫的灯火彻夜未熄,在黑沉沉的宫殿中很是引人注目,王承恩悄悄的走出大殿,回身看看崇祯依然奋笔疾书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叹口气,这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台阶。旁边早有两个小宦官迎上来,一左一右搀扶住他,向着值房走去。
值房内,怀德匆匆换好了当值的衣衫,刚要出门,一开门,却看见王承恩疲惫的走过来。赶忙上前一把扶住,走进房内,帮着王承恩将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换上一身凉爽、干燥的丝袍,又捧来一碗冰镇酸梅汤。
“一回来,便想着要去替换义父回来休息会,没成想,义父却先过来了,是皇爷就寝了吗?”怀德蹲在王承恩身前,轻轻的揉捏着他的大腿。
一碗酸梅汤下肚,暑气尽消,王承恩舒爽的长出一口气。“皇爷今晚又不知道要批阅到几时了。咱家到底还是老了,这才伺候了一个下午,腿脚便有些支撑不住了,要不是皇爷体谅,说不定便要在御前出丑了。”
“义父说的哪里话,您还不曾到知天命的年纪。着实是儿子回来的迟了,让义父……!”
王承恩挥挥手,“事情办得如何?”
“凤阳派来的是一个叫做阴世纲的人,也是朱家少爷新近招募的读书人。原先曾是河南仪封县的举人,后来被乱匪掳走,委身于贼。被朱家少爷抓到后,改换门庭,做事倒还上心,心思也细腻。”
“那家货栈是和嘉定伯府一起办的吗?”
“义父的消息没错,一共是三家合办。嘉定伯府、张云汉和朱家少爷。”
王承恩将汤碗放下,抚摸着手指上的碧玉扳指笑了笑,“这孩子,倒是善于利用机会,一个石应诏、一个廖永堂,竟然让他结交到嘉定伯府和张云汉这两家,眼光委实准得很哪!”
“朱家少爷此举莫不是想结交权贵,以为晋身之资?”怀德好奇的问道。
哪料到王承恩却摇了摇头,“别说你猜不到,咱家也有些捉摸不透了。这孩子之前一直平庸的很,虽是跟随姚少钦习练武艺,却也只是中人之姿。只是最近这两年,却仿佛突然开了窍一般。做出来的事情让人大吃一惊。廖永堂,石应诏这两个人虽不是什么狠角色,但对于他来说却是庞然大物,想不到仅仅两个月时间就相继栽倒在他手中!真是奇哉怪哉!”
“不过既然有路振飞帮他把握着方向,咱家倒是不担心他会行差踏错。”王承恩若有所思的说道。
“只是京城这一步棋,咱家着实有些糊涂了。”
怀德嘻嘻一笑,“义父,朱家少爷的手段如此犀利,您应该高兴才是啊!”
王承恩微一错愕,随即笑逐颜开,“你这孩子,这话倒是说的没错!”
“对了,王品在凤阳如何了?”
怀德微微一愣,但马上回答道:“很好啊,义兄不是还给义父您写了两封信嘛,以义兄的本事,在凤阳足可稳如泰山。”
王承恩也不说话,脸上的笑容渐渐减退,眼睛死死的盯住怀德。
怀德敲打着王承恩大腿的双手频率逐渐减慢,终于停了下来,径直跪倒在王承恩面前。“义父,都是怀德的错,您万不可因此而动怒气坏了身体!”
怀德以头触地,磕的怦怦作响,嘴里依然在不停的念叨:“义兄只是一时糊涂,怀德这就去信劝他回头!万望义父饶过他这一回!”
王承恩长叹一声,伸手将怀德扶起来,“他有何错。两年的时光,咱家只当是足以磨平他心头的棱角和雄心,谁知道,却是比当初更加炽热了。”
王承恩拍拍怀德的肩膀,用手帕将他脑门上的尘土擦去,“你性子沉稳,虽然年纪小,却是咱家最放心的一个。反倒是你那义兄,快三十岁的年纪了,又被搁置了这两年,向上爬的心思却是不减反增,这才是咱家最为担心的啊!”
“开春时,王品刚到凤阳,东宫侍卫便潜入凤阳与其秘密见面。前不久,王品派人进京,与东宫詹事姚明恭,太监萧全私下会面,接着太子手下干将杨廷璘迁兵部职方司主事,奉旨前往卢象昇军中就职。这一连串的动作,瞒不过咱家,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运作什么,但好像便是与凤阳的路振飞和朱平安有关!”
“王品在凤阳,纠缠着路振飞和朱平安,这些消息别人不知道,咱家却一清二楚,不外乎是想给东宫寻找强援,壮大实力。”
说着说着,王承恩露出一丝苦笑,“可他也不想想,当今圣上春秋正盛,踌躇满志,但却……,一旦有个闪失,立刻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王承恩无力的摇摇头,“罢了、罢了,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愿意再听咱家唠唠叨叨了。回头给你义兄去封信,言明咱家都已知晓了,让他自己好自为之吧!咱家管不了,也不想管了,只要他能保证唐王父子安全,咱家就感激不尽了!”
怀德脸白如纸,不停的点头。
王承恩忽然精光一闪,一拍椅子的扶手,“对了,唐王妃曾氏怀孕的消息确认过了吗?”
怀德定定心神,连忙点头,“已经确认了,差不多六七个月的身孕了,应该再过两三个月便要生产了!”
王品的事情让王承恩有些恼怒,听到怀德的回答,更是火上浇油,恨恨的站起来,“通知凤阳那边,咱家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立刻让曾氏腹中的孩子消失。记住,这件事情不能让你义兄知晓!”
怀德心头一颤,自知这次王品是真真切切的让王承恩失望了,但偏又无从辩驳。
“好了,你去殿里伺候着吧,皇爷身边不能没有人。记得准备些皇爷爱吃的夜宵,今晚又不知要熬到何时了!”
“是,那儿子就去了,义父也歇息一会吧!”怀德点头答应下来。
王承恩则摇摇头,“不歇了,反正也是无事,咱家去将那些御赐之物再擦拭一遍!”
“义父何苦如此辛劳,前日里不是刚刚擦拭了一遍吗?”怀德劝慰道。
“唉,你不懂的,自去忙你的去吧!”
看着怀德离开,王承恩这才走出门外,对廊下侍立的两名小宦官说道:“仔细看住值房大门,任何人不得进来,皇爷召唤,便大声通知咱家!”
吩咐完毕,王承恩将值房的大门关闭,整间值房内便只剩下他一人。
迈步走到值房的书架边,王承恩伸出双手攥住书架旁的一根丝绦,用力一拉,书架缓缓的转开,露出里边的一道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