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第3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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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休哥冷冷道:“咱们四万宫帐军,在草原上也是纵横无助的人马;周国人不就是种地的,居然和咱们马战。打成这般模样,四万军到现在还聚拢恢复不了,杨将军能高兴得起来?”
大辽宫帐军是精锐中的精锐,和那些衣甲不全人马松散的部落军、五京军是两码事。耶律休哥作为辽国炙手可热的名将,十分了解辽军的战力。
此战,他的预计不是这样冒险的。
他认为,北路辽军、两万多骑宫帐军突袭(李处耘部),双方人数相当,但辽军马战能一击击溃周军(李处耘部)马队;然后各个击破北上再击溃周军(罗延环部)。
南路辽军迂回出温渝河,袭扰威胁周军中军,主要通过进攻周国皇帝达到震慑周军的目的;逼其幽州各路收缩防御护驾。然后向西进军得胜口周军(韩通部),人数略占上风,击溃周军。
耶律休哥的想法是,一战击溃周军机动马兵!然后游走在幽州城外围的广阔地区,随时袭扰幽州城攻城人马。
周军马军比辽军援军骑兵的人数优势不大,而且辽军的马匹更多,耶律休哥很有自信先击败周军骑兵。
正如他此前所言:南人的骑兵就不叫骑兵,就是为了上阵跑得快点而已。他就没见过骑兵行军长期靠步行的。
耶律休哥看得起中原的城防,但野战从来没看得起过南方诸国。
杨衮好言道:“不管怎样,因为大帅率军前来援军,周军才退兵了。这也是胜利,大帅回去一样可以领功。”
耶律休哥看着篝火,神情十分复杂。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次次心跳加速、如骑瞎马狂奔一样的经历。
比如在温渝河,对阵(李处耘部)毫无进展,右翼周军又迅速逼近,不顾一切遁走、稍迟一步就要被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又比如南路军在幽州城外袭扰之后,刚要西进,(李处耘部)周军便威胁了后背;差一点就可能被合围。在进军得胜口时,因后路随时可能被袭击,慌忙之下竟然溃散而奔。
耶律休哥闭上眼睛,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他有种从刀尖上走过的错觉。
他咬牙道:“我不信种地的国家,在马背上能与大辽较量。这回本将轻敌了,下次一定要好好与郭铁匠会一会!”
杨衮提醒道:“咱们的使命是保幽州,不是为了争强斗狠。”
耶律休哥冷笑道:“做武将就是为了战阵上赢!咱们掺和那些阴谋诡计,没什么好果子。”
杨衮听罢反而用称赞的口气道:“大汗倚重大帅,不是没有道理的。”
耶律休哥没有理会,犹自琢磨道:“郭铁匠是个天生的武将。”
杨衮松了一口气:“他是周国皇帝。”
耶律休哥摇摇头道:“此人……嗅觉非常灵敏,不太像南人,反而像猎人……”他的声音变低,若有所思“或是狩猎的猛兽。悄悄地靠近猎物,一点动静都没有,寻找着机会,刚一发现风头不对,调头就跑。但是它还在,你不知道他啥时候又会游走回来。”
杨衮道:“大帅或许说得对。他打仗很好,确实一个有资质的武将,不过这也回去,以周国的情势,恐怕有麻烦了。”
耶律休哥道:“我还巴不得他不跑,他那样做有什么错?”
杨衮道:“此时他就不该来。”
第六百一十九章 阳光
周军马军部署在大军后翼和侧面,主力步营、辎重以及沿途带走的降将降兵、一些百姓民壮浩浩荡荡已经到达涿州。
郭绍挑开马车的竹帘,看着浅浅烟雨之中的涿州城。这座位于拒马河北面的古城,比起幽州城确实差远了,连瓮城都没有;而且前两年曾被契丹军报复性地焚烧屠城,而今看起来破败不堪。
防守这样的城,需要重兵才可能守得住,而且又没有拒马河的屏障。幕僚们都认为周军应该放弃涿州,依旧退守拒马河防线。
后面陆小娘的声音说道:“陛下,风寒不是靠药治好的,心境和调养很要紧。”
郭绍回头说道:“不必担心,我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
就在这时,一骑奔至车驾旁边,抱拳道:“禀陛下,杨公(杨彪)醒过来了!”
郭绍听罢顿时一喜,说道:“我去看看他。”
侍卫便喊马夫停下车驾。一众车马陆续停靠,等杨彪乘坐的马车过来。
郭绍从车驾上自己走了下来,一个侍卫上前要扶他,却被他一把就推开了。这时他才感觉之前还在下的毛毛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天上的黑云仍在,但已一朵朵分散开来。阳光从像一把金光闪闪的利剑,在中间劈开了一个出口,天地间的光线也明亮开来。
郭绍走出马车厢,一时间有种从压抑幽暗的隧道走到开阔的世界的错觉。他看到路边一颗开满粉红小花的树,才意识到此时是春天!那花枝带着绿叶的生机在湿润的微风轻轻摇曳,并未挡住观赏远处涿州城的视线,相反却好像为那座古城的景象作了点缀。涿州在春花的气息中,破败的城楼不再有腐朽的直觉,而是充满了岁月的底蕴。
他长吁一口气,快步走上了杨彪乘坐的马车。
杨彪躺在垫着厚厚软织物的车厢里,睁着眼睛看着刚刚进来的郭绍,开口道:“陛下……”
“别动!”郭绍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胳膊。
旁边的郎中白叟道:“所幸杨公身上的重甲挡住了箭矢,伤口都不深,内脏没有伤到。只是伤口太多,流血过多,以至气虚昏迷。只要醒过来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需静养进补,调养才能得以恢复。”
郭绍道:“白先生救醒了我二弟,吾心甚慰。”
白叟忙道:“医者分内之事。”
郭绍转头看着杨彪毫无血色的脸,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杨彪的手掌粗糙得硌手。
杨彪气息虚弱:“臣有负陛下重托,战阵失利……”
“不怪二弟,你醒来就好,且安心养伤。”郭绍好言道,“此战有些遗憾,但并非大周军不善战。若幽州在咱们手里,辽军照样别想赢。咱们休整一番,改日再战!”
这时车帘随着颠簸的摇动敞开一道缝隙,阳光投射了进来,一缕暖暖的光正好照在郭绍的脸上。他的眼前一片明亮,心里的伤感郁气已仿佛随之消散了许多。
他仿佛看到了希望,力量感也随之慢慢回来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郭绍明白自己,是个有戾气、残暴、阴暗一面的人。但是,之前损失兄弟被逼认输的伤心、不甘、愤怒并没有让他感到强大,他想报复、想泄愤,却反而让他失去了自信,虚弱得风寒也能入侵。
而现在,稍许的阳光和希望,渐渐驱散了胸中的戾气。
杨彪的醒来让他减少了孤独感……杨彪并非用兵如神的名将,但他是可以让郭绍信任的人,郭绍相信他就算不要命也愿意维护自己!杨彪活过来,能给郭绍一种心理暗示:还有兄弟在身边。一些可以信任的人,只要还在,就会增加人的安全感。
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持积极的心态励精图治,谁笑到最后未可知晓。
“我们是君臣,但还是兄弟。”郭绍手上稍稍用力。
杨彪微微点头,又道:“三弟……”
郭绍叹了一声,轻声道:“三弟理应由朝臣酌情追封爵位,并传其子,他有舍命护驾之功,也应该供奉于功德阁内,受后人瞻仰。”
杨彪听罢松了一口气,又点点头。
郭绍观他面有疲惫不支,便道:“二弟先安心养伤,不必操心。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他当下离开了马车,回到自己的车驾上。
这时身穿圆领袍服的京娘在车厢侧面抱拳执礼,却没说话。郭绍看了她一眼:“上车来说话。”
等京娘弯腰走上马车,郭绍便拍了一掌车厢木板,马夫驱赶四匹马立刻就轻松拉动了马车。“叽轱叽轱”木头磨蹭的声音随之响起。
京娘轻声问道:“陛下的身子好些了?”
郭绍缓缓点头。
京娘这才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发现幽州分司(兵曹司)记录的一件小事以前没有被注意。那个陆岚……她的母亲姓白,竟是辽国南院大王萧思温的妾室。”
“哦?”郭绍听罢也感到十分意外。
京娘沉声道:“此时在幽州也有不少人知道,两个月前就被咱们的人打探到了,却不知怎么,我没注意到。”
郭绍沉吟片刻,“陆岚的娘……应该是汉人罢?多半是被契丹人强抢去的。”
京娘道:“主要此女经常出入陛下身边,不得不有所警觉。”
郭绍一时没有说话,回忆起认识陆岚的过程、以及对她的认识,很快排除了她是奸细的可能。因为认识只是个巧合,不可能是被人安排的;这个时代的当权者,也没有这样安排卧底的经验和先例。
他当下便说道:“陆小娘的母亲竟在萧思温府上……却是件很巧的事。咱们的百姓被蛮夷抢走做小妾,她也是受害者。”
京娘不再争执。
过得一会儿,陆岚就提着个巷子上车来了,她首先注意的不是郭绍,却是坐在对面的京娘,当下善意地弯了弯腿,很有礼地算是作礼招呼。
她脸上有点尴尬地说道:“我回去找舅舅拿了一些药材过来。”
郭绍见她带着羞涩的脸,不禁想起了在涿州时住在她家,她充满戒备敌意的倔强泼辣。如今,她起码是完全信任郭绍了。
郭绍什么都不问,就判断这个小娘不是奸细。因为他对自己作为一个弓箭手猎人的直觉,这个女子身上有阳光的气息,内心里没有多少阴暗的东西。
京娘却开口问道:“陆娘子以前是涿州人,后来才去的巫山?”
陆岚抬起头,疑惑地说道:“我们以前是幽州乡下的人,后来有点变故,才搬到涿州城。几年前,涿州城不是战乱,我便随先父南逃,先去舅舅家。可是舅舅已经过世了,娘舅白家剩下的人在故乡巫山,这才几经辗转流离去的巫山。”
京娘道:“陆家除了令尊,没有别人了?”
陆岚摇摇头。
京娘又问:“在幽州陆家时,发生了什么变故?”
陆岚的脸上顿时被伤感笼罩,低声道:“契丹人劫掠……”
京娘顿了顿,道:“令堂呢?”
陆岚声音已经变了:“被契丹人劫掠走了,生死不明。”
郭绍当下便即使制止道:“京娘别问了,咱们不该提起陆娘子的伤心事。”
第六百二十章 天助主公
不少事做了、却并不能派上用场,但不做又不行。郭绍遂大军主力一路过拒马河,到达易州,再无战事;大军步骑周密的部署和布防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过拒马河就是大周的境内,人们的心情渐渐放松。换作在幽州境内,就算没有战事君臣也松不了气,因为有危机感。
大军扎营,照秩序安营扎寨过夜。
郭绍没有当众出面,只叫王朴、左攸等人见面。他的风寒还没痊愈。
左攸开口道:“臣以为,咱们应该在易州留一支精兵,为防辽军袭扰。”
郭绍一时没有回应,他左手握着铜灯台,照着地图上易州的位置一路向下看,手指放在了郓州的位置(大名府东南部);然后又抬高灯盏,观摩了好一会儿。
“是得留一股禁军在河北,但不是留在易州,这里最好……”郭绍拿手指在图上敲了一下,“德州。”
左攸伸了一下脖子默默瞧着。
王朴道:“陛下是为了防郓州(李筠)?”
郭绍没有否认,若有所思道:“坚固的堡垒,问题往往出在内部。兵不用驻易州,因为辽国现在的问题也不是来自大周武力强盛。”
王朴沉吟道:“此番退兵归来,恐怕确有风浪。”
郭绍看着放在地图上的灯火,在此前的某一个夜晚,当时他带着伤感消沉的情绪也是这么看着灯上的火焰。那一晚作出决定时,已经认真考虑过内部的挑战了。
此时他的神情全然不同,很镇定地说道:“李筠此人,野心太大、能耐却不够大,不足为虑。”
……
郓州天平节镇,位于梁山伯北面。李筠现在就在这里做节度使,相比以前在潞州负责抵御北汉国的重任,现在他在这里几乎没多大的作用了。
当时大周朝廷下旨他移镇,条件是准许他带走昭义军将士的主力。朝廷和节镇之间都有利弊考虑,博弈妥协后的结果,李筠老老实实到河北来了。
作为一个军阀,李筠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朝廷肯定不信任他,才会费力想让他移镇;他也不愿意交出兵权,因为那是他的地位资本。
朝廷要直接灭他,得无益地劳命伤财,也会给别的地方军阀造成恐慌;他想造反,又很容易失败。上下只是暂时的妥协,双方都在等待一个彻底的解决办法。
此时,他在堂屋里走来走去,十分焦躁。
旁边站着两个文官幕僚。其中一个有仙风道骨仪态的老头,叫仲离,擅长的是占卜,各种各样的占卜术都会,名气还很大。
仲离在此之前劝阻过李筠起兵,但原因只是机会不好。
李筠的长子也劝过他,主张是放弃兵权,以此向朝廷换取荣华富贵……因为在此之前,朝廷要不断削弱他的迹象已非常明显,移镇离开根基之地,偶尔会以升迁的名义调走他麾下的武将,收回了节度使干涉地方官的权力;私信里听了一个消息,朝廷还想设转运使,收回节镇的财政权力。
当时郭绍的武功威名如日中天,李筠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也有过消极的想法。
但现在,他又嗅到了一丝机会。
一个幕僚说道:“据报,禁军北伐遭辽军铁骑进攻,损失惨重,皇帝的两个结义兄弟都被阵斩了。现在败退回国,人心惶惶。”
李筠道:“禁军究竟损失了多少人马?”
幕僚道:“不论折损了多少,现在禁军肯定士气低落、人马疲敝。今上本身就是篡位得国,靠武力积威,而今战败,人心不在矣。”
李筠心道:看来郭铁匠也不是传言中那么神,毕竟老子打仗的时候,他还在吃奶!
但李筠没有当着幕僚的面说任何失体的话。
李筠转头看向仲离:“仲先生怎么不说话?”
仲离道:“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