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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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绍看赵匡胤其实比较阳光的一个人,可能是脸太黑,容易叫人联想到太阳晒的吧!
“末将拜见赵将军。”郭绍执礼道。
赵匡胤看了他一眼,说道:“咱们到签押房去。”
郭绍心道:和厉害的人说话就是省心,什么都没说,人家就知道你有事找他,直接就找地方说事。
二人前后走进一间公房,赵匡胤自己先在大木案旁边入座,又请郭绍坐下。他啥也没说,什么装作关心郭绍新上任干得如何之类的客套话一个字也不提,就淡定地等郭绍说事……这样的沉默,赵匡胤就好像在说:有屁快放。
短暂的冷场,叫郭绍更加紧张,一面琢磨怎么表达,一面又揣测赵匡胤知道后可能有的反应,一时间压力山大,确实有点见大舅哥一样的感受。
他终于开口道:“赵将军,可认得京娘……玉贞观的观主京娘。”
“怎么?”赵匡胤本来淡定中还有些许不耐烦的眼神,微微一亮。
出于礼貌郭绍没有盯着赵匡胤的眼睛看。这个时代的礼节习俗有点特别,身份低的人如果直视对方,会被人视作不尊敬;但郭绍相信那句话,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可以伪装表情言行,但眼神就容易露出蛛丝马迹,就看别人能不能细致地察觉,所以郭绍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赵匡义的目光。
“我觉得京娘很好,那个……”郭绍有点吞吞吐吐了。直接说我已经上了她,他临时觉得似乎不太好,便暂时把嘴边的话忍着。
赵匡胤何其有头脑的人物,一见郭绍这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联系已经出口的半句话,他恐怕用脚趾头都猜得出来郭绍对京娘有意思。
一时间赵匡胤那张颜色从来不变的黑里透红的脸,表情丰富极了。
似乎有些难言的恼火,也好像轻松了一口气似的。
……赵匡胤立刻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多年前认识过一个叫京娘的人,她却不是道士,玉贞观?我没听说过。”
郭绍先是愣了愣,又追问道:“那玉贞观的京娘,会不会就是赵将军曾经认识的人,您却不知道她在东京出家了呢?”
“哈哈……”赵匡胤大笑了一声,但听起来这笑声似乎就不如平时那么爽朗了。他笑罢,又叹气道:“实不相瞒,我认识的京娘已经……唉!都怪我。”
郭绍忙道:“抱歉,不该提起赵将军的憾事。”
“都过去了。”赵匡胤道,“那个道观的道姑,就是名字相同罢了,天下取同样名字的人何其之多,本不足怪也。”
赵匡胤心头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当年和京娘就两个人,一起走了千里的路,别说是人就是一块石头时间久了都捂热了。眼看她要跟别的男人,赵匡胤心头能好受?
京娘若是回老家嫁人还好,眼不见心不烦!
偏偏在自己眼皮底下。但心里的纠葛并不能丝毫动摇赵匡胤的决定。为了大事,为了心中的抱负,不能为了任何事任何人影响到哪怕一丁点!
以前那件善事“义举”有不少人知道,现在赵匡胤渐渐走上高位,将会有更多的人对他的事感兴趣。赵匡胤正直、有情有义的作为,如果还有后续岂不是会起反作用!
许多人都知道京娘跳湖了,赵匡胤偶然听人提起往事,还表示有多般后悔可惜;现在她突然没死,而且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些年,他赵匡胤为何不弥补当初拒绝京娘的遗憾可惜,却让京娘苦等多年之后另嫁别人?
赵匡胤很清楚,京娘死的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最完美的收场;她不能活过来,活过来了也不是原来的京娘……
郭绍听罢便说道:“原来如此,那是末将弄错了!但先和赵将军打声招呼还是必要的……末将听说您和京娘曾有兄妹之义。既然不是赵将军那位义妹,末将便可以自作主张了?”
赵匡胤道:“我虽是你的上方,但也管不得下属的家事。”
郭绍道:“末将明白了!今日拿这等事叨扰赵虞候,实在有罪、有罪。告辞。”
“等等。”赵匡胤黑着脸,虽然他的脸一直是黑的……“若你要纳道观里叫京娘的女道士,最好让她改个名字。世上总有一些闲着没事干胡乱杜撰的人,无凭无据就要造谣,不可不防备他们乱说。”
“是。”郭绍忙答道,“绝不能亵渎贞义之妇的美名,来日那女观主若愿还俗,末将便叫她改一个名。”
等郭绍刚走,赵匡胤忽然听得“咔”地一声,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拿在手里的杯盏不堪握力,出现了裂纹。
但片刻之后,当他想象到实现抱负的功绩和回报时,一切便都不重要了。大道之路,路上有很多竞相拥挤者,充满了荆棘和迷途岔道,但只有一个目标才是最清楚的!
纵观成大事者,汉高祖窘迫时连正妻都可以扔下,一个跑江湖又装神弄鬼的妇人,有什么好犹豫的!
赵匡胤虽有点难受,心下又感到一阵轻松,复杂的情绪中松一口气才是最主要的感受;甚至还对郭绍印象很好,这人怎么恰好就出来为我解烦恼了。此事终归是一件好事,堂堂大丈夫,犯不着为了那点小小的心思置闲气。
……郭绍不太相信赵匡胤的说法。但自己这样做,已经算是懂规矩了。他赵匡胤不认,与我何干?
这时郭绍也立刻长吁了一口气,感觉一阵轻松,这烦恼事三下五除二总算有了眉目。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身上虽披着有点重的甲胄,但心里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他又寻思:京娘那里可以先放一放,等她冷静一下,想通了再说……相信她能想通。
此时郭绍放下了火烧眉毛的忧虑,这才想起早上宣德门外的见闻,那帮民众聚集闹事。瞧着风向,周朝又在厉兵秣马准备开战了?
如果开战,这回的战争对手很可能就是(后)蜀国。
第四十五章 心腹大患
“官家决定要对蜀国开战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瘦宦官轻轻说了一句。
符氏听到这里,拿着眉笔的玉手停滞,然后轻轻放了下来,向铜镜里看了一眼,看身后的宦官曹泰。
铜镜表面打磨得很光洁,但里面照到的东西不太清晰,只能看到宦官的一团模糊影子。倒是符氏自己的脸,因为隔得近要看得比较清楚。镜面上反射着灯架上的点点烛星,泛着铜器的黄色金属光泽,给里面那张美丽的脸也镀上了鹅黄的颜色。
就好像面前有一副精致的画儿,模糊的边缘、朦胧的背景反而给人颜料一样的错觉,中间的人像却是精雕细作美到了极致。符氏自己看着,都觉得这“画儿”太美了。
但画里总是只有一个人。符氏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难道真如“麻衣道人”所说,还是这张脸的问题,自己的下巴略尖,不够天圆地方?所以结局下场不太好?
多年以前,符家王府来了一个麻衣道人,很会看面相,看了之后便说下巴没生好,结果她的父亲符彦卿还不太高兴;但出嫁到河中李守贞府上后,又遇到一个上府看相的,那道长比较夸张,一看就跪拜说有皇后之相。这种事总之有点玄。
后面的曹泰沉默了好一阵,但皇后没有开口。他不敢乱说话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想起刚才皇后听到第一句话,眉笔凝滞、然后立刻搁下的动作。当下便开口继续说道:“下午老奴遇到了宰相王溥,他刚从枢密院出来。他们商议了一件要紧的事,官家也在。”
曹泰说话细声细气的,但口齿很清楚,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声音半男不女不那么好听,但因为吐字清楚听着倒不讨厌。
“今天这事儿,老奴觉得还要从高平之战刚结束时说起,王朴王文伯,在高平之战后立刻就进言官家,提出一统天下的大略,即‘先北后南、重在契丹’方略。王朴断言,契丹辽国必成我朝中国今后至少百年的心腹大患!将契丹驱逐出幽州,赶至燕山长城以北,势必泽被亿兆中国之民,功在千秋万代,影响之深远关乎国运,可使后世有识之士奉官家为千古一帝、绝世明君!值得官家及我国军民不计代价!
现在契丹正值内乱,军政不振;反观我国,明君当国,兵强马壮,起高平之战、晋阳之役余威,内修仁政、外伐不义,光复故土正当难得机遇。当此之时,若不趁势建立大功业,今后机遇不存,悔之晚矣。故王朴提出,我国国力以击败辽国光复故土为要……”
符氏听罢也微微动容,“王朴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才。”
曹泰又道:“这些都是今天的王溥告诉奴家的事。
但当今天下,裂土分疆拥兵自立的国家很多,大小诸国唯利是图、不顾大义,南唐诸国甚至以勾结契丹牵制我朝为国策;北汉甚至与契丹公然结盟,自称侄子……重在契丹,必防腹背受敌。
实力最强、威胁我朝者,最主要的有三处,北汉、蜀国、南唐。今北汉精兵大损,晋阳险破,已无力南望;蜀国占秦、凤等地,势力进关中,对我朝存有威胁;南唐更是国家最富、地盘最宽,兵多将广,常以北进中原为大志。剩下两处须先攻其要害之地,守要害之所,然后无后顾之忧,才可以举全国之力击败契丹、收复河北以成不世之功。”
曹泰接着说:“王朴等人进言官家,可先从蜀国动手。秦凤等数州本属中国,蜀国趁中国改朝换代之时窃取;今我朝可以收复故地为借口,发兵西征,将蜀国人彻底赶出关中,再派兵守秦岭要害,可保蜀国不敢乱动。此战若胜,再取南唐江淮之地,杜绝他们进攻的可能。
王文伯(王朴)进言,先打蜀、唐,志在速战速决,解决后顾之忧,并不急着举国之力攻灭一国;而最优先解决的应该是北方契丹,故曰‘先北后南’,以契丹为先为重。今天官家在枢密院议事,已经赞同了王朴的建议;此乃军机,故与《平边策》有些许出入……老奴认为,朝廷对蜀国用兵已着手准备了。”
符氏的注意力转移到国事上,沉吟道:“难怪晋阳之役时,北汉就剩一座孤城了,官家和诸大臣也舍得决断及时抽身,不愿投入举国之力。”
“皇后娘娘高见。”曹泰忙道。
就在这时,只见有一个中年宫妇在寝宫门外徘徊,好像是来见皇后的。曹泰便知趣地说道:“天色已晚,奴家不好留得太久,这便告退。”
符氏一拂宽袖,轻轻一挥,曹泰便弯着腰倒退着出去了,安安静静的连一点声音都没弄出来。
曹泰刚走,中年宫妇便转头说道:“快进来。”只见一个漂亮的宫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着中年宫妇进了寝宫。俩人进来后,那宫妇又把殿门给掩了一下。
符氏见状,也不动声色地起身,掀开珠帘进暖阁,走进了紫幔低垂的床帐中。偌大的寝宫,除了她自己和刚进来的两个妇人,没有一个宫女宦官,曹泰进来之前就被屏退了。
妇人带着宫女跟着进了符氏就寝的地方,在寝宫深处。她们这样子,比打听军国机密还要谨慎,简直有点偷偷摸摸的嫌疑了。
符氏不得不谨慎,此事她冒了很大的风险,简直是冒死办事。
但是她又实在是忍不住了……官家在当着人的面很宠爱自己,而且一回来就封皇后;却在宫中不搭理她,回京已有一段日子了,他连碰都不碰。但是据宦官曹泰留心注意,官家这阵子每天都有召嫔妃侍寝。
符氏很想弄清楚,官家召嫔妃侍寝究竟只是陪着入睡、做做样子,还是确实临幸了。她觉得自己长得又不丑,而且自信艳绝后宫,比那些嫔妃美貌多了,为什么不被临幸?她必须要明白,是官家的心不在,还是身体有恙。
安排卧底在柴荣身边,打听他的私事,这种事确实可以很严重的,被知道了轻则也会怪罪皇后算计他。符氏尽量悄悄的,只让三两个心腹参与。
那个年纪较大的中年妇人把宫女带进来后,便静静地远远地殿门口守着。她的年纪看起来应该在东京大内呆过不短时间了,见过很多,所以很懂事、根本就不愿意因为好奇心去听宫女究竟要在皇后跟前说什么……在这深宫大内,再聪明也没用,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安稳。
宫女站了一会儿,脸色苍白很难看,猛地伏倒在地,哽咽道:“奴婢不敢说,又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谎。”
符氏惊讶,更加好奇,忙用软话哄道:“官家常常出征,在宫里就是我说了算,只要你忠心跟着我,我可以保护你。你别怕,说给我听。”
只见那宫女的肩膀在颤抖,似乎是偷听到了很严重的事。
第四十六章 官家的秘密
铜质的精致灯架上点着几十支蜡烛,但皇后的寝宫太宽敞,以至于宫殿深处帷幔里光线仍然有些暗淡;紫色的绫罗属于厚重色,更增古旧幽暗的基调。
宫廷的夜里,皇后和这名年轻宫女的白净娇艳的容颜在如此深色基调中,有一种妖异的错觉。夜色可以将人变成这样……符氏完全没有了白天在大殿上的堂皇。
宫女伏在符氏的脚下,战战兢兢的,恐惧在她全身都有所表露。“我会不会死……我还不想死……”她几乎用苦苦哀求的口气在说话。
符氏刚才用好话晓以利弊,只说一遍,她便不再多说了,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本宫可以多给你一点时间,你会说的。”
是的,宫女必定会说出来,要么说假话……如果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就编造得毫无漏洞、连符后都能相信的话,并且还得有在掌握了生杀大权的人跟前说谎的胆识;要么只能说真话了。无论怎么选择,她总得说。
说了可能不会死,而且有立功得到后宫最有权力的女人的赏识机会;不说则一定会死。之前皇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皇帝登基前和登基后都经常出征,她在宫廷里拥有最大的权力,而且娘家也是很有实力的……她可以保护自己的人。除非发生了皇后都保不了的事,那宫里没人可以保这个宫女了。如果一个小小的宫女和皇后过不去,就算不死每天恐怕都要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今天符氏确实是一改常态,露出了狠心的一面。
平素后宫并不是这样的,符氏进皇宫以来,为人庄重大气,都是与人为善、宽厚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