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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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见过符金盏,朦胧已认出是她。
“太后……请太后主持大局……”众臣纷纷伏拜。
符金盏高贵、雍容、大气,哪怕全身缟素也自有一种气度。她也见得大场面,根本不理会众臣,让他们就这么跪着。她自然而然地走上宝座,伸出手道:“训儿,母后在这里。”
一大群人屏住呼吸听着,好像在虔诚地观看一出母慈儿孝的戏。
柴宗训顿时不哭了,张开手臂从龙椅上跳下来,“母后,我怕。”
符金盏抱住他,摸着他的头柔声道:“不怕,你父皇虽然驾崩,但天下还是忠臣多、忠臣力量大,他们都会辅佐你延续国运,让你替父皇牢牢守住大周的江山。那些乱臣贼子、心怀叵测的人得自问有多少斤两,不敢轻易乱动的。”
柴宗训完全听不懂她的话,但相信下面的人听得懂。从他们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就看出来了。
宰相王溥忙道:“先帝驾崩、遗诏太后监国,今诸业待举,臣等斗胆请太后摄政主持大局,勿以悲伤之情耽误大事。”
符金盏扶着柴宗训在龙椅上款款坐下来,声音清幽:“我儿(柴宗训)年幼,你们请我暂代朝政,若能听我的话则可,不然我一介妇人难以协调众臣矣。”
王溥道:“臣等唯太后是从,谁抗拒太后的懿旨、谁对太后不忠,就是忤逆新君、不忠新君!诸位,谁不服太后的懿旨,现在站出来说个是非对错!”
众人大呼道:“太后摄政,天下不敢不服。”
符金盏听罢俯视殿下跪伏在自己脚下的群臣,目光愈发明亮。几天前还是阶下囚,空心发簪里的毒药仍来不及扔掉,要在绝望中束手无策地等死!但现在,统治着这个国家的最高位的强人都跪在她的脚下,因她的一句话而战战兢兢!
她一一看去,目光隔着一层黑纱,也极有洞穿力,被看的人身体伏得更低……好像觉得太后能看穿他们心里究竟是忠是奸。
但符金盏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又观察了一通,确实没看到郭绍。这样的场合,他为何不在?
符金盏刚刚升起高涨情绪,仿佛一下子就落到了谷底。一股子惶恐渐渐涌上心头,没有郭绍!拥护她掌权的人如此之多,偏偏没有郭绍!
她转头看了一眼宦官曹泰。曹泰的注意力随时都在已经权力登顶的太后身上,一个微小的动作就叫他马上弯着腰走上前来。他的腰弯得很低,姿态极度恭敬,毕竟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连曹泰也有点诚惶诚恐。
他附耳过来,符金盏目中无人地说悄悄话:“郭绍呢?”
曹泰用极低的声音在符金盏的耳边道:“一早就出皇城去了,懿旨是叫他将虎捷军左厢主力撤出皇城,以缓和局势。”
符金盏心道:我是叫他撤军,没有叫他不来参加朝会。她顿时十分失落。
别看脚下这些强人一个个战战兢兢,但他们肚子里什么心思、或是有机会了将有什么心思,谁也不能保证。在这个武夫当道的世道,内外强人环视,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内忧外困的局面;符金盏不觉得靠自己一个妇人能通过什么手段完全制衡,无论手段多么高明,当武夫们在某种契机(比如外敌入侵)下拿起刀枪,一切道理和规矩都将是纸糊的!
符金盏还没傻到认为仅靠自己的权威和智慧、就能叫世人放下武器。
只有一个人,他永远不会伤害她。那就是绍哥儿。
符金盏的情绪一下子低落,那个人不在,她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心里完全就是虚的……以前没有绍哥儿的许多年,她还是过来了,但不知从何曾时开始、她有了依赖。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看得见就能安心,很奇怪的心思。
大臣们还跪在下面听回答,符金盏只得轻轻说道:“既然诸位所请,哀家便勉为其难暂代我儿处理朝政,望大臣们尽心辅佐我儿。国丧期间,各衙署仍要各司其职……”她的气度和霸道的口气忽然黯然失色,这句话说得毫无力度。
她又说了几句堂皇的话,很快就起身匆匆离开了大殿。
及至后殿,曹泰上前劝道:“太后还是要听听大臣们的劝,不要伤心过度了,将息贵体,皇上(宗训)没有太后可没法子的……”
符金盏心里有点慌,立刻下旨道:“你去把皇城各门的宦官都换一遍……哀家封你为大内监军总管。把王忠放了,但是那个王继恩,你知道该怎么办?”
曹泰忙道:“奴婢明白,谢太后赐封。”
她现在的做法完全是临时起意,之前她自信觉得没有必要。符金盏渐渐又有点生气:“你去,问郭绍,为什么众臣朝拜拥护我,他独独不来?”
……及至中午,曹泰才回到金祥殿见符金盏。他进屋后,穆尚宫等妇人便远远地站到门口去了。曹泰躬身道:“见着郭将军了。”
符金盏侧目,问道:“他怎么说?”
曹泰道:“郭将军说,太后这几天的做法十分高明。盛赞太后以向训为河东河北前营都部署的考虑,既有收拢外镇不稳定军权的铺垫,又不轻易动李重进和韩令坤,火候恰到好处。郭将军说在理政布局方面,他不如太后甚远,不敢在理政上指手画脚;加上国家未稳,他得避嫌、不敢再随意进出宫闱,容易遭人非议。”
“就这个?”符金盏皱眉道。
曹泰又道:“还有,郭将军说他只是个武将,最重要是做好本分、在军队中帮太后的手。东京暂时算稳住了,但禁军还有隐患,需要先把赵匡胤的势力彻底清除出禁军,他现在就在想办法办这件事。”
符金盏不耐烦地问:“我是叫你去问他,为什么今天朝见没来?你没问么?”
曹泰的腰弯得更低,今天太后的心情好些不太好,他赶紧说道:“问了,郭将军认为那种场合的事儿顺理成章,太后不需要他。”
“就这样?”符金盏一脸不虞。
曹泰小声道:“奴家以为,太后不用担心郭将军的忠心,他没来,并不是因为不拥护您。”
简直是废话!符金盏实在想不出一直作为她心腹的绍哥儿会不拥护他,自己执政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半点坏处。她不高兴的是,绍哥儿在大事后显得很冷漠。
符金盏的心胸有时候比一般妇人更宽,但心眼照样很小、心思也细腻,有一丁点异样她都感觉得出来。她就是觉得郭绍的态度变了,不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变了就是变了。
想那几天前,大军刚刚开进皇城,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一切仍很急迫,他仍然舍得花时间和她说那么多无关的话。在金祥殿后面的那间宫室里,俩人作出密议的样子,倾述着相互的信任和想念……那火热的眼神,“在这个世道上,你在我心里的位置,胜过一切、包括我的父母”……
而现在大事稍定,他却悄悄远离。
第二百五十五章 枉然的真理
昨天开始又有小雨。李处耘说,好多天没有回家,想回家报个平安。
郭绍遂与他一路出皇城。一路上看见东京城笼罩在国丧的气氛之中,但已经平静下来,大街上再也看不到成股的拥堵道路的军队。似乎确实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
短短几天时间,确实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都是大事。恍若隔世,郭绍确实有这样的感受,好像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都老了一头……或许是身心疲惫的缘故罢。
走到李处耘府前,李处耘捋了一把大胡子,说道:“请主公到寒舍喝口茶。”
郭绍颇有些犹豫,想了想道:“李将军得赶着和家人说说话,好些天都没回,他们应该很担心。我改天再来。”
“如此也好。”李处耘正色点点头,又抱拳道,“明日再会。”
郭绍点点头,向府门口轻松地扬了一下下巴。
忽然有点想符二妹……还有一些关心着他的人。等忙完这阵子,便可以去河北把符二妹接回来了。郭绍有些感概,到头来还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人更贴心。
……李处耘走进府门,很快就见妻妾抱着孩子与女儿一起出来了,夫人立刻和他抱头痛哭。李处耘等了一会儿,才故作威严地把夫人推开。
“你没事咱们就放心了。”夫人抹着泪道。
李处耘道:“放心罢,现在大局已定,我刚和郭将军一起回来的,咱们都没事了。”
李娘子立刻问道:“郭将军也来了?”
“我请他进来,他觉得现在不合时宜,没有进府来。”李处耘点点头。
李娘子急匆匆地提起裙子,两步作一步走,赶出府门,左右一看哪里还有人?她站在路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雨落在她的皮肤冰凉,落在她的头发上就像细盐。
几天早上,她的父亲出门前说了些奇怪的话,专门找来家人道别,李娘子回想起前一晚的密议,就知道父亲和郭将军他们是要去做很危险的事。她有机会和父亲多说几句话,但前一晚匆匆见到郭绍一面,却只剩下一个眼神……这几天她都在担心父亲、也担心郭绍。
李娘子此刻顿时再次失落,其实也不止一次失落了。
就在这时,一队车马缓缓地驶近,然后停了下来。李娘子没注意,仍旧向前面的十字路口张望,片刻后,她忽然听到“啪”地一声,抬起头只见头顶上已有一把打伞遮着,她急忙转过头,便见一个身材颀长高大的汉子像一座小山一样挡着视线。
紧接着,李娘子便感觉到肩膀上一暖,一件将军穿的黑色斗篷裹在了她的身上,一个熟悉又低沉的声音道:“立秋了,天气越来越冷,李娘子出门至少该打把伞。”
李娘子顿时觉得腿似乎都软了,她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个子高高的郭绍的脸,“你……”
她伸手拽住斗篷,脸霎时一红,低下头道:“郭将军真是神出鬼没的,每次见到你都毫无准备。”俩人在路边这样站着,李娘子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才能表达自己的感受。
郭绍撑着伞站在她的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每次见你、倒是都能料到。刚才我和李将军从这里过,猜着你可能会出来,所以在后边等了一会儿。”
“郭将军怎么突然有空了,知道等人了。”李娘子忽然觉得觉得心里一酸。
郭绍道:“因为我刚才想,你要是出来没见着人,一定会非常失望,心里会不好受。”
李娘子委屈地哽咽道:“你终于会想了,我等你那么久。”
“在李将军门口这样不太好,上我的马车吧。”郭绍劝道。
李娘子也不多想,径直被他带到一辆结实的装饰华丽的大马车前。郭绍替她拉开车厢后面的门,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提了一把力。
李娘子擦了一把眼泪:“每次见到你,你都无微不至,可就是时候不长。”
郭绍道:“这次你想和我呆多久就多久,我派人告诉李将军一声就行。”说罢拍了一下前面的木板,“何三,走了。”
前面的人喊道:“阿郎去哪,回府么?”
郭绍道:“先到处转转。”
李娘子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咬贝齿,抬起头来看着他:“你还记得几年扯什么春天的落花太短、流水什么的,说我是无知易变么?”
郭绍无奈道:“记得。”
李娘子道:“后来你娶妻了,我变了么?”
“没有。”郭绍一脸疲惫,却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说错了。”
李娘子又问:“那个贵胄家的千金,你满意么?”郭绍道:“现在挺好的……不过若她不是卫王的女儿,我应该不太可能知道她好不好。”
……郭绍沉默了片刻,看着李娘子那美丽的椭圆形的脸,淡雅中带着点傲气,以及弱骨丰肌的身段,忍不住说道:“对不起,李娘子。”
李氏转头打量着他的神情。郭绍又道:“我感到很愧疚,浪费你几年的好年华。我……”
“都是我自找的,能怪郭将军么?”李氏眼睛里又亮晶晶的沁出了泪水。
郭绍道:“不仅是那样,我感觉自己辜负了你一片好意。”
李氏忽然脸上露出了笑意,脸颊上终于滑落了一行清泪,她摇摇头道:“你不用说我都懂的,父亲早就说过那些大道理了。我不怪你。”
郭绍叹道:“有人说我和一个马夫一样卑贱,但……总之我觉得辜负了那些真正对我好的人。我感到很困惑,以前一直觉得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是生在世间的真理……”
李氏背过身去掏出手帕,过得一会儿眼睛红红地转过头来,微笑道:“知道那些高门贵胄家的人,也不是那么好相与了吧?”
郭绍炯炯有神的目光逐渐暗淡,点点头,说道:“几天前的晚上,在李府上对你说过的。等待不再会太久。”
李氏道:“没关系,反正那么久都等了,无所谓多等一阵。”
郭绍寻思了一番,家里的钱都被自己拿出来分给伤亡的将士家眷了(包括乔亢部下在西华门伤亡的禁军守军)……包括符二妹嫁妆里的一箱金银,现在他再次破产。他拍了拍大腿,便道:“那再等一阵子,正好现在东京也不是很安稳。时机恰当了,我去李府下聘。”
他又认真道:“虽然我只能给你个妾的名分,但我不会让你某一天回首往事,后悔这辈子遇错了人。”
“郭将军……”李氏一阵感动,犹豫着主动伸手握住他粗糙的手掌。
她欲言又止,猛然抬起头,又渐渐垂下头,如此折腾了一会儿,她才小声说道:“其实现在也可以,要不我随郭将军回府罢……”说罢急忙转过身去,耳根都红了。
郭绍正要回答,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他只好把话咽了回去,警觉地急忙挑开车帘看外面的光景。只见宦官曹泰等人骑着马跟了上来。
“宫里会出什么事?”郭绍沉吟道,转头对李娘子道,“等我,我不能毫无准备,简陋地应付你……这个宦官是太后的心腹,他急急忙忙找我,是有大事。我一会儿叫我三弟带侍卫送你回家。”
第二百五十六章 努力克制中
“真傻……”符金盏喃喃道。
抛下了外面的国丧诸事、军政大事,以及自从先帝病重后积压的一大堆亟待处理的奏疏,她回到了后殿。
前阵子情绪紧张、诸事劳心,她没太注意。今天郭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