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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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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率,以确定要对付的对象。裁员比海鲜、烧烤、球赛、酒会、礼品卡加在一起更能提高工作效率,这一点公司人事部门大概始料未及。那种情形让我想起一句古话叫“棍棒下面出孝子”。              
  工作比以前更忙,但我还是在五月底请了两天假,加上长周末,打算去西雅图看程明浩。我记得,那个周末是他的生日。 
  我给他买了一块手表做生日礼物,长方形的表面,银灰的表盘,指针在上面闪闪发亮。我觉得这块手表很“像”他。       
  临行前,郑滢笑眯眯地递给我一样东西,用粉红色礼品纸和缎带包得像模像样。 
  我打开包装,是一盒保险套。 
  她好像怕我不识货,还凑上来补充一句,“这一种是这个牌子里最高档的了。” 
  我红着脸骂她,“神经病。” 
  “关璐,我已经想好了,将来你结婚,我给你陪嫁一打三十六个大包装的保险套,以平均一周四个计算,多退少补,可以用大约两年,两年以后呢,我看你也差不多该生孩子了,”她得意洋洋,“是不是很周到?” 
  郑滢自作主张的好意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因为飞机一到西雅图,我就发现“老朋友”来了。不知是因为旅行,还是临上飞机前吃的那杯冰淇淋,抑或是某种奇特的心理暗示,总之,它提前了足足一个星期。 
  程明浩摸摸我的脸颊,说:“你怎么又瘦了。” 
  我说:“因为巧克力吃得少了,你不在,没人给我买。” 
  他笑着说:“以后补给你。” 
  程明浩和一个在西雅图某家电脑公司工作的人合租一套公寓,我走进他房间,看见地上另铺了一个床垫。他说:“晚上你睡床上,我就睡这儿。”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一点说不大出的味道:这个问题我们从没讲明,他这么自然地解决了,我不由得想,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要我? 
  他房间的窗边挂着一个别致的风铃,用贝壳串成,看得出是手制的,风吹过,声音十分悦耳。我问他哪里来的,他说是一个同事做了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是女同事吧?” 
  “是的。” 
  “她为什么要送你生日礼物?” 
  “前两个月我帮她搬过一次家,她大概是感谢我吧。” 
  “她为什么要送你一个她自己做的风铃?” 
  “这……我不知道。”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你们关系很好?” 
  他点点头,“只是工作上的。你不要乱想。” 
  我愤怒起来,“工作上的好朋友碰到了生日送Starbucks礼品券,不是什么风铃!” 
  我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显得很尖锐,像一根被横空扯断了的铅丝,还在微微地抖,牵动着空气一起跟着发颤。我们两个人都吃了一惊,他动动嘴唇,什么也没说。 
  我们面对面难堪地沉默着,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终于我无法忍受,脱口而出,“对不起,我忘记你的生日了,所以没有准备礼物。”说完我又盯着他的眼睛,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不要紧,你来看我就已经很好了。”他的眼睛居然还那么平静,一点失望也没有。我的心像被刀子狠狠划了一道:他把别人送的生日礼物挂在窗前,却不在意我记不记得他的生日。我想起包里那块手表,恨不得立刻把它拿出来砸烂。我恶狠狠地瞪着那个风铃,“你把它还给人家。” 
  “这不大好吧?” 
  “你还不还?” 
  “真的不好。璐璐,你听我说,我们的确没有什么,只是比较好的朋友。” 
  “我不信。”我一把扯下那个风铃,扔到桌子上。 
  “璐璐,你要讲道理!”程明浩的声音也提高了。 
  “我讲道理,可是,就不跟你讲道理!”我火气高涨。 
  他不再说话。我更加生气,一个劲摇他的手臂,可他就是不说话。我的心突然被一阵绝望攥紧,当一个男人不和你说话的时候,你还能做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可笑而真切的事实:自从我认识程明浩以来,他的生活里好像总是有某些人、某些事,离他比我更近,我不知道那些人、那些事离他究竟有多近,就变得草木皆兵、有醋就吃,不管有没有道理。 
  开心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算得上通情达理,只有伤心难过了,才会不讲道理。他嫌我不讲道理,那么,他为什么要让我难过? 
  终于,我低下头,拉拉他的手指,“对不起,今天情绪不大好。月经来了。” 
  他慢慢地把我的手握在掌心里揉着,“那你还要发脾气。” 
  我的眼泪立刻流出来了。 
  晚上,我开始肚子疼,一阵阵定时发作,痛得我脑袋发晕,靠做深呼吸来分散注意力。 
  虽然包里有睡衣,我还是穿着程明浩那件旧的浅银灰色衬衫钻进被窝。衣服上有他的气息,我喜欢他的气息包裹着我。 
  程明浩替我把被子塞好,说声“晚安”,也去睡了。我睡不着,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特别希望自己是个男人,可以免去这种无处清算的烦恼;像程明浩,虽然躺在地上,我担保他老早睡着了。              
  不知多久以后,痛经愈演愈烈,我开始辗转反侧,一连翻了几个身,我听见他问我:“怎么了?”他居然还没睡着。 
  我打开灯,告诉他我肚子痛。他问我:“很厉害吗?你脸色不好。” 
  我勉强对他微笑一下,“还可以,”然后把手按在肚子上揉,“不要紧,以前也经常这     
样,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好。” 
  我关上灯,翻个身,一边揉肚子一边开始数羊。数到差不多一百二十只羊,我听见程明浩站起来,轻轻地爬到床上,躺到我身边,他说:“来,我帮你揉。” 
  我点点头。他从背后把我抱在怀里,一只手伸过来,缓慢而有力地替我揉着,像一只不会冷掉的热水袋。他用下巴蹭着我的头发,吻了一下我的耳轮,“这样是不是感觉好一点?” 
  我半闭起眼睛,“很好。谢谢你。” 
  过了好一会,果然舒服多了。一样揉肚子疼,男人的手就是比较有效。 
  我对他说:“你对我真好。”过了一会儿,又有点心酸,“你对谁都好,就像张无忌。”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是那样的。我和那个女孩子真的只是好一点的同事,她从来都没来过我家。那个风铃,我只当是她的一片好意,没想到你那么在乎。真有什么,我怎么还会光明正大挂在那里等你发火?” 
  我说:“谁知道你跟人家好到什么程度?” 
  他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算了,不提了,”我说:“我喜欢你这样抱我,像查理·布朗抱着史努比。” 
  “谁是查理·布朗?” 
  “你没看过花生漫画吗?” 
  “有人说过我是土包子。” 
  我笑起来,给他补课,“查理·布朗是花生漫画里的一个小男孩,也是主人公,史努比是他养的小狗。史努比是全世界最最可爱的一只狗,长得胖胖的,和人一样可以站着走路,高兴了耳朵会竖起来拧成两个麻花。它不会说话——狗当然不会说话,可是很聪明,会通过表情和气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人家,它还会用打字机写小说呢,不过就是写得不怎么样,”我打个哈欠,“查理·布朗其实是个挺倒霉的小孩,凡是他组织的球赛啊、游行啊,一定下雨,他干什么好像都不大顺利,经常被人家嘲笑,但他心肠很好,而且,在史努比的眼睛里,他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因为他每天会定时把狗食放在盘子里。我想,史努比大概是惟一一个把查理·布朗当回事的吧,”讲到这里,我已经有点迷迷糊糊,“我真喜欢花生漫画,里面的人物永远长不大,一直一直都不变。” 
  这时,我听见程明浩在我耳边说:“璐璐,我明白了。”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暖暖的。 
  “明白什么?” 
  “我明白……谁是查理·布朗了。” 
  我笑笑,“我现在好多了,你可以不用揉了。” 
  他的手停住,却慢慢地、温柔地向上移动,一直到我的胸口。他停顿一下,轻轻地解开了我胸前的一颗衬衣纽扣,他的手已经触到我的皮肤,却在那里停住,过了一会儿,又把纽扣扣上,摸摸我的头发,“睡吧。” 
  那一夜,西雅图下着微微的雨,窗帘透进一点路灯光。他就那么抱着我睡着了,像查理·布朗抱着史努比。那是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我把没有送出的手表和程明浩的衬衫一起带回了旧金山。那件衬衫,我当睡衣穿了几次,脏了之后,却一直舍不得洗,因为现在那上面有他的气息和我的气息,难分彼此。于是我把它挂在衣柜的一个角落里。 
  至于手表,我打算当成新年礼物送给他,或者就做明年的生日礼物也可以,不愁没有机会,还可以顺便看看它走得究竟准不准。 
  公司裁员之后的一次部门会议上,终于有人忍不住斗胆提出了那个听似简单、其实难度绝不下于电视节目“谁想成为百万富翁”里价值起码五十万美元的问题: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不被“资源重组”?问题一出口,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投向艾米,看她如何应对。 
  艾米耸耸眉毛,首先声明,任何“资源重组”的决策都是上层再上层做的,她本人知情决不比我们早多少,更没有决定权,言下之意是“哪天我叫你滚蛋你别怪我,要骂骂公司”。随后字斟句酌地说,我很理解大家的想法,但你们也要明白,在现在风云变幻的市场环境下,公司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保持和提高竞争力,从长远来说,正是为了“我们大家”。所谓“资源重组”,以后可能会成为公司提高竞争力的一种手段,希望你们能够顺应潮流。 
  这是个天大的坏消息,我们面面相觑,汗毛不约而同竖了起来,那一句“顺应潮流”听上去更像“节哀顺变”。是真的:不知什么时候,把我们当宝贝一样请进来的公司,现在,开始嫌弃我们了,如果赶走一些“我们”可以把股票拉高一个半个百分点,他们不会手下留情。              
  会变心的,不仅仅是男人。这种变心,连撒泼胡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余地都不给你留。 
  艾米看吓着我们了,又满脸笑容、安慰似地说,当然,她“个人认为”,在当今环境下,公司要“资源重组”,涉及的对象往往是那些“技能已经不再为公司急需”的员工,所以,作为员工,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努力工作,用工作成果去证明自己的技能是公司所“急     
需”的。 
  我们又一次面面相觑。我想起一个成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曾几何时,每个人收到的录取通知上都写着“我们坚信您将成为本公司极有价值的资产”,突然间,他们好像不再“坚信”,“资产”们就需要去证明自己还是有用的,而这种优胜劣汰,搞不好几个月就来一次。早知如此,当初废什么话? 
  当“资产”们不约而同想到“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偷偷整理简历打算另觅东家的时候,没料到美国的“高科技行业”本质上竟然和红楼梦里的大家族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被抄家了吗,那么我也气数将尽。很多小公司一夜之间倒闭,大公司基本都境况不佳、或明或暗地在裁员,101公路两边原本寸土寸金的办公楼宇开始不断出现空位,一批又一批失去工作的人搬离,在这个地方,没有工作是根本无法生活的。 
  二一年,这个被俗称为硅谷的地方跌进了一片愁云惨雾。 
  六月份,我们整个部门脚底朝天。好几个项目一起完工,人员又减少了差不多四分之一,大家要赶里程日期,要顶上分到手里的额外工作负担,以证明自己是公司“急需”的人才,忙得不亦乐乎。 
  大家开始向Chris靠拢,在几百人的大会上排队抢话筒问煞有介事的问题,在漫长的会议结束前一秒钟争先恐后发言。每个人都意识到,今后的竞争更残酷也更现实,那已经不再是为了风头,为了意气,为了大一点的窗子,而是为了自己的立锥之地。 
  有人说亚洲人忧患意识强烈,我也一直相信这一点,直到某一天在公司吃早饭,一个总是嘻嘻哈哈的美国同事青着眼圈苦笑,“昨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被裁员,吓出一身冷汗。后来就再也睡不着,开始算如果我真被裁掉,拿什么去交房屋分期贷款,要不要从退休金账户里拿一部分出来折现,什么投资可以卖掉救急,孩子的教育基金怎么办,哪些东西可以抵税,一直算到天亮。”我骤然明白,在哪里,人心都是一样的。在这个很大程度上金钱等于尊严的社会,谁潇洒得起来? 
  差不多天天加班,艾米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送比萨饼给我们当晚餐,然后坐镇办公室到大约十点。明是关心,实为监工:老板在,哪个想走? 
  有一天,为赶一项工作,我从早上六点干到凌晨一点,连续十九个小时——后来有人告诉我那破了我们部门当时的加班记录。我开车回家,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一盏盏路灯从视野里滑过。我的上下眼皮直打架,突然,它们合拢了,我的意识开始迷糊,人也好像晃悠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我猛然想起自己是在公路上,吓得浑身一震,立刻睁开眼睛,车子已经开过好远。 
  我立刻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摇下两边车窗,让风灌进来,然后到最近的加油站买了一罐可乐,回到车里,“咕咚咕咚”灌下去。 
  凌晨一点四十分,我坐在公路边的车里呆呆地喝可乐。刚才,我在七十英里的时速睡着,而车子还在往前开,假如当时发生意外,此刻我说不定已经死了。 
  一阵深切的悲哀随着午夜的风席卷而来:生命是脆弱的。我们吹嘘它坚强,但它就是非常脆弱,人可能会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原因送命,就像刚才我可能由于开车睡着而客死他乡。 
  要真是那样,我岂不是很惨?二十五岁都不到,辛苦了十九个小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有,连婚也没结过。 
  要真是那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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