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Ⅱ-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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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细的下颚单薄柔软。
莫晟发现自己瞧着她竟然会出了神,只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种吸引力,不是漂亮得足以让人倾心的脸庞,却有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温婉,像是路边摇曳却又坚强的小白花。
他上前一步,嘴角抿成弯曲的弧度,似乎带着温柔惋惜的口吻回答:“生病太久,拖了很长时间……”
毕竟是那个家亏欠了他的,那种日子或许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束缚。
以至于后来莫苼宁愿做个吃斋诵佛的和尚,也不愿意继承叔父的家业。
“送到哪里去了?”焦闯望着墓碑上的名字好奇的问道。她或许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对一个只看了一眼的姓名关心起来了。
莫晟一怔,眉头的折痕陷了进去,才说道:“被送到其他的地方,因为他是被抛弃的。”
焦闯也跟着蹙起了眉头,虽然惊愕明明是堂弟怎么又成了被抛弃的?可她怕自己会碰触到莫晟一些不愿回忆起的东西,声音不自觉的放柔了很多。
“能跟我说说他的故事么?”她站了起来,膝盖有些酸意,可依旧勉强自己站稳了身子,静静的仰望着面前的男人,她内心极其的渴望知道底下这个叫莫苼的男人所有的故事——虽然她还不明究竟是什么使她有这股冲动。
莫晟原本是不愿意告诉任何人关于这个弟弟的故事,可是当眼前的女孩脸上露出既是关切又是渴望以及好奇的目光,动作有些忐忑不安的抱着那个瓶子,发丝上沾着无数飘落的“白糖”,他不知怎的觉得如果倾听这个故事的人是她,或许是最适合不过。
莫晟敛着眼睛,睫毛安静的垂着,焦闯望过去便看见他的长睫毛盖住了眼底一些细微的惆怅。
“他是二叔跟姑姑生的孩子,生出来便是不幸的,因为家里没有一个人喜欢这个孩子,即使他是这个家的骨血。”
莫晟说话的时候依旧是淡淡的笑着,也许是为了掩盖他的悲伤,因为焦闯看见他眉心的折痕却是越来越深。
他继续说道:“所以当年他便被送到了别的地方寄养,说是寄养,不如说是将他抛弃了,因为他身上流着的血只会玷污这个家,家里的长辈们不会同意让这样一个孩子存在家族里,那会让他们时时记起罪恶。”
“还在襁褓里就被送走了么?真可怜。”焦闯低声喃道,她似乎能瞧见那小小的婴儿被人狠心遗弃的模样。
“于是我成了家里唯一剩下的孩子,那年我才三岁,可是我却清楚到记得姑姑是怎样跑出去追赶那辆载着她孩子的轿车的。”那个脸色苍白,面如死灰的女人,披头散发的从二楼冲下来,一身白色的睡裙,赤着脚疯狂的追了出去,后面的下人慌慌张张的跟上。
回来的时候,二姑是被下人搀扶着的,她二十几岁的脸庞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几岁,那之后她便生了一场大病,足足一年的时间才复原过来,可惜神智却有些不清不楚,家里的人碍于面子,只能不顾二叔的反对将姑姑安排在后院的一栋洋式红楼小别墅中,留下两个下人常年照顾着,可就是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却在见到自己儿子的一幕潸然落泪,紧紧的抱着不撒手,那时候已是在母子分开二十四年后。
莫晟说到这,看见焦闯轻轻的用牙齿磨着唇瓣,似乎要在上面刻下自己的牙印,那唇瓣不久便成了殷红色,被她咬的通红泛着血丝。
“最后他回到那个家了么?他的父母有没有将他接回去?”焦闯急于想要知道事情的发展跟结局,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般的打探别人的家事有些冒然。
不过莫晟却似乎并不介意这些,而是接着说道:“在爷爷去世后,二叔接管了家里一部分事业,打算将他接回去,可是他不愿意。”
“为什么?”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锦衣玉食的大少爷生活而选择过苦日子呢?焦闯满是惊讶。
一切,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可以让他改变这个念头。
“那最后……”焦闯犹豫着,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等同于揭莫晟的伤口。
莫晟却讲了下去,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低沉暗哑,仿佛声音中永远隔着一层墙,听得不大真切。
“他回来了,可回来的时候却病了,他拒绝二叔跟其他人对他的劝告,坚持不上医院做化疗,而是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其实他已经无处可去了,那个身子谁都知道撑不过多久的,最后他坚持出了国,等我们得到他消息的时候,却只是一张死亡通知书。”
那时候的莫苼每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苍白瘦削的脸,湛蓝色的眼底却带着执着的眷恋,他离开的时候只对二叔说了一句话。
“你将我囚在这,不过只有死亡,不如让我出去寻找我想要的。”
二叔憔悴的脸庞已不复从前的俊朗,胸口气得剧烈起伏,呵斥道:“还有什么东西比起这个家对你来说更重要的?!”
“你不懂,她不在这里,而是在那里,她已经等了我七个夏天,这次轮到我等她七个夏天,即使等不到,可我依旧在那里。”莫苼笑着对他的父亲说。
莫晟不记得太仔细,他只听下人说,那天他房间里的经书被二叔一气之下全给撕了,唯一剩下两本,第二天他带着那两本经书离开了这个家。
焦闯低着头,半天才从嗓子里溢出一句,却是那三个没有意义的字。
“对不起。”
莫晟失笑,以为她是窥探了别人的隐私而道歉,便说道:“没什么,是我想跟你说这些的,有些话跟人说过之后便轻松很多。”焦闯望着他却没出声,转而将身子面对墓碑,再次蹲了下去,再一次的念着这个竟然会让她内心泛起痛楚的名字。
莫苼,莫苼,莫苼……究竟为何,只不过一个名字,她的眼睛为何湿润了,这一刻,她没有找到答案,她只是无数次的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将这名字深深的刻进心底最深的地方,似乎这样便可以不忘记。
“焦小姐,你在这里呀,怎么样?那块地跟墓碑都不错吧?”焦闯猛然回头,发现却是那个主任,她脸上一脸错愕,竟不知怎么回答。
那主任依旧是笑嘻嘻的说道:“其实也不用想了,那地方我是替你看过的,周围虽然有些贵点的位置,但都不如这边的好,这骨灰瓶子你就先交给我吧,我转交给工作人员,改日下葬的时候一定会细心处理的。”焦闯正在发怔,心底不禁有些挣扎,其实那主任说得没错,她之前观察过附近的位置,这边的这块的确是最好的,而且价格也便宜,毕竟是看在熟人朋友的面子上。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的骨灰已经被接了过去,她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倏地伸出双手将那骨灰瓶从他手里抢过来,转而紧紧的抱在怀里,生怕别人抢走。
她说:“谢谢啊,那个,我再考虑一下。”可抱着瓷瓶的手却一刻也不肯松开。
那主任见她情绪有些激动,也不明白怎么一回事,只僵在那里一会,便找了借口离开,临走 时候仍是勉强的笑着让她好好的考虑,决定好了再给他电话。
莫晟在旁边瞧见她抢过骨灰瓶有种奋不顾身的坚持,不由得觉得好奇起来,那瓶子似乎真的对她很重要,当命似的保护。
焦闯轻喘着气,忽然又懊恼跟迷茫自己方才惊人的举措,骨灰失去的那一刻,她好似被人抽走了心,空落落的难受得紧。
56 眉眼
焦闯跟莫晟并排走在通往烈士陵园山脚下的林荫小道上,此时雨已经停了,莫晟并没有开车上来,他习惯于徒步从山脚到上头,他觉得那样一路上走上来除了空气较为新鲜外,也可以顺便观赏小道两旁沿途的风景。
他执意要送焦闯回去,因此便跟她一同下了山,路面依旧湿漉漉的,铺着柏油的小路上泛着一层粘腻潮湿的水光。
头顶上的树叶黄绿交叠,大部分黄透的叶子已经落了地,除了一些还负隅顽抗的簌簌飘抖着悬在树枝之外。
叶子之间细密的缝隙漏下一缕缕一斑斑的白色光点,滑过她的头,她的脸。
两个人偶尔会聊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例如平时喜欢吃什么甜点,喜欢什么颜色,两人交换着各自的兴趣爱好,大部分虽然不是很相同,但一字一句下来,却也聊得颇为开心。
从墓园出来之后莫晟一直没有问过她骨灰的事情,他看得出她并不是刻意隐瞒,她或许真的不知道。
焦闯听见自己的脚步跟他的脚步声错开,踩在那沙软的落叶上,发出阵阵暗哑的声音,但再耳里却异常悦耳,甚至胜过任何一场动人的音乐会。 她抬起头,不禁打量起他的侧脸,这个男人的眉毛虽长却不腻,没有女人的泼辣狠劲,现在有一些男人虽然眉毛优雅欣长,可却一副泼辣中透着市井女子的嘴脸,教人看了不禁寒心,好在莫晟不是,而是浑然天成,斜飞入鬓的那种。
鼻子挺直,鼻梁的形状好似山棱,唇不厚不薄,看着正好,唇峰略微翘,正面望过去虽然冷清,可侧面看却像是含着笑意。
此时她正思考他的五官的形状跟分布,莫晟却忽然回头,于是她蓦地撞进那双仿佛载着一波碧泉的眼睛里,那眼中有着瞬间的错愕。
还没等她晓得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她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倾倒,与此同时,那张错愕的脸庞微敛着,大掌已经紧紧的扣稳了她的腰跟手臂。
焦闯仍惊魂未定,一双眼此时才瞪得老大,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而莫晟也未曾不是,但原因却是她柔软的身子此时正贴着他的胸膛,他感觉大掌下的腰有多柔软,浑身脆骨,一捏就碎,便不能大力。
见她的呼吸逐渐恢复平稳,他才放开手,让她站稳身子。
“谢谢。”焦闯有些尴尬的笑笑,将自己散落在颊际的头发挽至耳后,才跟他道谢。
莫晟只是淡笑,并未说什么。
莫名的,这一跤摔过之后两人仿佛止住了之前的话题,同时沉默了下来,她跟他隔了有十公分的距离,身后两人的影子交错在一起,被光影洒满了痕迹。
当她第二次转过脸看他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轻声开了口。
“我觉得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的声音虽然轻可却很肯定。
莫晟片刻失神,倏然才笑道:“五年前见过一次,那年我才大学毕业,刚进的交警大队,上班第一天的第一件案子就是一脸红色大众计程车载着两名少女超速行驶。”
“我知道,你就是当时那个交警大哥。”焦闯也笑,其实他那天送她回去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
莫晟哑然,还想让她慢慢想起来的呢,没想到她已经想到了。
可焦闯又说:“我是说,除了那一次之外,我们是不是还在其他地方见过?”
这下轮到莫晟好奇起来,依旧笑着说:“是么?我倒是没有印象了。”
焦闯见他也不记得模样,才丧气的垂着头,磨着自己唇喃喃道:“也许是我记错了。”她半边脸庞垂在一半的阴影下,就跟他始终猜不透她另一半的心思。
两人又走了五六分钟,终于到山脚下,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旁,莫晟掏出钥匙走过去,焦闯虽然跟在后面但却刻意放缓了脚步。
望着那背影,那种油然升起的恍然隔世的感觉又从心底“滋滋”的冒出来。不过这一次她不再问了,只是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开车的时候,焦闯脸朝着车窗,手肘靠在车窗上,莫晟抿着笑看了她一眼,回过头看向正前方的时候眉心却渐渐蹙起。
那洁白的手腕上带着一根红绳,红绳上只串着一颗菩提木佛珠,颜色有些陈旧,想来是年份已久。
他双手抓着方向盘,那颗佛珠却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串佛珠,跟那颗模样很相似,虽然他也见过不少上等的佛珠或玉石,不过印象中那串菩提木的却常年悬在少年手里,隐隐也泛着幽蓝色的光泽,似跟他那双眼睛融在一起,就跟此时她手腕上那颗一样。
“你手腕上的珠子倒是好看,不过怎么就只有一颗,不应该是一串么?”他开口问道。
焦闯愣了一下才发现是在问她,又低下头看了自己手上穿在红绳里的佛珠,才说道:“记不大清楚了,也忘了是谁送的,不过好像十五六岁那时就有了。”
莫晟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便不再出声。
车子到了焦闯的小区,跟他道过谢之后才望着那辆车子离开,她转身朝着电梯走去。 回到家不久之后就接到郝色的电话,电话里郝色将她数落了一顿,说她干嘛死守那个骨灰瓶子,又不是她什么重要的人,焦闯一边听着郝色在那边神神叨叨,却不敢出声,心底却在想着,一定是今天那劳什子主任将这事说给郝色听了。
也难怪她会生气,毕竟人是她介绍的,自己却忽然临时反悔不说,态度还那么激愤,估计人家还以为她有什么毛病。
“你难道想要将那东西搁在家里一辈子供奉?你傻了你,就算是你恩人,哪里会有人将这东西放自己家的?”郝色的气消了一大半,可嘴里依旧不客气。
焦闯望着还搁在台子上的瓶子,一时没了话说,郝色知道她的性子,明白她此时已经有三分的悔意了,便又叹气道:“人死了,成了灰烬,你总要让他安生吧,你当他是个好人就更应该明白这一点。”
末了,焦闯才诺诺的答了一声,“嗯”。
第二天郝色上门,陪着她又去了一趟烈士陵园,还是拖了那主任找人安排好时间之后便又在墓碑上刻立碑人跟安葬的日期,但对于死亡日期与这人的姓名以及生平事迹,她全然不知,就连郝色跟其他人都吃了一惊,焦闯只淡淡解释院方不愿意透露捐献人的姓名。
弄好一切之后,她手里拿着几朵粉白色的小花,那是她方才上山的时候在路边采的,她赶不及回头买了便摘了这几朵,虽然放在墓前寒碜了点,可那粉白的花骨朵也有自己的美,轻轻的点缀着这一座孤寂的墓碑。
她手里还剩一朵,她看向旁边,朝着昨天那个刻着让她心底隐隐作疼的名字的墓碑走了过去,弯下腰将那花搁在了墓前,只消看了一眼那刻骨铭心的名字,那边的郝色已经在催她回去了,天色已经渐渐露出灰蒙的暗意。
骨灰安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