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宇宙-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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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这是我在圣阿尔班斯第一年的情形。但是我必须说,这是一个尖子班,我的考试比我的作业好得多。我知道我可以做得很好——那只不过是我的书写和不整洁把我的分数拉下来。
苏:第三张唱片?
史:我在牛津读本科时,读过阿尔多斯·赫胥黎的《对偶》'23'。这是描绘本世纪三十年代的书,书中有大量的人物。除了一个人物是有血有肉的以外,绝大多数人物都是形式化的。这个人显然是赫胥黎本人的写照。他杀死了英国法西斯的头目,这个头目是按照奥斯瓦尔德·莫斯利爵士塑造的。然后他告诉法西斯党徒他干了此事,并把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第132号唱片放在留声机上。他在放第三乐章的中间听到了敲门声,开门时被法西斯党徒枪杀。
'23'译者注:阿尔多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1894-1963)是进化论者托玛斯·赫胥黎之孙,英国小说家。《对偶》(Point Counterpoint)是他1928年发表的乌托邦式的实验小说。
这是一部非常差劲的小说,但是赫胥黎的唱片选对了。如果我得知潮汐正逼近并将淹没我的沙漠孤岛,就会去听这四重奏的第三乐章。
苏:你上牛津的大学学院读数学和物理,按照你计算的,在那儿你平均每天大约用功一小时。按照我读过的,你划船、喝啤酒还以捉弄他人为乐。是什么原因使你对学业不在乎?
史:那是五十年代末期,大多数年轻人对所谓的成就感到幻灭。除了财富还是财富,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追求。保守党刚刚赢得第三次竞选,其口号为〃你从未这么好过〃。我和我的大多数同时代人厌倦生活。
苏:尽管如此,你仍然在几小时内解决你的同学在几周不能完成的问题。从他们所说的,他们显然知道你的才能。你认为自己意识到了吗?
史:牛津大学那个时期的物理课程极其简单。人们可以不听任何课,一周只要接受一二次辅导就能通过。你不必记许多事实,只要记住一些方程即可。
苏:正是在牛津,你首次注意到手脚不怎么听使唤了。那时候你怎么自我解释这个现象的?
史:事实上,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我不能正常地划船。后来我在从初级公共教室出来的楼梯上摔了一大跤。我忧虑头脑也许受到损害,所以看了学院医生,但是他认为没问题并让我少喝啤酒。我在牛津的期终考后去波斯度暑假。我的身体在回来之后一定是虚弱了不少。但是我把它归结于所经受的胃病所引起的。
苏:什么时候你开始屈服,承认患了非常严重的病,并且决定采取医生的劝告?
史:那时我已在剑桥,圣诞节时回家。那是1962年到1963年的非常寒冷的冬天。尽管我自知对滑冰不在行,仍然顺从母亲去圣阿尔班斯的湖面去滑冰。我摔倒后要爬起来非常艰难。我母亲感到出了什么毛病。她带我去看家庭医生。
苏:然后在医院住了三周,而他们告诉了你最坏的情形?
史:事实上是在伦敦的巴兹医院,因为我父亲是属于巴兹的。我住院两周,做了检查。但是他们除了说不是多发性硬化并且不是典型病以外,实际上从未告诉我出了什么毛病。他们没有告诉我前景如何,但我猜出非常糟糕,所以也不想去问。
苏:而且最后他们通知你说只有两年多的时间可活。史蒂芬,让我们暂时停顿一下,你可以挑选下一张唱片。
史:瓦尔基莉的第一场。这是美尔基尔'24'和列曼'25'演唱的另一张早期的大唱片。它是在战前原先录在78转的唱片上面,而在六十年代被转录到大唱片上。1963年我被诊断得了运动神经细胞病之后,就变成喜欢瓦格纳的作品;因为他和我的末日黑暗的情绪相投。我的语言合成器可惜末受过良好教育,把他的名字发成软的W的音。我必须把他拼写成V…A…R…G…N…E…R才使之听起来差不离。
'24'译者注:美尔基尔(Laurity Melchior)是丹麦本世纪男歌唱家。
'25'译者注:列曼(Lotte Lehmann)是德国本世纪女歌唱家。
《指环》系列的四部歌剧是瓦格纳最伟大的作品。1964年我和我的妹妹费利珀一起去德国的贝洛伊斯去看这些歌剧。那时我对《指环》尚不熟悉,所以系列的第二部瓦尔基莉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是沃尔夫冈·瓦格纳执行制作的,舞台几乎是全暗的。这是一对孩提时代即分开的双生子西格蒙德和西格林德的爱情故事。他们再次邂逅的场合是西格蒙德在西格林德的丈夫,也就是西格蒙德的敌人洪丁的家中避难之际。我选取的片断是西格林德对被迫和洪丁举行婚礼的叙述。一位老人在庆祝会之际进入大厅。此时乐队奏起忠烈祠的旋律,这是《指环》中的最高贵的主旋律。因为他是渥当,是群神之首也是西格蒙德和西格林德的父亲。他把剑插入树干之中。这把剑是要传给西格蒙德的。在该幕结尾时西格蒙德把它拔出来,然后两个人跑到树林中去。
苏:史蒂芬,从你的生平得知,通知你只能再活两年多的裁决似乎使你清醒过来,也可以说使你更专注于生命。
史:其首先的影响是使我沮丧。病情似乎恶化得相当迅速。因为我觉得活不到结束我的博士论文,所以没有必要做任何事或攻读博士。后来病情得到缓解,我也开始在研究上有所进展,尤其是能够证明,宇宙在大爆炸处必须有个开端。
苏:你在一次访谈中说过,你自认为现在比患病之前更快乐。
史:我现在肯定是更快乐。在患运动神经细胞病之前,我已对生活厌倦了。但是天折的前景使我意识到生命的可贵。一个人有这么多事可做,每一个人都有这么多事可做。我得到一种真正的成就感,因为尽管我的病情,我对人类知识做出了适度的却是有意义的贡献。当然,我是幸运的,但是任何人只要足够努力都能有所成就。
苏:你是否可以引申到这种程度,说如果你没有得运动神经细胞病,你就不会得到今天所有的成就,或者这个问题过于简单化丁?
史:不,我认为运动神经细胞病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因为我是要理解宇宙如何运行,这种病无法阻止我的意愿,所以对我的损害比他人小一些。
苏:当你开始面对疾病时,一位名叫简·瓦尔德的女士给予你以鼓励。你在一次酒会中和她邂逅,然后恋爱直至结婚。你愿意说,你的成功中的多少应归功于她,归功于简?
史:如果没有她我肯定不能成功。和她定婚使我从绝望的深渊中拔出来。而且如果我们要结婚,我必须有工作,这样我就必须完成我的博士论文。我开始努力学习并且发现喜欢这样。随着我的病况恶化,简一个人照顾我。在那个阶段没有人愿意帮助我们,而且我们肯定没有钱去付给助手。
苏:而且你们一道蔑视医生,不仅是因为继续生活下去而且还生育了子女。你们在1967年得到罗伯特,1970年得到露西,然后在1979年得到提莫西。医生们是如何受到震惊的?
史:事实上,诊断我的医生再也不愿管我了。他觉得这是不治之症,首次诊断后我再也没去看他。我父亲在实际上成为我的医生,我听从他的建议。他告诉我,没有证据表明这种病是遗传的。简设法照顾我和两个孩子。只有在1974年我们去加利福尼亚时需要外人的帮助,起先是一名学生,后来是护士和我们同住。
苏:但是现在你不再和简在一起了。
史:我动了穿气管手术后需要二十四小时的护理。这使得婚姻关系越来越紧张。最后我搬出去,现在住在剑桥的一套新公寓里。现在我们分居。
苏:再回到音乐上来。
史:我挑选披头士的《请你让我快乐》。在我挑了四张相当严肃的唱片之后,需要一些轻松的解脱。对于我本人和许许多多其他的人而言,披头士的问世正值其时,这是对陈腐的令人作呕的流行乐坛吹进的大受欢迎的清新气息。我通常在星期日晚上收听卢森堡电台的最好的二十首歌曲。
苏:尽管你得到无数的荣誉,史蒂芳·霍金——我特别要提到你是剑桥的卢卡逊数学教授,这是伊萨克·牛顿的教席——你决定写一部有关你的研究的通俗著作,我想是为了非常简单的原因,那就是你需要钱。
史:我想从一部通俗书可适度地赚一些钱,我写《时间简史》的主要原因是我喜欢它。我为在过去二十五年间所做的发现激动不已,我要让大家分享。我从未预料到能进行得这么成功。
苏:的确,它打破了所有纪录,并因为其荣登畅销书榜的时间之久而被列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现在它仍在榜上。似乎没人知道它在世界范围究竟出售了多少本,但是肯定超过了一千万本。显而易见,人们购买它,但一直想问的问题是:他们阅读吗?
史:我知道伯纳德·列文看到第二十九页就看不下去了,但是我知道许多人阅读得更多。在世界各地,人们到我面前告诉说,他们如何地欣赏这部书。他们也许没有看完或者不能理解其中的全部细节。但是,他们至少得到这种观念,我们生活在由合理的定律制约的宇宙中,而且我们能够发现和理解这些定律。
苏:正是黑洞的概念深蒙公众想象力的宠爱,从而刺激了探究宇宙论的兴趣。你看过《星球旅行》的所有系列吗?〃勇敢地探险前人从未涉足之处〃等等。如果你看过的话,你喜欢它吗?
史:我在十几岁时读了许多科学幻想的书。而现在我自己在这领域里作研究,我觉得大多数科学幻想书都有点过于轻而易举。如果你不把在超空间行驶和扫描法运输人当作一个协调图像的部分的话,把它们写进科学幻想书实在是举手之劳的事。真正的科学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所以也就更加激动人心。科学幻想作家从未在科学家思考到黑洞之前提示过它。我们现在对许多黑洞有了相当有力的证据。
苏:如果你落进黑洞的话会经受到什么惊险?
史:任何涉足科学幻想书的读者都知道,你落入黑洞的话会发生什么。你会变成意大利面条。但是,黑洞不是完全黑的这一点是更加有趣得多。它们以恒定的速率发射出粒子和辐射。这使黑洞缓慢地蒸发,但是黑洞和它的内容最终会发生什么仍然不很清楚。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研究领域,而科学幻想作家还未跟上来。
苏:而你所提到的辐射当然是霍金辐射。你并没有发明黑洞,尽管你进一步证明了黑洞不是黑的。正是他们的发现刺激你开始更认真地思考宇宙的起源,是这样的吗?
史:恒星坍缩形成黑洞在许多方面像是宇宙膨胀的时间反演。一颗恒星从较低密度的状态坍缩成非常紧致的状态,而宇宙是从非常紧致状态膨胀到较低密度的状态。存在一个重要的差别:我们处于黑洞之外,但却在宇宙之中。可是两者都以热辐射为表征。
苏:你说黑洞和它的内容最终会发生什么仍然不很清楚。但是我以为在理论上,不管发生了什么,而且包括航天员在内不管什么进入黑洞而消失,最终都会以霍金辐射的形式而被再循环。
史:航天员的质量能量将会变成黑洞发出的辐射而被再循环。但是航天员本人,甚至构成他的粒子不会从黑洞出来。现在的问题是,它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是被毁灭了呢,还是穿越到另一个宇宙中去?这是我亟想知道的某种东西,而我并不想跳到一颗黑洞中去。
苏:史蒂芬,你是否依赖直觉做研究,也就是,用直觉得到你喜爱并令你着迷的理论,然后再着手证明之?或者说,你是否总是要以逻辑方式导致结论,而不敢预先作猜测?
史:我很依赖直觉,我试图猜出一个结果,但是之后必须证明之。而在这一阶段,我时常发现,我想过的东西不是真的,或者出现某种从未预料到的其他情形。我就是这样发现黑洞不是完全黑的。那时我想证明一些别的东西。
苏:再回到音乐上来。
史:莫扎特总是我喜爱的一位音乐家。他写下了无数的作品。今年早先我五十岁的生日之际,我收到一套他的全集的光碟,超过二百小时长。我没听完,正继续着。《安魂曲》是他最伟大的作品之一。莫扎特在完成《安魂曲》之前死去,他的一位学生从莫扎特余下的片断将其完成。我们就要听的赞美诗是仅有的全部由莫扎特谱写的部分。
苏:史蒂芬,请原谅我把你的理论过于简化。你一度相信过,正如我所理解的,曾经存在过创生的一点,即大爆炸,但是你现在不再这么认为了。你相信既没有开端也没有终结,而且宇宙是自足的。这是否表明,并不存在创生的行为,因此也就没有上帝的存身之处。
史:是的,你是过于简化了。我仍然相信宇宙在实时间里在大爆炸之处有一个开端。但是存在另外一种时间,即虚时间,它是和实时间垂直的。宇宙在虚时间里既没有开端也没有终结。这就表明宇宙启始的方式是由物理定律所确定的。人们也就不必说,上帝为宇宙运行选择某种我们不能理解的任意方式。我的理论并没有说上帝存在与否——只不过说她不是任意的。
苏:但是,如果上帝有可能不存在的话,你何以解释所有那些在科学以外的东西:人们过去以及现在对你的,实际上是对你自身灵感的热爱和信任?
史:热爱、信任和道德属于和物理学不同的范畴。你不能从物理定律推导出人们应如何行为。但是人们可以希望,物理和数学涉及的逻辑思维也会指导人们的道德行为。
苏:但是我认为,许多人觉得你实际上已经摆脱了上帝。你想否认这一点吗?
史:我的研究所指出的全部是,你不必说宇宙启始的方式是上帝的一个念头。但是你还遗留一个问题:为什么宇宙要在乎自身之存在?如果你愿意的话,可把上帝定义为这个问题的答案。
苏:让我们听第七张唱片。
史:我非常喜欢歌剧。我曾动过念头,八张唱片全选歌剧。其范围从格鲁克和莫扎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