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湖的水晕-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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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荡人（1）
1
2005年4月的某天，西南地区C市C大的“清水湖”在夜幕里冷清下来。没有月华，只有路灯勉力发射的昏黄微光照拂着湖边的稀落身影。那些天，几乎每个路过那里的人都要凝望几眼这幽深的湖水。几天前它夺走了一个女生的生命。可是水上飘荡的“游魂”并没有赶走形影相吊的孤独寂寞者，也没有驱远成双成对的幸福甜蜜人。也许对他们而言，没有亲见的关于生命的事故即使是真实的，却也如难以证实的谣传，只能给他们内心短暂而模糊的冲击。此刻，他们依旧在这里安然制造着沉寂，享受着静谧。幸福或忧伤的人们本以为清水湖的沉静会流畅而平稳，可是他们遇到了一段意想不到的插曲——
“灯在这里……却没有一丝火焰……我的心啊，你还不如死了的好！……人啊，你还不如死了的好！……”
湖水上空的幽昏里突然飘窜着这些仿佛是诗的句子，显得感伤悲戚，让人心里发寒，也让一对学生情侣发现了一个慢慢移向护栏的瘦弱女子。
女生对眼前的情景显得紧张，并去抓男生的手。或许几天前发生的投湖悲剧的阴影向她笼罩过来，让她疑惑此情此境会不会是又一个悲剧的前兆。
女生身边的男生却出人意料地笑了，显得轻松而无所顾忌，他甚至没有压低声音表示自己的看法：“人家这是在念诗呢！呵呵，是泰戈尔的诗……”男生边说边玩握女生的手。女生却似乎闷闷地抽出手来。
“雪菲……”男生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却仍旧笑着，“她就是在念诗嘛！呵呵，人家的‘诗意生活’……写诗的要有读者，念诗的要有听众……噢，不，应该是观众！我们就好好做一回捧场的观众吧，呵呵……”
“我当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你不要忘了，前几天真的有一个女生跳下去了，而且没有被人救上来！也许当时也有人和你一样，认为那是人家挖空心思的自我表现！可是，吴东……”
“唉——雪菲！你真是头脑简单啊！”吴东又叹息一下。“其实我有时候也想学着你，让心思简单一些，可总是本性难改！……比如，对于现在的情况，我就总忍不住想，一个真想在这里自杀的人根本不会用这种方式去吸引别人的注意，所以，几天前那个投湖的人自杀前就不会表现出什么反常言行……”
“嘘……”女生小声提醒。男生也真的不再纵意抒怀，只是低头浅笑而已。情况也真如李雪菲所忧，那念了诗句片段的女子听到了吴东对她的议论。就在一切仿佛已经归于平静时，女子对着吴东和李雪菲站立的方向做出了让人难以理解的激烈反应。
“无耻！去死吧！……去他妈的‘自我表现，还有什么‘诗’！……我呸！把我看成‘诗文’爱好者吗？用‘爱好诗文’去标榜自己？……”她的这些话显得毫无顾忌，将吴东那些自以为已经看透事情真相的笑容凝固起来。吴东和李雪菲直觉上已经认定这个古怪女子也是C大的学生。在他们还来不及消化已有的惊讶前，她的反应几乎可以用“暴烈”来形容了。
“你为什么要念那些东西，那些被别人称为‘诗文’的东西？”古怪女生继续大声说话，仿佛在对自己发问，却让湖边几乎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反常。“你真是不要脸，你不是最讨厌那些无病呻吟的东西吗？……你不是讨厌那些宣称自己爱好‘诗文’的人吗？……”这些仿佛真是费解的问题，她认真地提出来，然后寻找答案。“哦，想起来了！……那可是白洁写在一本书上的话啊！……白洁……你……你……”
女生发出一联串的“你”之后，整个清水湖比先前显得更加幽静了，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观察或观赏这个女生的进一步的表现。她也没有辜负众人的观看愿望，继续旁若无人地诉说她口中的“白洁”。
“那是白洁的遗言……字都没写好，不像她的字……歪歪扭扭的……‘我的心啊，你还不如死了的好’……死了……已经死了……”她终于哭出声来。“那是在说我啊……我该死……我没有心！冷漠无情的躯壳，心里根本没有朋友……我该死！我该死！……是我该死！你为什么要去死？！你凭什么要去死？！”她显得悲伤难当，开始唾骂她的朋友；“你这个疯子！狠心恶毒的疯子！装完美的疯子！你想用自杀这种方式来报复我，是吧？！你到底是要报复我，还是报复汪昭宇？……”她说出“汪昭宇”三个字时竟是咬牙切齿。
“想不到这事跟那个蠢货有关！……”吴东对古怪女生提到“汪昭宇”表示不小的吃惊。
“她提到‘汪昭宇’了吗？！”李雪菲不敢置信。
“怎么不是？”吴东提高声调。“这个蠢货跟几天前的‘自杀命案’有关！毕业了不去找工作，一天到晚就在C大周围闲逛，可能就是还想在学校里猎取美女……”
“我上次遇到他的时候，他还说起他正留在C大教室自习，说要准备考研……”
“呵，你什么时候还碰到过她？不会是旧情难忘吧？”吴东有些激动地看着女友。正当李雪菲要为他的反应生气得要发作时，古怪女生响在湖水上空的话语又打断了她。
“不会是为了汪昭宇！根本不是！……只是因为我！你们听听这个事实吧……我是白洁最好的朋友，但是我害死了她！……她死了，因为她看清了我的真面目！她对我太失望！……我太让她伤心了……”她宣布“真相”之后，便无力地瘫倒在石护栏旁，神色苦涩而扭曲。“我们十年前就开始了我们‘伟大’的友情，让别人羡慕的友情……可惜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是一个很复杂很虚伪的人，我根本不配那么一段纯洁美好的友情！……白洁……”她站起来，对着湖水使劲挥手。“我知道你还在这里，你出来见见我啊！……你从来都喜欢假装完美！……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你做给谁看？揭露我的阴暗，表现你的高尚，你就要去死吗？！”她怒气冲天，却又止不住如泉的泪水。
她旁边早已围观了很多人。看到她那么激动，众人都怕她一不小心就跌进湖里，更怕她要蓄意“殉友”。已有两三女生小声商量着要去拉她远离湖边。李雪菲也想走上去，却被吴东暗暗拉住了。他说可能她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事实果然如他所料，女生大声呵斥那些靠近她的人，尖声划破了黑夜上空的宁静。
“你们都滚开！无耻的看客！”她气势骇人地攻击众人。“摸摸你们的良心吧，到底是关心，还是好奇？看热闹？……滚去骗三岁小孩，不要来骗我！对好朋友都不会有真感情，又怎么会去关心陌生人？……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她俨然已是一堆点燃的炸药。人群里的紧张气氛如热浪一般弥散开来。众人没有如她所愿知趣地离开，反倒有人逆浪而上开始劝说她了。
“同学，你还是想开点吧！别待在这里了，我们送你回宿舍吧……”
“滚呀！……”她几乎声嘶力竭。
“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吴东显得认真起来。“她说得很有道理啊！……我们这些围观人的‘无耻’在于，想要把看热闹的好奇心装扮成一种‘同情心’……”他冷静地分析着。李雪菲却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凝重地看着古怪女生在斥骂间撞开人群，一路横冲着远离他们。围观者中没有人跟上去。李雪菲却想要跟上她，又被吴东固执地拦了回来。
“她走的那条小路那么偏僻，又是晚上……你看她那个样子，我们是不是应该……”
“你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跟上她了吗？”
李雪菲这才发现，虽然那群围观者中没有跟上她，却有从另外地方出现的人向她靠近了。她细看那跟随之人时，却很是惊讶。这个人她感觉有似曾相识。她向吴东求证，吴东却异样地沉默了好一会，最终很不自然地回答她：“不就是像余乔吗？……”
“真的是他啊？！他不是早就离开C大了吗？以前你们寝室，只有你和方冷清读研……余乔连本科都没有读完，就离开了……难道他又回来继续学业了吗？”
“别提这个人，我们走吧！”
“都几年没见了……我听方冷清说过，大三快完那段时间，他莫名其妙烧掉了自己那些省吃俭用买的书，这些书一直被他视为珍宝啊！竟然都付之一炬了！……方冷清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看起来面如死灰……后来就离开学校了……到底他是怎么回事呢？……”
“他的事情我怎么清楚？”吴东对李雪菲不停地说起余乔显得有些抗拒。
“以前他可是你同寝室的同学呀！再说我认识他其实比认识你还要早些，也算是朋友……”
“行了！拜托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那两个人了！都是蠢货！”
“你对余乔有偏见……”
“我说‘够了’！你听不见吗！你到底走不走？”他火气甚大，最终对着夜空神思恍惚地发出一句不着边际的感慨：“一条迷途……” 。。
飘荡人（2）
2
古怪女生走上一条灯光昏暗的偏僻小路。她一心想摆脱众人可恶的追随目光，却又走不出一个平稳的步子。她没有安静下来，即使声音已破裂沙哑。
“岑佳，你是没有心的恶毒人！你是害死好朋友的凶手！……”她开始还浑然不觉周围已很少亮光，当回神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感到战栗。这条小路的路灯几近毁坏，晚上鲜有路人，即使白天也是身影零落。这里正是C大与外面世界的交接处，可外面不是繁华嘈杂的闹市，却是险峻冷清的高崖。崖下顺流一江浊水，江之彼岸只蒙蒙地透出稀稀点点的灯火。 她心慌地想要回走时，发现了她身后有一个影动着的“魑魅”——前面是幽黑的“隧道”，身后是飘忽的“鬼影”，仿若进退维谷时，她惊恐地闭上了双眼。
“白洁，是你吗？是你来找我算帐吗？……”她颤颤的问出来，却没有睁眼，只是听到一声叹息，但也没发现更多的反应。这声叹息让她确认这个影子不是她的“白洁”。
“当然不会是你了，白洁！白洁的意思就是纯洁一片……你是‘一片冰心在玉壶’……怎么会是黑影子呢？！……”她就这样安慰自己。既不能回头，就只能向前，虽然在到达光明之境之前需要走一条漫长的黑暗“隧道”！她勇敢地盯住“隧道”尽头的方向。想起那里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教学楼那边才真正蓄存着她的记忆：明亮的教室，晚自习，满载而归的豪气，最高等奖学金势在必得的踌躇满志……可惜那些似乎都太久远，她真觉恍如隔世了。
“我到底在校医院躺了多久？”她这才想起，自己之前是从校医院的病床上偷偷溜去清水湖的。此刻的她感到那些与教室相关的日子在时间之流中是不连续的，它既被隔裂在遥远的从前，又被阻断于渺茫的未来。她被悬在了模糊的当下，在做一个难以醒来的噩梦。她又太虚弱无力，根本无法挣脱紧紧缠绕着她的梦网。路比看起来的要更漫长。远处的亮光于她仿佛是沙漠中的溪水，无论她怎么追逐，都始终无法触及。“也许永远都追不到吧？”她悲观地想，甚至怀疑灯光与溪水一样，根本就是海市蜃楼。
“真是在做梦吗？一定是了！腿脚这么沉重，连鞋子都像被粘在地面上……想跑又跑不动……头也晕，要倒下了……”她真觉脚底一空，身体也开始往下飘落了。她以为自己跌下了深崖，即将要坠入那浑浊的江水了。她又闭眼，勉励自己安然地接受自己无法逃脱的悲惨结局。唯一让她胆战心惊的是她即将呛入那污浊的江水。“要是水很干净该多好！早知道要掉在这里，真不如投清水湖了！”可出乎意料地有什么东西阻截了她，她想大概是什么错落的枝桠挂住了她，即使没有了性命之忧，也定会遍体鳞伤。可是她却疑惑自己为何没有任何疼痛之感，仿佛阻截她的只是一张安稳舒适的床？
“看来真是在做梦了……”她微微睁开眼，却惊讶地发现托住自己的不是什么树木枝桠，更也不是寝室的床，却仿佛是一个人有力的臂膀。“还在这路上……可这个人是谁？”她那歪斜的身躯正躺靠在一个人的胸怀里。她一定神，便受了惊吓。虽然昏暗中她看不清楚他的相貌，但是那一头蓬乱的头发使他看起来像一个刚挣脱地狱锁链的疲惫幽灵。
“怪物！……”她不由得尖叫一声，想要挣脱“魔爪”，却又使不上力气，只能惊恐地瞪着“怪物”小心地扶她站稳脚跟。
“同学……你要紧吗？”对方关切地问她，并慢慢松下手来，让她自己站着。
“你是谁？”她凌厉地问，浑身带着愤怒的颤抖。
“我……我叫余乔，曾经是C大人。已经出学校两年了，今天回来看看……你被我吓着了吗？可能我的确长得像怪物，很对不起……”他表示歉意。“我从清水湖过来，刚才我看见你……”
“从湖边过来你……你们……？”她满是愤激。
“同学，我不是想看你的笑话，我只是看你……有些不好，走路也不安稳……你一个人走不远的！其实我看出来你很苦，苦得钻心，又无法排遣！似乎没有了出路，仿佛到了世界末日……这些感受我都理解……”
“呵，世界末日……我就算到了世界末日又关你们什么事？！”她虽仍愤愤地看着他，言语中却再也爆不出之前的气势。
“你想去哪里？我可以送你！等你安全到达了，我就走开……”
“送我？……嗯，我要去清水湖湖底，你也要送我去吗？”她抛下一个恶意的冷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