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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沙漏全本-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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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扯坏的!”
  “你不跟我扯,怎么会坏?”
  “明明就是你先动手扯的!”
  “好吧,就算是吧,可是你知道为什么阿布从来不请我们去他家玩吗?”
  我委屈地看着她。
  “就是因为你。你总是杵在那,难道你不知道他很讨厌你吗?你看看你自己,整天脏兮兮的!”她说完,甩着她的长辫子气愤地走掉了。
  我楞在原地。
  没过多久,她又过来我身边。手上拿着她最宝贝的洋娃娃。她温和地说:醒醒,你别生气了。这个给你玩。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找阿布哥哥玩了好吗?
  那么漂亮而高傲的蒋蓝,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我,等待我的判决。
  我接过穿着红色洋装的娃娃,一把摔在地上,什么也没说地走掉了。
  很多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和白然从西落桥经过。那天我穿着一条白色的新裙子。是许阿姨送我的生日礼物。蒋蓝突然从小凳子上窜起来,在人流汹涌的西落桥口,将一把粘臭的烂泥,捂在我身上。又对着我的脸,狠狠吐了一口口水。
  7岁的孩子,在大街上蒙受这样的耻辱。我的双眼立刻充满灼热的泪水。那一刻我是多想冲上前去拽住母亲的衣摆,喊出自己的委屈。
  但是我没有。
  因为白然根本没看我,她好像有重重的心事,正抬头看河边长起的一棵高树,硕大的白色花朵挤挤挨挨,开了半边天。
  回到家后,白然为我洗澡。她说:“为什么你的新衣服上竟然会有泥巴?”
  我抿着嘴巴没有说话。她把衣服摔进盆里,说:“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顽皮了,妈妈为你已经操够心。”
  “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顽皮。妈妈为你已经操够心。”
  “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顽皮。”
  我低头,眼泪掉到地板上,没有一丁点儿声音。我一丁点儿也不觉得自己顽皮,我是那样乖那样乖的一个女孩,可是她却用这种词来形容我。我只是悄悄的哭,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懦弱,对强势,从来我只有畏惧的姿态。不去相信抗争,更不尝试。
  那天晚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白然和父亲吵得很厉害,我用被子把耳朵捂起来,我怕听到他们说任何责备我的字眼,我怕有一丁点儿的不快是因为我而起,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很乖,自己收拾好书包,自己吃了早饭,自己穿上那双很难穿的有很多带子的红色球鞋。后来是爸爸送我去上的学,白然靠在餐桌上看着我,她的怒气好像还没有消,她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就在那天中午,她死于车祸,再也没有回来。
  永远都没有回来。
  她救了别人的孩子,丢下了自己的孩子。有很长一阵子,我都在想,她一定是太讨厌我了,所以才会这样的不顾一切。
  “你在想什么?”蒋蓝说,“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不去。”我坚决地说。
  蒋蓝哼一声,没再理我。
  哼就哼,我根本也没打算再理她。
  剧团要排的戏,是莎剧《第十二夜》片段。许老师边分发剧本边说:“十五分钟时间,大家浏览剧本,熟悉一下人物。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确定一下主演。自荐为主,命令为辅。”她说完,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奥西诺奥丽维亚奥薇拉”。伯爵与小姐的名字。我听到蒋蓝在我身边动来动去,发出低微的喘息声,我知道她是想吸引我的注意,但我就是不偏过头去看她。
  其实我并不恨蒋蓝,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恨。有些人是天生的主角,好象一枚swarovski蓝水晶,精雕细琢的剔透光芒,有什么理由不出众呢?纵使她精于算计与欺骗,你又怎会忍心说她虚伪。漂亮而傲气的瓷娃娃,人们只愿相信她仅仅是任性。
  蒋蓝会是当之无愧的奥薇拉。假扮的公主奥薇拉——想像她摘下工装帽的那一刹那,满头黑发瞬然滑落的场景,我深信它会有多么震撼。
  看完剧本休息和讨论的时候,女生们都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寂寞的只有我和蒋蓝。
  “醒醒。”许老师喊住我。我回头的瞬间,她已经走过来,用手轻轻抚过我的头发。
  “你不会怪许阿姨自作主张吧?”
  “没有。”我真心地摇摇头。许老师是我最亲爱的阿姨,她是白然生前最好的朋友,结过婚,又离了婚,没有孩子。很多时候,她把我当做女儿看待,无论她做什么,我知道她都是为了我好。
  “阿姨只希望你有收获,表演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多交朋友,多和他们说话,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给出一个笑。
  她满意地说:“去跟大家认识认识吧。”然后便离开。
  我却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溜出了教室。



 我终于又见到了阿布,在西落桥一成不变的黄昏里。
  他好像一直就等在那里,在我经过的时候,伸出细长的手臂,轻轻地拦住了我。
  他长得那么高,是我想像中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那么高。以至于我跟他说话的时候,要拼命地仰起头踮起脚尖。但他的样子却一点儿也没有变,好像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眉毛,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嘴唇,一模一样的微笑。
  “莫莫,是你吗?”他问。
  “噢。”我说。
  “女大十八变。”他摇着他的头,“我看了好半天才敢确认呢。”
  “你回来了吗?”我说。
  “来,”阿布忽然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礼物?”他的手很大,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握住我的,我有些慌乱,但并没有抽回我的手,而是任他把我拉到桥下,我的眼睛看到一个巨型的风筝,是鸟?还是燕子?还是老鹰?原谅我在这方面总是糊里糊涂吧。但是那风筝真的是太大了,有好多好多的色彩,好长好长的尾巴。
  阿布说:“别看他这么庞大,但它可以飞得比任何风筝都高,你相信吗?”
  我点头。
  “可是,”我咬着手指头傻傻地说,“现在应该不是放风筝的季节吧?”
  “傻莫莫,只要有风,风筝就可以上天。”阿布说,“管什么季节不季节呢?”
  全世界,只有阿布不叫我醒醒,而是叫我莫莫。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喊过我了,我只是在梦里听到过这样的呼唤,我在他亲切的呼唤里,忽然看到童年里时那个傻傻的丫头,眼睛里就起了潮水,真是傻得可以啊。
  “送给你的。”阿布说,“喜欢不喜欢?”
  我低着头。
  “我做了好多天。”阿布说,“我欠你一个风筝,你也许忘了吧。”
  我的心温暖得让我有些承载不住。我终于抬起头来看阿布,他温和地对我笑着,然后他说:“莫莫,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你。”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三五牌香烟来,抽出其中的一根,熟练地点着了,眯起眼睛看着我。
  “你好长时间不上网。”阿布说,“我只好从北京跑回来看你。”
  “要考试。”我说。
  “我知道。”阿布说,“听说你考上天中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我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才回来就发现了有个很来事的地方。”阿布说,“一个叫‘算了’的酒吧,晚上我请你去玩。”
  我摇摇头,心里的绝望像洪水一样的来袭。时间真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东西,它不经任何人同意就任意地改变一切。你瞧,我不再是从前的我,阿布也不再是从前的阿布了。
  我别过头去说:“阿布,我要回家了。”
  “为什么?”他语气里有隐藏不住的失望,“我们这么长时间不见。”
  “不。”我退后说,“我回家还有事。”
  “莫莫,”他有些蛮横地拉住我,“不许走,我还有话对你说。”
  我甩开他,跑上桥,不顾他在我身后的呼喊,头也不回地往回家的路上奔去。我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又一个打击不打招呼轰然而来——父亲竟然和一个女人坐在我家的沙发上,他们贴得很近,像是一个人,见到我进门,那个女的像弹球一样从我爸身上弹了起来,立在我家茶几前,脸红红地看着我。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竟是许阿姨!
  “醒醒,”爸爸尴尬极了,语无伦次地说:“许阿姨,她,来找你,你不见了……”
  我说不出话,步步后退,他和她,我的天,我到底被瞒了多久?
  “我们回剧团吧。”她走上前来,“醒醒,我来带你回剧团。”
  “我忘了拿东西。”我说完,却什么东西也没拿,带上门,飞快地跑下楼了。
  我站在楼道里喘息,思考着我可以去的地方,但我其实是没有地方可去的。这个世界,没有一个可以收容我的角落。我在街上漫无目地地走了许久,在一个小公园坐了很久,在一家小书店泡了很久,夜晚来临的时候我还是不愿意回家,我不知道我回到家里,该如何面对我的父亲,该跟他说些什么。于是我只好继续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中我步入一条老街,这是城市中保留不多的石板路,踩上去和踩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感觉却很不相同。石板和石板的中缝里镶嵌着缕缕青苔——只因这个巷子里住的大多是孤寡老人,平时他们只在天井里活动,很少有人出门,亦很少有人路过。
  平常的午夜11点,这里几乎死一般静寂,只偶尔听到哪个房间深处传来的低低咳嗽,如同深沉的木鱼声,但我却从不感到害怕。我小的时候,白然曾因贪近,带我从这条巷子里穿越去市中心。年幼的我踉跄走在她前头,因为石板湿滑,险些跌倒,然而她并未搀扶我。
  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实在是因为,在白然的有生之年,她的确从未给过我任何形式的搀扶或肌肤上的爱抚。作为一个母亲,或许她是古怪的。又或许,是因为她和我都患着同样的肌肤洁癖吧。
  在我愣神的时候,身后突然一阵发紧。一只沾染着温热酒气的手突然捂上我的嘴巴,另一只手在身后几乎将我抱起,将我死死掼在爬山虎丛生的墙壁上。
  一瞬间我惊呆了。双手从他压过来的身躯中抽出,死命想要抠开他的双手。一个顺势,他却将我更紧地摁倒墙壁上,沉重的压力使我难于喘息,关节发出卡嚓的声音,像要被这架竖立的辗土机辗碎。漫天席地的恐惧,将我层层包裹。哭不出,喊不出,挣脱不了。身体宛若一片风干的鲳鱼,内脏几乎蜷缩到极限。
  冰冷而肮脏的墙壁散发着陈腐的气味,他将空出的手放到我的头顶,将我的半边脸按在墙壁上,然后凑过来,温热的气息在我的耳畔游离,我强耐住体内的翻江倒海,极力想扭头去看他的脸。
  “莫莫……我……是多么喜……喜欢你,莫莫……一直……”他呢喃着,另一只手努力地将我往他的怀抱里揽。
  我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似的,疯狂的用左脚的鞋底踩他,晃动身体以寻求挣脱。他踉跄了几步;身体失去平衡倒在墙上。我疯狂地迈开腿,用尽全力奔跑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爸爸房间的灯还亮着。我踢掉鞋子爬进阁楼,迅速地关上门,然后钻进被子里,用手臂圈住自己的头,竭力想控制自己不要发抖却依然抖个不停。
  爸爸过来敲门,问:醒醒,你回来了?
  “恩。”我镇定自己回应他。
  “早点睡觉吧。”
  我没有再应。感觉他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走开的声音。
  谢天谢地,他没有跟我解释什么。
  但我一直没有睡着,半夜的时候我起床,到楼下去找吃的。1天没有进食的我,在短短的半个小时之中啃下11个干方便面块。
  家里没有别的食物,只有躺在地上的大盒子里的康师傅方便面。我将盒子倒过来,取了其中仅剩的方便面一袋一袋的谨慎撕开,将包装袋丢进厨房的大垃圾桶内,盖上了盖子。只取面饼,抱在手中,走上楼去。回到阁楼,轻轻带门。我跪在地上,把干硬的面饼坚决地塞进嘴里。几乎没有咀嚼。卡在咽部的方便面屑被不断从腮壁涌出的口水一点点濡湿,跌进食道。直到吃出血的味道,张嘴便有刺痛感,伸手一抹,才看到嘴角已渗出血。
  那一晚依旧是月光清凉。跪在小阁楼玫瑰色地板上的我僵直了许久没有移动。眼光决绝,身心剧痛。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



 那个夜里,我胃痛得我以为自己死掉了。
  当我明白我依然活着的时候,我很害怕,因为我知道我真的是病了,和白然一样的病。
  在我小的时候,曾经目睹过白然与食物对抗的过程。她企图用手把一个红色的番茄塞进嘴巴里,她的身体在颤抖,她无法使自己接受那枚小小的水果。红色的汁液顺着她的手指缝和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缓缓流淌下来。她没有注视到年幼的我,因为无法安睡,怀抱玩具悄悄来到她的房间寻找她,想给她一个惊喜。正是路过餐厅的时候,看到她那样痛苦地闭着双眼,泪水慢慢落下。
  现在,轮到我了。我捂着胃,痛得想失声叫喊,但我知道我不能叫喊,我感觉头上的虚汗像雨一样地滴下来,然后,我就跌入梦里不知不觉了。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左手的冰凉。点滴悬在头顶,像枚玻璃炸弹。又歪过头一看,看到皱着眉头的爸爸。
  他问我:“你怎么样了?”
  “我怎么了?”
  “早上不见你起床,去敲你的门,竟然发现你昏倒了。”
  “哦。”
  “你知道你为什么昏倒吗?”
  我摇摇头。
  “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看着他,没有做声。
  “莫醒醒,别学你妈妈。”爸爸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看着我,那是一种非常悲痛和失望的眼神。
  “你是不是恨爸爸?”他低声问我。
  “不。”我说。
  “我也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他咬着牙说。
  我的眼泪流下来。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恨过谁谁谁,从来都没有,每个人都要过自己的生活,我发誓我懂,我真的懂。我只是恨他们的隐瞒,这么多年来,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近来,面对着我的眼泪,冷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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