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王妃-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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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她转身刚要离开,那男子忽然伸出一只手,递过几张银票,“就当是撞到你的补偿。”
她有些诧异,苦笑着摇摇头,“不用,撞到我的同时,我也撞到了你。”
【010】宝红楼林潇潇
傍晚,田五儿终于洗完红舞坊的最后一盆碗碟,收工回家的路上颇有些心不在焉,瑞祥当铺的掌柜答应等她赎回玉佩,可是她何时才能凑够银子?还有田四,她该怎么帮他?
远远的看到小乞丐狗儿跪在街道的一角,和几个同龄的孩子一起乞讨,她目光一软,走上前,蹲下身子,“狗儿,该回家了。”
城内有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狗儿就是其中一个。这些年大晋很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几年前的那场饥荒更是可怕,处处尸横遍野,皆是饿死之人。在这样令人绝望的世道下,那个痴傻的大晋皇帝司马衷成了全然的笑柄,他曾不解的问大臣们:百姓怎么会挨饿呢?没有粮食吃他们可以吃肉呀。
六年前,大晋皇后贾南风毒杀太子,却被自己身边的亲信赵王、齐王设计所废,继而又赐金屑酒将她毒死,总算结束了多年的朝纲祸乱。天下百姓无不欢喜万分,本以为把持朝政的皇后死了日子会好过些,岂料一切仍在继续,皇帝的昏庸无能使得各地藩王**膨胀,纷纷将目光觊觎到这九五之尊的位子。
贾皇后死后,赵王把持朝政,将傀儡皇帝司马衷所废,赵王荒淫无道,后来妄想自己登基做皇帝。齐王、河间王、成都王起兵讨伐,将其杀死。而后齐王迎皇帝司马衷复位,朝中大权却掌握在自己手中,长沙王杀之。
没过多久,河间王与成都王又讨长沙王,将其杀死后成都王司马颖掌权,他是武帝的第十六子,据闻有勇有谋,雄武过人,但到底年轻气盛,掌控朝政后居功自傲,自封皇太弟,名不正言不顺,很快舍弃了这个身份,重新立了自己的弟弟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堂堂的大晋皇帝成了最无用的摆设。司马颖暴政,很快,东海王司马越带着皇帝司马衷亲征邺城,出兵讨伐司马颖,结果却战败,一时间成都王司马颖成为诸王争霸的胜利者。
但数月前,司马越再次出兵讨伐,在琅邪王司马睿的相助下杀死河间王,东海王司马颖被俘,不久死于长史刘舆之手。
多年的血雨腥风,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然而这些当权者只是贪婪着手中权欲,谁会在乎支离破碎的江山,谁会在乎尸横遍野的战祸。
乱世之争,唯有这健康成了唯一安稳之地,这江淮一带正是琅邪王司马睿的封地。诸王争霸期间,只有他不管不问的守着自己的琅邪国,既不参与也不讨伐,只是在诸王乱政的最后时期出兵,成功诛杀司马颖,因而形成了健康如今的安稳昌盛。
战乱使得各处权贵与难民纷纷逃亡此地,而狗儿正是逃亡途中与父母走失,他来健康的时间比她还要久,与几个相熟的小乞丐组成一窝,白天跑出来行乞,晚上就跑到郊区的贫民窟去睡觉,生意好的时候几天都不用开张,生意不好了就要饿上几天。难民多了,难免规矩就多,几条主街哪里是随便乞讨的地方,遇到巡视的侍卫免不了一顿打骂,然而这里是权贵聚集之处,讨到的铜板也多,所以这些孩子即便被打的伤痕累累,还是一味的挤到这里。
她有时会想,人真是很奇怪的东西,当你习惯疼痛,再多的痛也只能感觉到麻木,当你习惯了辛苦,再多的苦也感觉不到疲惫。就像这些孩子,平日与官兵猫捉老鼠般躲藏,竟也慢慢习惯享受这种游戏,不准乞讨算什么呢,被捉到又算什么呢,最多一顿打骂驱赶,挨打的次数多了,疼痛自然不算什么,毕竟,没东西吃才是世上最可怕的事。
疼痛不会要命,可挨饿却会真的使人丧命。
田五儿一向心善,对这些可怜的小孩子总是照顾有加,他们看到她也总是欣喜的样子,欢快的围着叫上一声:“五姐姐。”
可是今日,他们不像平日那样蹦跳着上前,狗儿亦是目光躲闪着低下头,她走上前才发现他裸露出来的小胳膊上满是伤痕,连嘴角也是於肿的,恐怕又是那些官兵的“赏赐”。
田五儿扶起他,“回去跟姐姐擦药酒。”
狗儿吸了吸脏兮兮的鼻子,终于下定决心哭着说:“五姐姐,我这不是官大爷打的,四哥哥求我不要说,他要死了,四哥哥被人打死了,呜呜。”
田五儿浑身一震,是啊,那么多小乞丐只有狗儿身上有伤,肯定不是官兵打的。她急切的抓住狗儿的双肩,“到底怎么了,告诉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狗儿只顾着哭,旁边的另一个小乞丐墩子赶忙说道:“四哥哥又去宝红楼找林潇潇了,谁知那女人见他身上没钱就找人打他,一群人殴打他一个,听说都打的吐血了……”
踉跄着转身就跑,心里剧烈的颤抖着,直到气喘吁吁的停在宝红楼的大门前,田五儿脸色异常苍白,想也不想就要往里冲,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立刻捂着鼻子拦住她,“哎,你谁啊,想干什么!”
她们身上的脂粉气息同样使得她一阵晕眩,恳求道:“我要见宝姨。”
其中一个女子仔细的打量着她,恍然大悟,“哦,你是田五儿,来找你相公田四吗?他可真是好笑,竟然跑来管潇潇要四两银子。”
那些姑娘禁不住哄笑:
“喝了花酒还想把银子要回去,他疯了吧。”
“可不是,你没看到潇潇的鼻子都气歪了,要人往死里打呢,田四现在恐怕没命了。”
“不过林潇潇可真有手段,这些年田四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银子,啧啧,现在他身上已经没什么油水可捞了,当然一脚踹开他。”
……。
田五儿愣的半晌说不出话,田四这个笨蛋,即便想为自己赎回玉佩,也该知道青楼是个什么地方,送出去的钱哪还有要的回的?
“让开,我要见林潇潇!”她不管不顾的就要往里冲。
那些姑娘不再拦着,窃笑密语的议论个没完,她也不管她们的指指点点,进了大堂,还未看清周围什么样,就见正前方走来一位怒气冲冲的女子,二话不说的上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以为你谁啊,宝红楼是你想进就进的,也不照照镜子打量自己。”
这女子柳眉杏眼,肌肤雪白,确实生的很美,也难怪田四如此钟情于她,田五儿不顾面上火辣辣的疼,拉着她的衣袖恳求道:“潇潇姑娘,银子我们不要了,你把田四还给我。”
“还给你?”林潇潇忍不住嘲讽的笑,“是他自己非要跑来纠缠我,我可没工夫陪你闲扯。”
说罢,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伙计,两个彪悍的大汉立刻上前,毫不怜惜的就要将她扔出去。她拼命的挣扎,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我求求你,你把田四放了,银子我们不要了还不行吗,把田四还给我…。”
“等一下,”林潇潇突然开了口,上前走到她面前,目光不屑的打量着她,“你想要回田四?”
她赶忙的点了点头,“把田四放了,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纠缠你。”
林潇潇细细的打量着她,突然古怪的扬起嘴角,“五十两,少一个子也别想赎回他。”
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今晚没有月光,只有逐渐飘落的雨滴,寒冷的令人疼痛。
田五儿一路跑来红舞坊时全身都已经淋湿,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她找到祥叔时不顾前院那么多人的诧异目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祥叔,救救田四,我愿意做牛做马,我愿意把命给你,你帮帮我。”
祥叔扶起她,听闻之后惋惜的摇了摇头,“小五,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无能为力,今日听闻宝红楼打死人了,想必你去了也是一具尸体,何必花五十两买具尸体。”
田五儿缓缓抬头,神情说不出的凄凉,她不相信田四死了,更不愿意相信,可是谁能帮她,谁也不愿意借这么一大笔钱给她。
一步步走出红舞坊,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她站在清冷的街道上,几缕长发湿湿的贴在脸上,说不出的难受。
神思恍惚间依稀想起自己刚来健康城的那些年,有段时间她的身子极不好,也是这样的雨夜,她整个晚上高烧不退,迷迷糊糊感觉到田四把手贴在她的额头,焦急背着她出去找大夫。那晚真的很冷,因为没钱很多医馆不肯医治,她隐约听到人家骂他是狗东西,用口水喷在他脸上,因为大夫不肯诊治,他急的跟人家打了起来,结果被揍的站都站不稳。
那晚,田四紧紧抱着她,最后竟克制不住的哭了出来,那是第一次有人为她流泪,他的眼泪很烫,但真的很温暖。迫不得已,田四将她手腕上的银镯子摘下来送给大夫,她才捡回了一条命。
其实那只银镯子也是田四送给她的,虽然后来得知那是田四的奶奶留给他娶媳妇用的。
寒冷的雨滴夹杂着凌冽的风呼啸而过,她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每走一步就想起曾经的画面,田四猖狂的样子,委屈的样子,可怜的样子,还有逗她笑的样子。上天怎能如此待她。
算了吧,算了吧,你斗不过命运的,从前斗不过,现在也斗不过,认命吧,认命吧。
瓢泼的大雨夜,她终于认命的倒在街道上,眼皮越来越重,昏迷中仿佛看到田四背着高烧的自己四处敲打医馆的大门,受尽白眼喝冷落,最终求爷爷告奶奶的捡回她一条性命。可这次,她捡不回田四的性命,捡不回。
【011】泪朦胧
田五儿觉得自己昏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隐约看到身边站着一位黑面小子,浅粉色的床帘,周围是完全陌生的房屋,窗子和桌椅都是高档的红木。那黑面小子看到她睁开眼睛立刻扯开嗓门惊呼:“醒了,她醒了,那个丑八怪醒了。”
她的眼前有些恍惚,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确定这不是一个梦,自己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我,还活着?”
黑小子刚要开口说什么,一个浅褐色的身影便不慌不忙的走了过来,“我救了你,你当然活着。”
他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看着她,璀璨的双眼透出笑意,“在下斛律浚,这位是我的随从允朗木,苍崖悬磴迷层叠,树色阴浓远近间。在红舞坊我们是见过的,你应该还记得吧。”
她点了点头,“你救了我,我能帮你做什么?”
斛律浚有些意外的扬起俊眉,“你很聪明,我没有看错人。”
田五儿轻笑一声:“你肯救我这样的丑八怪,总得有救我的理由。”
黑面小子突然嘿嘿的笑出声来,“这位姐姐,怎么说咱们也是旧识,救你不是非要什么理由吧。”
斛律浚拿出一只柴玉簪子,田五儿只看一眼,立刻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是你们。”
斛律浚笑了笑,“几年前我和朗木前来健康谈生意,谁知在街上被人偷了钱袋,也算这人倒霉,被朗木毒打一顿后讨回钱袋,意外收获当然还有这只不怎么名贵的簪子。我觉得有趣,便随手把玩,就在这时街上一个姑娘上前夺走这簪子,还诬赖说是我偷的,她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报了官,官衙到了,真正的小偷也被抓来对质,这姑娘见到小偷的反应让我很奇怪,竟然支支吾吾的表示簪子是不小心弄丢的,朗木气愤的和她理论,我只说要把这姑娘的身份调查清楚,她竟然连簪子也不要了,头也不回的跑了。你说她为什么要跑?”
田五儿静静的听完,“公子故事里的小偷是田四,我就是那个落荒而逃的姑娘,您那么聪明,当然知道其中缘由,要么是我的身份见不得人,或者我根本是田四的同伙。”
斛律浚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后来我想了想,你若是同伙怎么会丢下他跑掉,害他被打了二十大板。听人说,田四是你相公?”
她没有说话,沉默良久,缓缓道:“那只簪子是爹爹送给我的,我叫孟央,五年前随着难民一同来到健康城,他们说这里是世外桃源,没有战乱。可是刚到这没几天我的钱袋就被偷了,无处可去,晚上就睡在贫民窟的破庙,那里不遮风不挡雨,最惨的就是下雨天,全身上下没一处是有知觉的。很多个夜晚我以为自己不会醒了。”
她说着,大概觉得好笑,自顾自的轻笑两声,眼中泛着泪光,“你听闻过一种叫”得过“的鸟儿吗?它们的叫声就是这样:得过,得过……。在我的家乡就有很多,它们从不飞去别处过冬,整个冬季任由冰雪冷冻自己,来年春天等待阳光的解冻,有些命硬的鸟就活了下来,也有的命丧黄泉。我经常在次日的阳光下苏醒,白天就跟一群乞丐混在一起,得过且过,可我到底太笨,又是丑八怪,连乞讨都不会,渐渐连乞丐都不愿与我为伍。”
“后来我在街上看到田四,认出他就是偷我钱袋的人,我偷偷跟着他想拿回钱袋,才知道田四并非有意偷钱,他奶奶病了,他偷人钱财只是为了给奶奶看病。后来,奶奶死了,我看着他用整坛整坛的酒麻痹自己,最后昏迷在大街上。那晚很冷,他的额头很烫,我怕他出事可又搬不动他,就熬药端给他喝,在大街上照顾了他一夜。清晨的时候他终于退了烧,我也早早的离开,再后来,我在街上看到你手里拿我的簪子,便误会是你偷的。”
斛律浚没有说话,连朗木都静悄悄的,她想了很久,仿佛很难想通,眼睛突然就红了,笑着说道:“田四不是坏人,我也是后来听他说簪子是他偷得,他被县衙关了几天,放出来的时候浑身是伤,奇怪,我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最后低下头把脸埋在被子里,最终没有抬起头,她的双手紧紧握紧被子,仿佛这是她最后的依靠,瘦弱的肩膀不住的颤抖。她太难过了,必须找个出口倾述心里的疼,唯有不断的说话,不断的说着,好让自己能够不那么的痛。
“从没人这样在乎我的性命,田四对我那样好,他对我那样的好,很多事我不说他就不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