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王妃-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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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的梧桐枝繁叶茂,阳光洒下的树影,疏疏朗朗。王太妃逝去多年,这里只有留下的碧姑和彩凤,而彩凤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姑娘家,让人不禁感慨时光的流逝。
见到她和绿秀,碧姑和彩凤都很高兴,她却没有时间与她们说太多,径直踏入佛堂去找己巳师父,依旧是多年前的样子,纵然司马睿不肯要她踏入此地,她对这里的一切还是那样的熟悉。佛堂干净整洁,几尊大佛依旧是纹丝不动的处在那里,雕像和善。焚香的气息使人感到平静,己巳师父就坐在蒲垫上,认真的敲打着木鱼,手中的佛珠拨动,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明朗。
她静静的等了很久,才见他诵完经文,抬起头对她一笑,继而又叹息的摇了摇头:“阿弥陀佛,几日不见,施主清减了不少,冤孽啊冤孽。”
她不禁抚了抚面颊,心知自己确实面色憔悴,只得轻叹一声:“己巳师父。”
“阿弥陀佛,贫僧佛图澄,世上已无己巳此人。”
她只得再次道:“师父,你真的要走了。”
己巳含笑点了点头:“还记得贫僧跟你说过,石勒会再攻洛阳,我该回去了。”
她微微垂下眉眼,有些不舍:“弟子都没机会多跟师父见一面,师父就要离开了。”
“是啊,这大概也是贫僧与你最后一次相见了,”他禁不住笑道:“孟央,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此次前来健康的原因?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说着,他转身走进一侧内帘,带她进了一间屋子,很是干净的一间禅房,只是那床榻上安静的躺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光秃秃的脑袋上是几个清晰的戒疤,模样如此可爱。
“沅儿,”她有些不敢置疑,一步步走上前,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己巳,己巳点了点头:“贫僧来健康正是为了这个孩子,现在他是佛图澄门下的弟子,法号僧慧。”
孟央缓缓的伸出手,直到真的触碰到虞沅的面颊,才惊喜不已的望着他:“这到底怎么回事?师父早就知道有此一劫,因而才来相救?”
“救他的不是贫僧,而是琅邪河苑郡主,”他说着,笑了笑:“几日前琳青来了健康,贫僧与他在城内相见,从他手中得到一颗专门为你准备的丹药,贫僧将它给了郡主。”
乍一听到琳青出现,她面上闪过欣喜,很快又不解道:“专门为我准备的丹药?”
“春秋时期,周朝虢君太子曾经因病死去,当时的神医秦越人以针灸之术令其起死回生,世人皆为惊叹。虢君太子死去半天,实则患的是”尸厥“,既是假死之症。秦越人对假死之症深究,破解其中的深意,研制出世上独一无二的假死药,只可惜此药难以掌控,加之并无绝妙的用处,于是失传。而琳青寻遍了中原与西域的奇珍异草,加之满达草药,为你准备的正是这假死之药。”
她禁不住吃惊:“琳青为何为我准备这个?”
己巳轻叹一声:“他要带你回邪医谷,贫僧劝了好久才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孟央一愣,嘴角不由的勾起笑,竟是这样,己巳师父与河苑商量好了,那颗假死药使得沅儿死去半日,而河苑那把匕首是为了使他们相信沅儿已死。她竟然冤枉了她,沅儿还活着,琳青也很好,她终于觉得天气放晴,一切仍是那样的美满。
“师父和河苑瞒的这样好,竟然骗过了所有人。”她不禁感叹。
己巳望着她,笑的极为明朗:“你以为从琅邪王府带走一个人很容易?孟央,此事琅邪王是知道的。”
她当下吃惊,愣了半晌,终究回不过神来:“他是知道的,他竟然肯放过沅儿。”
“僧慧如今已是佛门弟子,贫僧会带他离开,这是你们最后一次相见。”
安静的闭着眼睛,沅儿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之前的刀伤所致,他有着跟田四相似的眉毛、鼻子、嘴巴,她紧握住他的小手,疼惜的红了眼眶。这是田四的亲生骨肉,可是如今他就要远离自己身边,此生也不知能不能再见。
她的心里如此百感交集,将他交给己巳师父她当然放心,遁入佛门未尝不是件好事,这世间这样险恶,唯有佛门才是清静之地,她希望沅儿忘记她与郑阿春,她希望他是纯净的,就如同己巳师父一般。可是他已经五岁,如何忘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田四唯一的骨肉离开自己。
可是,这是他唯一的去处。
己巳师父最终带着沅儿离开,临行之前含笑道:“孟央,你若以为这是劫难便错了,你也算是我的半个弟子,贫僧不得不提醒你,真正的劫难随后会降临,谁也无法帮你度过。你曾经说过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不管你的结局如何,师父希望你能摆脱帝王星的情劫,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果真如此,他是知道什么的,孟央心里一紧,下意识的追问:“师父什么都知道,王爷会不会有危险?我会不会害了他?”
他略带怜悯的叹息一声,最后伸出食指印在她的眉心,就如同多年前在溪流便第一次相遇一般,他的眼睛璀璨至极:“一切都要结束了,是生是死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她愣了愣,一切都要结束了,可是说她与司马睿的情缘到了尽头?结局会是怎样,任何人都无从得知,如果真的是这样,她还能在一切结束之前做些什么?她,不能让司马睿出事……
己巳师父不会泄露天机,但对她总算仁至义尽,她想知道的也不过如此。
这几日因为虞沅的事,她与河苑一直不待见,如今想来心里颇不是滋味,河苑有时或许固执,但并不是心狠之人,而自己那日所说的话,想来是真的伤了她的心。
再过几日就是她与司马毗大婚,王府里的红灯笼高高的挑起,宫人们早已开始着手准备,各处打扫的一尘不染。一路走来,雕廊画栋,处处花草怡人。想着待会见到河苑该如何开口,也不知她会不会怪自己,微微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就听到一声清亮的男声:“五嫂,可算找到你了。”
她随即抬头看去,才见不远处的花坛旁站着司马毗,一身华贵的锦袍,面上扬起灿烂的笑,很快又恢复沮丧的模样,上前几步急忙道:“五嫂,你快去劝劝河苑吧,她不知怎么,突然跟我说不嫁了。”
她一愣,不解道:“这是为何?”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急着来找五嫂了,”他又是一阵无力:“一早都好好的,这几日一直都有世族的家眷入府贺喜,河苑看起来挺正常的,可是晌午那些夫人们一离开,她就突然来了脾气,把我赶出去不说,还很是恼怒的说不嫁给我了。”
他说着,禁不住也有些生气:“河苑真是太过分,我就知道她不守信用,婚期都定下来了,她怎么可以出尔反尔?我就没见过她这样暴躁的女儿家”
孟央见他气恼的样子,却没有一丝的担忧,而是故作轻叹的点了点头:“是啊,河苑这样暴躁,我看她以后免不了要欺负你,干脆不要娶她了,给她点教训,五嫂为你寻觅其他的好女子。”
听她这样说,司马毗顿时慌了,急忙的摇了摇头:“别啊五嫂,我就要娶她,在我看来她就是最好的女子。”
身后的绿秀忍不住乐了,她亦是一脸的好笑:“你刚刚还说她不守信用,暴躁,河苑一身的臭毛病,怎么在你看来就是最好的?”
他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竟还微微的红了脸:“我从小到大见过无数的女子,有端庄乖巧的,也有爽朗活泼的,但我就是喜欢河苑,就是喜欢她一身的臭毛病,而且只喜欢她一个,就算被她欺负我也乐意。”
她微微一笑,终于不忍再逗他,道:“你放心,河苑不会悔婚的,她只是不喜欢应付那些场面,加之婚期急促,有些烦躁而已。”
司马毗这才放了心:“五嫂一定要去劝劝她,她最近情绪很是低落,我真怕她在大婚之日又反悔了,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准胡说。”
她禁不住训斥,司马毗赶忙闭上嘴巴。
。。
【083】鱼沉雁杳
河苑的婚期安排的急促,但并不影响其风光,如今的大晋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皇帝尚且难以自保,臣民人人自危。司马睿成了唯一实力雄厚的藩王,听闻洛阳城内因为饥荒死了无数的人,其他各地更是苦不堪言,涌向健康城的难民更多了,这里的繁华堪比皇城,那些有远见的达官贵人早已举家迁移至此。王府里的一切与从前并无差别,甚至在城中传出百姓饿死、野狗叼食的惨闻时,厨房里依旧备着食材“八珍”。
四方呈贡着珍品,王府所用的猪肉只取颈下最好的那块,猩猩之唇,獾獾之炙,司马睿赢得了臣民的爱戴,那些珍贵的食材自然不断。甚至在前不久,庾氏世族呈贡了五只麋鹿为河苑郡主大婚贺喜,司马睿并不是乐享奢华之人,相反,他很不喜欢王府的餐桌上出现鱼与熊掌之类,原本严厉的斥责了朝贡之人,但依旧难以阻止这种风气。身为大司马的王导却劝他无需过问,王导曾说,这些珍品的出现未尝不是好事,世族朝臣愿意呈贡,何不给了他们亲近的机会,那些原本归顺其他藩王的杰士才可放心。
全则必缺,极则必反,他要让他们认为,琅邪王与众人一样,都是性情中人,安然享乐,他们心里便有了底。朝堂政事如此复杂,而司马睿绝对是运筹帷幄之人,他只等一个机会,皇位唾手可得。
司马睿给了他们亲近的机会,他们自然百般讨好,河苑郡主与东海世子大婚,还不给了他们机会。也正因如此,河苑才如此的不耐烦,这几日前来探望的夫人们络绎不绝,她的房中早已堆满了朝臣家眷所送的贺礼,绫罗绸缎,宝石手镯,红翡珠簪,水晶发钗……。甚至还有一件孔雀氅,这可是极其难得的珍物,据闻是以孔雀初生时的绒羽捻入天蚕冰丝织成,用珍贵的赤金丝缝绣在蜀锦之上。蜀锦向来被赞誉“贝锦斐成,濯色江波”,蜀中女子百人绣三年方得一匹,自然奢华珍贵,寸棉寸金。
孔雀氅后拖曳地,蜀锦华贵,泛着湝湝的光彩。大氅展开,宛如孔雀开屏,因此而名扬天下,如此的绝美,应是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衣物,她也只是听闻过,这是皇家才有的宝物,没想到竟有人作为贺礼送来。于是禁不住感叹一声,笑道:“王爷总怪我,说婚期定下的太过仓促,可是现在看来,你的婚礼堪比皇家公主呢,瞧这满屋子的珍宝。”
“你若喜欢都拿去好了,省的我看着心烦。”
河苑并不太搭理她,声音冷冷的,仿佛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孟央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带着讨好的笑,上前坐在她旁边,轻声道:“你就别生气了,那种情况下姐姐也是气昏了头,哪里还能好言好语的对你。”
“你现在知道了,所以迫不及待的来见我,不久前我还可怜兮兮的站在门外想见你,你却连门都不开。我已经心寒了,如果我真的杀了虞沅,你是不是一辈子都恨的我肝肠寸断?”
她愤愤不平的说着,耿耿于怀的样子,她只得哄着她:“河苑,小声点,我那时真的以为沅儿死了,根本没办法不生气,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否则我怎会说那些话。”
“我若是早些告诉你,哪里看得到郑夫人痛不欲生的样子,又哪里知道我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后来倒是想告诉你来着,你将我拒之门外不肯见,我有什么办法。”
她闷闷的沉下声音,她心里一愣,有些愧疚的样子:“是姐姐错了,姐姐应该相信你的,现在跟你赔不是可好?”
她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别过脸去不再理她,她也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黯然道:“姐姐不该那样说你,得知真相后我也一直在自责,但那两日我也确实哭得肝肠寸断,也算受到处罚了。你别再不理我了,大婚过后你就要跟着司马毗回项城,姐姐已经够难过的了。”
她说着,真的有了几分哽咽之色,河苑终究不忍的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姐姐,干脆我不嫁了。”
孟央暗惊,开口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可知这样说使得司马毗多伤心。”
“我这几日总是不安,也不知为何,”她微微蹙起秀眉,神情有些茫然:“王爷哥哥为我准备了那样风光的嫁妆,姐姐也说我的婚礼堪比皇家公主,十里红妆,兴许是纸醉金迷,我总感觉像做梦一样,有些害怕,我记不得从前的事,心里空落落的,缺了好大一块,。”
她心里泛起波动,面上却含笑道:“你这傻瓜,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婚礼,你却说害怕,河苑,你是琅邪郡主,你未来的夫君是东海王世子,将来的东海王,东海王妃的身份非你莫属。有姐姐在,也有司马毗在,你只需向前看,身后的一切都不必过问,这才是真的聪明。”
河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而拉着她起来:“姐姐,你可知这孔雀氅是谁送来的?”
“是谁?”她禁不住含笑问道。
她的神情却有些忧虑,小心道:“是襄城公主。”
她果真一愣,心里微微的慌乱,河苑郡主大婚在即,依附司马睿的朝臣家眷都会前来,襄城公主的出现不足为奇,可她就是止不住的心慌,她来了健康城,可是代表王敦也在?可是,这怎么可能?
长久以来,她一直不敢去追问王敦的处境,但也知道他在湘州的日子并不好过。他病的很重,如若不是襄城公主陪伴,也不知如何躲过王衍的暗害。好在现在东海王失势,王衍要另谋出路,在匈奴人攻打洛阳之际,正是他巩固自己权势的好时机,他要留在洛阳大展拳脚,应该没有机会去害湘州的王敦。
“姐姐,大婚过后我就要离开健康城了,心里真的放不下你,你心地太过善良,我总担心别人欺负你,更怕你独自面对险境。”
她的面上不无担忧,她随即正了正神色,握了握她的手,故作轻快的样子:“瞧你说的,好像琅邪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