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王妃-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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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前东苑,她在绿秀的陪同下赶来,虽然遮着伞,披风上还是湿了一片。前堂的门是开着的,除了两侧站着的守卫和宫人,里面并没有几个人,记得不久前,她还在这里口口声声的为静夫人伸冤,就是在这里,她使华菱和宫人玲珑无辜丧命。这便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吗?如今,那躺在地上被郑阿春哭着抱在怀中的孩子,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没入一半的镶银匕首,那是河苑一直带在身上的……鲜血染红了地面、衣襟,那个面色惨白的孩子,紧闭着双眼没有半点生气,真的是沅儿吗?
这一刻,她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颤抖着双腿差点倒在地上,绿秀扶着她,同时又惶恐的说道:“娘娘,郑夫人说的是真的。”
正坐在茶椅上喝茶的河苑,看到她后眼前一亮,仿佛一切都像做梦一般,她向平常一样笑逐颜开的跑来:“姐姐,你怎么也来了?”她的面上有着担忧之色,转而却是对绿秀轻责道:“雨下的那么大,你不该叫姐姐过来。”
她的神情那样坦然,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她却突然抓住她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的望着不远处的郑阿春母子:“沅儿,你把沅儿怎么了?”
“死了,”她不甚在意的瞄了一眼,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我把他杀了,现在误会解除,再没人可以陷害姐姐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孟央全然懵了,抬起头望了一眼坐在正前方饮茶的司马睿,他是那样的悠然自得,甚至望向她的眼神带着一丝笑意:“河苑说了,她是你妹妹,如果她亲自将这孩子杀了,足以证明这孩子非你亲生,本王现在知道了,你是清白的。”
一步步颤抖的走了过去,她最终停在郑阿春身边,看着她抱着怀中的虞沅哭得死去活来。怔仲了很久,想笑笑不出,想哭哭不得,那种难受的感觉真的就像针扎一般。再无支撑的力气,她终于一下跪在地上,望着仿佛睡去的虞沅,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柔软的小脸,希望他下一秒就睁开大大的眼睛,稚声甜笑:“姨母。”
可她的手触碰不到,郑阿春已经撕心裂肺的紧抱住他,望向她的眼神恨意交加:“是你见死不救,你不肯救他,你害死了沅儿!你不得好死!”
心里的恐惧那样深,真的,是她害死了沅儿?她慌乱的不成样子,下意识的喃喃自语:“不是,不是……”
话音未落,已经克制不住的捂住嘴,想也不想的冲到门前,恶心的难以自制,终于将胃里唯一的汤药吐了出来。司马睿二话不说,快步上前将手抚在她的背上:“怎么了?”
可是下一秒,她已经一把将他推开,眼神冰冷:“别碰我!”
他一愣,缓缓收回自己的手,后背绷得挺直,望着郑阿春道:“郑夫人一直是我琅邪王府的贵客,但也不能对王妃这样无礼,失了规矩,来人,将她带下去!”
一旁的守卫随即上前,郑阿春却是抱着虞沅死活不肯松手,低低的笑道:“王爷想杀我?哈哈,即便我与沅儿都死了,事实终究是事实,虞沅就是她的孩子,是她与田四的亲生骨肉!”她绝望的几近疯癫,被守卫强拉着离开,依旧用手指着孟央,撕喊着:“是你该死,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你害死了沅儿,你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话音未落,司马睿的面色已经铁青,几乎咬牙切齿的对守卫道:“杀了她!”
其中一个守卫立刻抽出长剑,寒光闪过,孟央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一字一顿艰难道:“住手,我不能让她这么便宜的死去。”
守卫望着司马睿,见他点了点头,于是将恼恨的不成样子的郑阿春带了下去。她在绿秀的搀扶下扶住门框,很久才艰难的起了身,一旁的河苑想着去扶她,却被她同样冷冷的拒绝:“我做梦都没想到,你真的杀了他,河苑,我真恨你。”
河苑一愣,片刻又微微恼怒的望着她:“我是真的喜欢虞沅,但在我心里姐姐更为重要,我就是要杀了他给她们看看,看这王府里谁还敢欺负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样不择手段…。她愣愣的怔住,不由得低笑两声,含恨望着她,眼泪夺眶而出:“你变得这样残忍,河苑,你倒不如先杀了我!免得我现在看到你,恨的肝肠寸断!”
这样惊痛至极的话,使得河苑不禁红了眼圈,想也不想的哭道:“姐姐恨我,干脆杀了我替虞沅报仇吧!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我若是嫁给了司马毗远离琅邪国,就任由你受人欺负吧,我再也不管了。”
她说着,哽咽着离开,留下她支撑不住的跪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事情怎会就到了这一步,沅儿死了,竟是死在河苑的手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上天这样残忍!
一夜的阴寒,雨过天晴,院子里有麻雀吱吱喳喳的叫唤,屋子里的窗户关着,房门紧闭,没有任何的阳光透隙进来。她就这样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佛像前,整整一夜,不吃不喝,亦是谁也不肯见。
她恼,她恨,她的眼泪都已经流干,每每想起沅儿胸口插着的尖刀,每每想起他身上沾染的鲜血,他还那样小,河苑竟然这样狠心!每每想起这些,她的心都要被撕碎,拼命的用手按住胸口,哭得几乎就要昏死过去。
房门被自己紧拴着,终于累了,疲惫的躺在地上,有些昏沉了。想起昨日在前东苑,自己哭昏在司马睿怀中,他抱着自己一路返回别院,面上的心疼和焦躁那样明显,司马睿那样爱她,她都是知道的,可是为何,他这样心疼她,却偏要狠狠的重伤她。
她的心,真的很疼。就如同多年以前在敕勒失去自己的孩子,他重新勾起了她对他的恨,真的是刻骨铭心。以至于她无法再面对他,以至于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恨意的叫他滚开,哪怕明知他心急如焚的守了她很久。她真的哭累了,筋疲力尽。
绿秀就在门外,她知道她就在门外,守了自己整夜。她在最绝望的时候想起自己对司马睿所说的话…。你若摔死他,不如先将我杀了!反正我也是活不成的……她真的恨死了他,真的想让他体会同样的痛苦。她那样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有势,她便是他最大的软肋,想要重创司马睿是如此的简单,她伤自己三分,便是伤他十分。
她也曾摘下发间的素簪,也曾用它对准自己的手腕,只要狠心一刺,她便会去陪沅儿,司马睿便会痛不欲生。可是她犹豫了,她曾说过沅儿是她的命,可是此刻她还是犹豫了,她为自己的犹豫感到不耻。她想起了司马睿鬓白的长发,被冠玉束起,那样刺眼的苍白。她还想起那个面色赢弱的少年,想起他信笺上的话…。我琳青从不许任何人亏欠于我,所以从今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的彷徨,她已经走到了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做主的地步…。对了,还有裒儿,她答应过他不会离开他,她若是死了,还有谁会处心积虑的为他着想……可她真的累了,坚持的很辛苦,于是在这一刻,安静的躺在地上,微微的蜷缩着身子,她的胃里疼的像火在烧。
“娘娘,把门打开吧,奴婢从厨房端了热粥。”
是绿秀的声音,她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很困,很冷,只是不知为何,额头滚烫的厉害。
地上有些凉,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躺着,长发散落到勃颈,有些痒,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去撩拨。身子很沉,眼睛也很沉,昏睡过去吧,就这样像是沉入水中,全身冰冷的不能动弹。就如同那年的泸水河底,他不曾出现,只有她一个人沉入水底,世上再无孟央此人。
迷迷糊糊,仿佛听到一声重响,像是房门被人撞开的声音,没过多久,那个熟悉的怀抱再次将她抱起,紧紧的将她抱着,声音带着失控的凶狠:“告诉本王,是不是任意一人都可以将你从我身边夺去,你总是会因为别人抛弃我,为什么!”
他真可笑,他凭什么这样说她,明明是他有错在先,明明一切都是他的错……可是为何,她感觉面上有些湿热,那个熟悉的怀抱在轻颤,他,是不是哭了。
“孟央,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让郑阿春母子回到王府,我不该纵容你,你被我宠坏了,你总是拿着利刃,为了旁人,一次又一次的割着我的心,你知道让我忘记田四有多难!你知道让我忘记斛律浚、忘记那个曾在你腹中的孩子有多难……那么难,可是本王都做到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伤我!我真的会恨你!”
他真的哭了,眼泪滴落在她的面颊,滚烫的灼伤着她的心,她想说话,可是根本睁不开眼睛,根本无法动弹。他紧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勃颈,低低的颤抖着身子,眼泪湿热:“我知道,你对我失望了,我很小气对不对?可是为什么,我无法容忍你曾经待在别的男人身边,无法容忍田四的存在,央央,你是属于我的,我不能接受你的腹中怀过别人的孩子,我真的不能接受……你就是我的全部,你是我的……我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可是总是不由自主的去想,斛律浚,田四,还有王敦,王敦,我恨不能杀了他!”
王敦…。她在失去意识前终于想起王导曾经提醒她的话…。别以为回到王府就可以与王爷长相厮守,你与处仲在一起那么久,王爷即便不说,也必然认定你们的关系绝非清白…。真的是这样呢,他不说,其实心里早已有根刺,刺得他和她体无完肤。
伤痛到了这里,就这样结束吧,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如何面对这个抱着自己哭的男人。他是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陌生。
她死不了,被王导用剑指着时死不了,被荀夫人投毒时死不了,被副伏罗敏敏派人追杀时死不了,王敦将她逼得落入悬崖也死不了……。她知道,这一次仍旧死不了,司马睿怎会让她轻易死去,上天怎会让她轻易死去,她与他,还要互相折磨。
但他好像真的恨了她,从她醒来之后,她便再没见过他。听绿秀说,他最近都是在梁夫人房中,事已至此,也只有那个温婉动人的梁嘉末才能给予他安慰,说起来,梁嘉末曾经是成都王司马颖的女人,可是如今不是安安稳稳的待在他身边吗?真是讽刺。
身体好了一些,是该去见郑阿春了。
沅儿死了,她疼的难以自制,可是又怎会让她好过?即便郑阿春早已痛不欲生,她还是恨她,恨不得她去死。
被囚禁起来的郑阿春一动不动的绑在座椅上,房门打开,阳光像是刺痛了她的眼睛,适应了很久,她才看清了她的身影,透着阳光映在地上的阴寒。
短短几天,她变得如此狼狈,憔悴的如同衰年的妇人。她就这样直直的与她对望,半晌才道:“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吗?”她转身关上房门,屋内瞬间又昏暗下来,郑阿春哑着嗓子,低低的笑了一声:“白绫?匕首?还是毒药?”
孟央静静的看着她,她的面纱早已被扯掉,被死死的绑着动弹不得,面上的倔强和绝望却刻骨的幽深。半晌,她最终开口道:“我早该在你第一次利用沅儿时就将你杀了。”
“哈哈,”她又是一阵绝望的笑,继而深深的吸了口气:“是啊,是你的软弱害死了沅儿,你早该杀了我,我便不会处心积虑的害你,你可知我费了多少的精力,一遍又一遍,残忍的告诉沅儿,你才是他的母亲,他六岁了,你不要他了…。”
“住口,”她实在难以再听下去,望向她的眼神带着恨意:“虞怜珠,沅儿死了,我以为你会悔悟,但你还是这样恬不知耻。”
“虞怜珠…。”她像是觉得好笑,轻笑几声,深陷的眼角泛起泪光:“你才是虞怜珠啊,你是大晋的琅邪王妃虞怜珠,我是恬不知耻的寡妇郑阿春,虞怜珠的荣耀和地位都是你的,你现在凭什么来假惺惺!你真恶心!你这个强盗凭什么指责我!”
她只是片刻的愣怔:“这便是你将沅儿拖下水的原因吗?你恨我,恨到要用亲生骨肉设计阴谋。”
郑阿春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恨你,可我没想过沅儿会死,我做梦都没想过副伏罗爽爽杀了沅儿,当我抱着他的时候,鲜血染红了我的手,他还那样小,我真想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从一开始,她都在忍耐,可是她承认,这一刻她忍无可忍,死死咬着嘴唇,上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恨意充斥着心脏:“你的手沾染了沅儿的血,你这辈子都洗不掉!是你亲手杀了他,不是别人!”
她终于平静下来,愣了很久,忍不住嚎啕大哭:“是我害死了沅儿,是我……我该死,你杀了我吧,我真的肝肠寸断。”
“我确实想杀你,”她恨的咬牙切齿,殷红的眼眸泛起泪花:“来这的路上,我想了无数个杀你的理由,每一个都证实你确实该死,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动手,我怎会让你轻易死去。”
此时的郑阿春就是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心里的痛并不比她少,以至于没了存活下去的**:“你又要纵虎归山?我永远不会念你的好,下一次,我还会扑上来撕碎你。”
“你以为自己是猛虎?”她的嘴角禁不住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你只是个跳梁小丑,亲手杀了自己孩子的毒妇。”她的眼神冰冷的可怕,冷冷的笑了一声,转身离开,刚刚行至门前,最后道:“在我没有想好你的死法之前,你没有半点选择的余地。”
房门再一次打开,又重重的关上,光亮彻底的消失不见,仿佛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都隐匿于昏暗之中。听到她对门外的守卫道:“将她的嘴封上,以防她咬舌自尽。”郑阿春缓缓闭上眼睛,眼泪肆虐的流下。
次日,己巳师父前来辞行,他在琅邪王府待了七日,已经到了与石勒规定的期限。她与司马睿已经无话可说,自然也不再顾忌他的规矩,准备了干粮和盘缠,亲自前去王府佛堂会见己巳师父。
佛堂的梧桐枝繁叶茂,阳光洒下的树影,疏疏朗朗。王太妃逝去多年,这里只有留下的碧姑和彩凤,而彩凤已经是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