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城-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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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世初说:“我想好了,还是先回澳洲吧,把书念完,拿到了学位再说。”
“好,好,儿子,你终于为自己作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方友松有些喜形于色了。但他很快就把脸转向了目光照不到的地方,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的表情。这一个动作无疑有正在掩饰什么的嫌疑,方世初立刻就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在瞒着自己。方世初心里又有什么乱窜起来,忽然间感到自己上了当一样。
“什么时候走?爸爸给你饯行。”瞧瞧,更急了不是?
方友松如此急切,让方世初又一下警觉起来,瞧,几乎是迫不及待了!方世初没吭声,但冷冷地,扒掉了父亲的手,没让他继续放在自己肩上。许久,他一直都看着那个大湖发呆了。视线一片模糊,脑海里也一片模糊。
有一种气味是如此浓烈,方世初嗅到了。
他隐约觉着,这可能是他一辈子都要面对的味道。
梦城 第十二节(1)
这世上,父与子仿佛都是天敌,那种血缘关系是微妙的,很少有儿子和父亲能搞到一起的。这是否意味着,一个人长树大的儿子在心理上给做父亲的构成了某种威胁?总之,高侃和他父亲高佑民也是一对前世的冤家,他很早就从这家里搬出去了。不过,他虽没跟父母住在一起,但有打开这扇门的钥匙。但如果没有什么他自己觉得十分重要的事情,他是轻易不会打开这扇门的。
轻轻一拧,门就开了。高侃立刻看见,他父亲高佑民的胆结石又犯了,正斜躺在沙发上,用电视遥控器死死地顶在胁下,却忍受着痛苦一声不吭地收看中央电视台正在直播的一个什么会议。这种电视会议往往都要宣布什么重大内容。但会议和胆结石联系在一起,却让高侃一下子感受到了双倍的痛苦。他觉得他这个父亲真是很不幸。很快,高侃又发现,父亲脸上的皱纹明显比过去多了,头上也多了几根白发。
叶淑英刚给市一医院的何大夫打过电话,看见儿子进门,连忙喊:“小侃,你赶快开车去接何大夫一下。”
高佑民说:“算了,我这是阵痛,一阵就过去了。人家何大夫刚下班,就别麻烦他了,他又不是我的私人医生。”
“老高!”叶淑英提高声调埋怨了丈夫一声,“你以为你病得还轻啊。”
高侃正不知听谁的好呢,母亲又给站在门口犹豫着的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快去。高侃正要出门,背后又传来父亲的一声:“高侃,回来,我还有事要问你呢。老叶,你给何大夫再打个电话,叫他别来了。我好了,不痛了。”说罢,他从胁下抽出遥控器,随手就把电视关了,然后就看着高侃了。高侃很紧张,每次父亲问他什么,就像审问一个罪犯。他的脑子开始急速旋转,琢磨这些天干的哪些烂事是父亲有可能知道的。这火药味儿叶淑英也感觉到了,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拧了一条热毛巾过来,给高佑民揩额头上疼出来的一层汗珠子,这是一个做妻子和母亲的女人能扮演的角色,她给高佑民的及时降温是必要的,“你呀,真拿你没办法,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活到这岁数怎么就还没活明白啊,官运暂时的,钱财身外的,只有身体才是自己的……”她抹个不停,也数落个不停,高佑民不耐烦地把她推开了。
高佑民说:“你要明白这个就好了,别只挂在嘴上说,要从心里明白。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有病我会去医院里挂号,就诊,别动不动使唤人家何大夫……”
“人家不是关心你嘛!”叶淑英委屈地一拧身子,嘴里好像还哼了一句什么,就气呼呼地钻进里屋去了。
高侃嘴皮子不赖,本来想对父亲说几句知冷知热的体己话,一看父亲这个态度连母亲都差点气哭了,他一时也不知怎么启齿了,心里也有些诚惶诚恐,站在那里都显得有点傻了。
“坐!”高佑民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沙发,要儿子挨着自己坐。他想让儿子打消顾虑。这让高侃心里咿呀了一下,铁血父亲竟然显出如此温情的一面,高侃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他试探着把半个屁股挨下去,仿佛那沙发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子。这罕有的温暖他一时还无法消受。
“爸,啥事?”他抬起眼睛,看了父亲一眼。
尽管和父亲挨得这么近,高侃也依然保持着一种警惕。他怕父亲,是从心里怕。小时候他可没少挨父亲的打。这么多年了,高侃一看见了父亲还觉得浑身都疼。其实父亲抽他的那根皮带早就不知扔哪儿去了。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也扔不掉的,譬如说对父亲的恐惧感,如果不是有事来求这个老魔头,高侃是轻易不敢回这个家的。但今天,真是怪了,父亲的眼里洋溢着一种老山羊般的慈祥,慈祥几乎把他完全都笼罩了。高侃一瞬间突然有一种异常不祥的预感,父亲是不是快要死了?只有回光返照的人才会有如此祥和的目光。 txt小说上传分享
梦城 第十二节(2)
高佑民又对他儿子笑了笑,高侃也对他老爸笑了笑,你笑我也笑。两个人就这么傻傻地笑了一会儿,高佑民突然说:“你干了一件好事啊高侃!”
高侃心惊肉跳,不知自己干的哪件事又让他爸知道了。
高佑民又说:“什么时候把我那宝贝孙女带回来看看。”
“爸,您,您……说什么啊?”
高侃虽说三十岁了,可还没结婚呢,连个正儿八经的未婚妻也没有,他从哪里给父亲弄个宝贝孙女呢?他想,八成是自己在外面夜夜做新郎的事让父亲知道了,一个三十岁的健康男人,又是这么个风光旖旎的时代,这种事高侃自然是少不了的。不过,高侃怎么想,也想不出有哪个大姑娘给自己养下个私生子啊。难道……还真的出了什么纰漏被人告到父亲这里来了?
高侃在额头上抹了一下,抹了一手的冷汗。
“我是说孤儿院里的那个小女孩。”高佑民说,“你不是在那里认养了一个女儿吗?是你女儿,还不就是我的孙女。”
高侃总算听明白了,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觉得一天的云都散了。
高侃的确是在孤儿院里认养了一个女儿,小丫头叫盼盼,一个眼睛很大的还不到一岁的弃婴。认养了但并不用带回家,只是记在自己名下,每隔不久以父亲的名义去孤儿院看看,买点吃的喝的穿的带过去,再给孤儿院一点钱。现在有很多当老板的都乐意这样做,还有些不愿意认养孩子的,就去动物园认养动物,认养一只金丝猴、一只熊猫或一头憨态可掬的小象,挺好玩的,傻丫们还都觉得你挺有爱心,又花不了几个子儿,每个月少喝一瓶五粮液就足够了。不过高侃还真是喜欢上了自己名下的那个小盼盼,养出感情来了。每次一去,盼盼就扬着两只小胳膊要他抱,长长的睫毛像蜂鸟的翅膀一样扑腾有声。孤儿院的阿姨告诉他,再过不久,囡囡就要开始说话了,说不定他下次去就会叫他一声爸了。高侃心里美滋滋的,一个天真无邪的小生命确实可以给人带来美妙的温存。高侃只是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连自己日理万机的父亲也知道了。他今天对他这样好,就是因为这件事啊。好,好事。高侃一下就占了心理上的优势,可以变被动为主动了。高侃要把戏做足,把优势发挥出来。
高侃突然谦虚起来了:“这事我本不想告诉您的。不就是救助了一个孤儿嘛,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做的。”
高佑民连连点头,很是赞赏。高侃见父亲的情绪调整得差不多了,就慢慢开始收线。
“爸,您那么忙,那么多大事要做,怎么连这件小事都知道了?”
高佑民脸一板,说:“这可不是小事啊,一个小姑娘把她的生命都托付给你了,你可千万别当儿戏,养个人可不是养个宠物养只小狗小猫,这也是爸要叮嘱你的。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嘿,小子,别以为你长得人长树大了,我就不知道你了,你做了啥好事、坏事,肠子肚子里的事,都逃不过老子这双明察秋毫的眼睛。”
语气虽是警告性的,可里面透着一个父亲亲昵的幽默。高侃当然也不相信父亲的眼睛有那么神,能把他做的啥事都看清楚,肠子肚子里的事都能看清楚,哄小孩呢。他不禁想起了网络上的一个笑话,一天有一只老虎追一只螃蟹,追着追着螃蟹不见了,老虎回头发现树上有一只蜘蛛,老虎笑着说,你以为你上了网,我就不认识你了!父亲大概就是这样一只自以为聪明的老虎吧。高侃觉得今天倒是个机会,可以和父亲过过招,看到底谁比谁聪明。这样想的时候他就开始把话题往云梦大桥上引了。
梦城 第十二节(3)
“爸,我的事您就少操心,我看妈说得对,您官当得再好,也要多注意身体,身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每次我回来都看见您这样累,我就担心您会成为第二个焦裕禄……”
“你胡说些什么啊!”高佑民把儿子的话打断了,但看得出还是有一丝感动,而且果然就渐渐咬钩了,他不堪重负地叹了一声,“累啊,全市那么多重点工程都是我抓,我早就想歇口气,找个时间把这胆割了,斩草除根,可就是歇不下来,眼下云梦大桥马上又要开工了,这是今年全市的头等大事,想歇也歇不下来啊。”
高侃眼睛一亮,问:“云梦大桥,又是您兼指挥长吧?”
高佑民含糊地唔了一声,又警惕地抬起略显肿胀的眼皮,盯着儿子:“你问这个干什么!你……”
“问问也不行,我也是个市民嘛。”
“那就好,你就安心去炒你的股,做你的期货,那是同国际接轨的,我帮不上你的忙,你赚多少都是你的本事。这大桥上的钱,这梦城的钱,我帮得上你的忙,但我不给你帮,我帮了你,就是赚了钱也不是你的本事。”
“您也太多虑了吧,高副市长!放心,我决不在您的手下捡一粒米吃,连别人漏下的剩饭渣子我也不捡!”高侃越说越委屈,不是装的,是真正的委屈与悲愤,人家都以为他有这么个大权在握的爹不知要占多大的便宜,却不知道他爹防他就跟防贼似的。
高佑民见儿子表态表得这样硬,也就放松了警惕,一脸的严肃便又在脸上化做了愧怍的笑,反而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儿子了,就伸手在儿子的脑袋上拍了拍,“别怪爸爸,爸是为你好,为咱们全家好。你仔细想想就会想通的,为几个钱犯不着。”
“我想得通,可您以为把自己儿子的路全给堵死了,就能把每个人的路堵死?”高侃不失时机地激将了父亲一句。
“只要是我抓的工程,谁也别想!公开竞标,谁有本领谁上。”
“我看也不一定吧,鹭鸶湾立交大桥不也是您老人家抓的工程吗?不也是公开竞标吗?可是呢,还不是变着法子把第一中标人拉了下来,给了名列第二的市工总?竞标,竞什么标,全是假的。”
这话一说出口,连高侃自己也惊呆了,他口不择言,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几乎是在捅他爸的心窝子了。
鹭鸶湾立交大桥竞标中的不公正,一直是高佑民的心病。
“好!”高佑民嘴唇哆嗦了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用一根指头指着儿子的鼻子,手指头也在发抖,又大叫了一声:“好,高侃,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让我佩服,你算是一个合格的公民了。我以市政府的名义向你保证,市民高侃,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再也不会了!”高佑民颓然坐下时,一只茶杯被他带翻了,摔在地上,碎成一地明亮的玻璃碴子。
叶淑英从房里冲了出来,冲高侃叫喊:“你啊,你啊,这么大了怎么还一点也不懂事,把你爸气成这样……”
高佑民脸色惨白地躺在沙发里喊:“谁说我生气了?我高兴!高侃,倒酒来,给我倒酒,听说你酒量很大,我要和你喝几杯……”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又被叶淑英按下去了,叶淑英一边给他捶背,一边努嘴让儿子赶快走。
“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高侃小声地道了歉,开门走了。他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来。
听着儿子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渐消失了,高佑民的气也顺了一些,喘得不像刚才那样急了。叶淑英看着丈夫头上那一根根白发,又是心疼又是抱怨:“你们父子俩真是前世的冤孽,刚才还说说笑笑的,一眨眼就成乌眼鸡了。你也是的,跟自己的儿子生这么大气干吗。”
“我不是跟他生气。”高佑民沮丧地说,他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了。但他不是跟儿子生气,又是在跟谁生气呢?
梦城 第十三节(1)
拉开窗帘,天还没亮,夜色还一层覆盖着一层。方友松就起来了。
这还是方友松原来在码头上当脚夫的习惯,每天早晨五点钟就醒了,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凉开水,是每晚睡前倒下的,人睡了一夜,开水也凉了一夜了,醒了,一睁眼,就把这杯白开水一口气猛喝下去。这是很好的养生之道,既可以清肠胃,又可以降血脂。人在睡觉的时候,血液流动得慢了,就会变得浓稠起来。这一杯水下去,血也醒了,又开始欢畅地流起来。起来了,撒泡尿,尿得精神抖擞的,很清脆很有劲儿的声音闪烁出一片银光,他朝下面瞅了瞅,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笑容。然后就把一身都扒光了,开了头上的莲蓬头,如站在倾盆大雨之下,痛快淋漓地冲个凉水澡。这季节的水还挺凉,可他连寒噤也不打一个。即便冬天也是这样,他一直坚持洗凉水澡,每次淋半个小时,直把浑身都搓得通红了,每一块结实的肌肉都泛出了光芒,他才觉得自己这一天是真正地清醒了,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吸进这天第一批醒着的空气了。
方友松比谁都清醒。这也是黄岚的感觉。
每天早晨八点钟,当她和老板在公司办公大楼门口的那对石狮子面前准时相遇时,黄岚的眼睛都要为之一亮。这位年过半百的男人,一点不显老,身材还是一个小伙子般的漂亮身材,又充满了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一个相当高大的身躯被早晨的阳光一照,空气中仿佛有火花在闪烁,真是魅力四射啊。这个时候的黄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