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情感:自由雪-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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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公司女秘书(7)
“孩子,好好学习,不然将来让你当干部。”
这话听上去就像一个逛街的二老板无端地在政府门前撒了泡尿一样。
宛如厄尔尼诺现象引发的赤潮,党政干部下海经商,打破了干部体制“学而优则仕”的坚冰。当时L省党政机关下海的有一批人,处级以上干部也不少,但大都是给自己留好了后路,或是以机关办公司的名义出海的,赔挣和自己没多大关系,是属于“开着巡洋舰下海”,像欧阳这样不计后果而且是给别人打工的处级干部并不多。他当时说不清是受什么驱使和诱惑,就像一个光着脚丫赶海的孩子,呼喊着扑向前去,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正因如此,他的下海在社会上引起了一阵骚动,许多媒体找他采访或作节目,他一概谢绝。
白丽款款而来,笑容灿灿,他无法拒绝。说实在话,他接纳她并不是想招摇,而是想和这个漂亮女人单独聊聊。高放那黑驴,凭啥!
“欧阳主任,您的前程如日中天,能谈谈您下海的初衷吗?能透*心里的秘密更好。”
她嘴上的线条很整齐,一笑像月牙儿,牙齿洁白细密,咬出来的声音琴一样好听。
相书上说牙齿主家庭,牙齿长得好的女人婚后夫妻关系和睦幸福。谁找上她谁会交好运。
欧阳接受采访时老走神。
“欧阳主任,我在问你话呢!”
“唔,没什么秘密可言,缝补旧梦意味着衰老,重复过去无异于死亡,我只是想换种活法。”
“真精彩!那你丢掉官位不觉得可惜吗?”
“勇于舍得,乃人生的一大境界,坛坛罐罐不打破,就会成为绊脚石。”
“包括家庭吗?”
她的眼睛很花,眼角细长,眼神像彗星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
“别转移方向,别想从我这儿倒腾出点子桃色花边什么的,我倒是希望你我能制造点桃色新闻,我知道你还没成家,作个情人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白丽的脸腾得红了,“我……我只是对你这个人,不,是对你下海感兴趣。你做人很有底气,也很有思想,不过,你的嘴也太厉害了!”她有点语无伦次。
欧阳哈哈大笑。白丽被笑得一头雾水。
“南方流行一句话:有能力的人寻求机遇,没能力的人寻找工作,只有窝囊废才寻求安全感。这就是我下海的理由。”
“太好了,我很佩服你,真的!”
“仅仅是佩服吗?早知道这样,就不跟你费这么多口舌了,扫兴!”
几天以后,《家庭经济报》头版头条刊登了白丽的署名文章——“勇于舍得竞自由”。
老夫子华显的新婚燕尔真可谓是“春眠不觉晓”。欧阳敲了好长时间的门他才给开,摘了眼镜的双眼深凹进去,泛着青黑,竖条纹的长睡衣穿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像偷来的一样不合适。
“都十点半了还不起床?看来昨晚又是‘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啦。年龄大了,别太贪了!”
杨薇从卧室里出来,也穿件睡衣,不过是马褂那种的,宽松肥大。她没觉得来的是欧阳,以为是送报纸或牛奶什么的,举起胳膊打一哈气,怀里那两个颤动的“2”像两只小兔子一样拱着要出来,趿拉着双红拖鞋,两只白嫩的脚穿入其中金鱼般精致。
“哎呀,是欧阳老师来了,不好意思!”
“好一副睡美人模样!”欧阳夸道。
杨薇不算漂亮,却小鸟依人般可爱,上嘴唇有一个尖儿,绝对的樱桃小口一点点,一双杏眼乌黑雪亮,看人时像冬夜的寒星清澈深远。最美不过少妇腰,她只有24岁比华老夫子整整小两轮却开始发胖了,几颗红红的青春痘灿烂地点缀在脑门上。打过招呼之后她进了卫生间。
欧阳打趣道:“功夫不行吧,结婚快俩月了应该是残花败柳才对,青春痘咋还这么红市?”
“真是行家,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老夫子的这份姻缘欧阳是脱不了干系的,是功劳还是恶业目前还说不清楚。华显过去在《探索》当编辑室副主任兼美编,住在欧阳家楼上。有一段时间《探索》的人要学交际舞,委派欧阳张罗,欧阳从外面找来两个小姑娘当教练,杨薇就是其中的一个。她当时只有19岁,喜欢画画拜华显为师,一来二去就画到被窝里去了。华显离婚搬走后,他的原配看欧阳就像看阶级敌人似的,好在欧阳不在乎,因为他知道他们的感情不合,一个伟人说过,破坏一个不幸的家庭能成就两个幸福的家庭,他自认为自己干了一桩好事。
第一章 公司女秘书(8)
华显有才,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并工于古诗词,写得一手好文章,由于淡泊名利所以没打出多大名气。欧阳觉得他的书法一般,虽说是省书法家协会的副秘书长,字怎么看也像是临摹郭体(郭沫若体)缺少创意。
“咳,糊弄点钱花,二斤猪头肉足矣!”他说。
他相貌清奇,只是胡子破了相,稀拉不说,焦黄。俗话说:“黑胡子刁,黄胡子骚。”他除了好色“不求上进”以外没大毛病,且为人谦和,离婚不久便退休在家,画画写字兼作裱糊匠,家里人流如水倒也不寂寞。餐桌下面常放一个大铁皮桶,盛着煮熟的花生米,来人就从下面抓一把出来,墩上一箱子人送的廉价酒,管够。他一生染指过多少女人已无法细考,反正据欧阳所知眼下这位绝不是第二个。他一直希望身边能有一个掌灯磨墨的“小丫”,与杨薇的结合,使他的这种复古主义理想终于有了着落。
“不*堪称才子?”他说。
欧阳参观了一下“新房”,客厅画室依旧,墙上依然横七竖八地吊着裱好的字画,一张朱红的台案占了大半个屋子,上面堆着宣纸、毛笔、颜料什么的。只是画室的牌匾换了,“冷月楼”变成了“芳草地”。卧室里的白纱窗帘透着温馨,窗台上一盆粉白的玫瑰开着浪漫,一米阳光照在床上,被子掀开一半散发着梦香。还有一个最明显的变化,他的胡子刮了,许是怕扎着那粉团。
说话间,华显从厨房拎了一瓶酒过来,与往常不同的是还特意切了盘香肠,伸手要从桌下抓花生米,欧阳拦住他说:“别,你洗手了吗?再说我今天不是来喝酒的!”
华显呲眯着说:“咳,不脏,只有二老板的才脏!不喝酒干啥来了?”
欧阳一本正经地说:“讨一幅字,顺便告诉你我下海了。”
“下海,下什么海?”
“就是离开单位,弃文从商。”
“我们回天津之前还一点迹象都没有,这是多会儿的事?”
“过了十五之后,办的是停薪留职。”
华显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好,真是大侠所为,好汉不挣有数的钱!”
欧阳知道,一旦决定的事情他是不会说不好的,这是一种修养。
“那破单位早该离开了,过一年和过一天是一样的。”这回他好像不是顺着说好话,而是真心赞同。
这时,杨薇梳洗打扮完毕从卫生间里出来对他们说:“欧阳老师、华老师你们忙,我回趟我妈家。华老师,别忘了把饭热热再吃。”
欧阳把要书写的内容交给华显。华显看了一眼说:“是自己想的吗?这句子真好!”于是铺纸挥毫——“在过去和未来的交替中寻找机遇,从成功与失败的落差中体味人生。”写完后在旁边注了一行小字:岁次癸酉欧阳子丹弃轩冕抛公职高蹈陶朱之迹与制名言如右真大辉煌也!
紫英也离婚了!
而且是先有了婚外恋后离的婚,而她所恋的这个人竟不是欧阳子丹!
“这年头谁还玩离婚的游戏呢,实在不行就找个情人,在政府机关工作,离婚就等于自毁前程!”在紫英的办公室欧阳劝她道。
是紫英打电话叫他来的,关起门来把这消息告诉了他。
“这事已闹得沸沸扬扬,机关里的人几乎全知道了。”
欧阳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么说你是先有了‘鸭头’?而且就在身边?是领导吗?”
紫英点点头又摇摇头,眼圈一下红了。
“是谁?”欧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拿机关枪突突了他,是他强迫你的吗?”他真希望她说是,因为他不相信她会再爱上别人。
“不是,是我自愿的。”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欧阳听上去却像炸雷一样震得脑袋嗡嗡直响。他依稀地看到两行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来,那张希腊女神般冰清玉洁的脸立刻消融模糊了。
“你他妈哭啥?你应该笑,大笑!”他咆哮着甩门而去。
这是一个新旧交替、阴阳大裂变的时代。
传统的道德观念受到极大的挑战,每一个家庭都仿佛坐在火山口上。“放风的时候彼此一望已将万千情意传递”的红*感早被“跟着感觉走”的世纪末情绪所代替,“吉米、吉米,来吧、来吧”的疯狂摇滚,震荡着东方大炕长满绿苔的梦。
正如仅靠欧洲联盟难抵美国的压力一样,中国人接受外来思潮和生活方式要比接受其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快得多,人们仿佛一夜之间就明白了,地瓜和马铃薯嫁接不结西瓜也结南瓜什么的。
一个女诗人在新作中这样写道:我渴望男人的尖锐 / 直刺我感情潮湿的洞穴 / 于是,我*着思想 / 去迎接那毛茸茸的三角铁。
一个小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拦住一位男歌星,扯开上衣露出白嘟嘟的乳房“在这儿签!”
电视里最时兴的广告词是:“椰风,挡不住喔!”;
大街上相遇最时髦的问候语是:“你离婚了吗?”
新与旧的碰撞,灵与肉的摩擦,*与弗洛伊德,信仰的缺失与处女膜的修复……
有歌为征:“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风雨后,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大雁飞过*插满头……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苍茫的风雨何处游,让长江之水天际流……风雪连天万户侯,莲花宝座伸出兰花手,妙语解开心中事,几家拜我(欢乐)几家愁。”——《中华民谣》
欧阳隐约地觉得:命运之帆已张满了风,前方不是彼岸而是水天相接的地平线。
从此,人在旅途,心在旅途。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章 公司女秘书(9)
奖券发行方案下来了。欧阳负责东部区。
东部区路远不说正值冰天雪地。为了鼓励积极性,公司出台了一个奖励政策:除了给当地的发行部门一张奖券两毛钱的佣金以外,再给公司分管负责人提成一毛钱。宣布这个决定的不是吴本松,而是主管部门的领导。
欧阳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开始攻关,他先找到了省政协副主席张天培。张天培过去在东部两个市当过主要领导,是欧阳过去采访时结识的一位老革命。吴本松也跟了去。张天培很不高兴地说:“说实在话,我对外国人在中国发行奖券是有看法的,小吴,你能保证奖券发行的钱不被外商拿走吗?。”然后又转向欧阳:“欧阳,你下海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下海也得看跟什么人、搞什么项目,不过你来求老叔,面子还得给。”。说着拿出纸笔写了张条子递给欧阳:“辽河市的张书记你认识,把条子交给他就行了。”。欧阳感动地敬了个礼,起身告辞。张天培叫道:“怎么,来老叔家连饭也不吃,小吴,你先走,我还有话跟欧阳说。”欧阳觉着让吴本松一人走不合适,说不啦,等我从东部区回来再好好敬您几杯酒。这时张天培的女婿小海跑出来拽着他说:“好久不见怪想你的,老爷子都发话了,这点面子不给老爷子会生气的。”欧阳啪啪啪地给张天培连敬三个礼,打了个立正说:“下次吧,晚上公司还有个会。”张天培笑了,说:“这孩子,以后多长个心眼儿!”
张天培的条子起了很大作用,在地方领导的帮助下,辽河市文化局派出了歌舞团在大街上搭台唱戏,半个月卖了28万张。林海市通过教育局下发文件,令全体中小学生都来参加这“爱心计划”。欧阳随市教育局的两个干事坐着一辆破212到各所学校现场动员,到处讲“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重要意义。
莽莽群山,浩浩林海。
到了基层才发现,生活在林区和矿区的人们处于极度贫困状态,欧阳怎么也没能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生活的人群——桦树沟,坡大沟深,人烟罕至,一所学校窗户上没有玻璃,塑料薄膜呼呼地透着风,孩子们写作业的小手冻得跟红萝卜似的;在一间冰窖似的泥房里,一个妇女因没有裤子穿下不了地,用一床破棉絮捂着蜷缩在炕角,一个光着身子的小孩躺在炕上睁着大眼望着来人。由于资源枯竭(当时还没有实施资源转换战略),吃惯资源饭的工人老大哥大多无事可做,仅靠国家那点救济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在矿区,一个全国人大代表去北京开会四处借衣服穿;在林区,一个国家级劳模到处张罗着卖“五一劳动奖章”……
由于点多线长,兑奖和回款中难免出现差错,林区的一所小学丢失了一千块钱。等欧阳他们赶去的时候案子已经破了,是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干的,趁老师忙着兑奖的时候悄悄拿走了钱。
在一个用木材围起的院落里,雪地上堆着柴草,院子里并未见有猪呀鸡呀什么的。孩子的父亲蓬头垢面,双手屯在袖筒里,正和两个更小一点的孩子蹲在墙根儿张望。两个派出所的干警在当院审讯那孩子:
“说,把钱放哪啦?不交出来就把你抓走!”
孩子的父亲站起来说:“钱给他妈买药了,你们看家里什么值钱就拿什么,孩子不能带走!”
欧阳走进家里。炕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妇女,盖着一床很厚的被,惊恐地望着来人,有气无力地央求说:“求求你们,别带走孩子,他还小,不懂事……”欧阳环视了一下屋子,屋里除了地上摆着一个破旧的躺柜以外再无任何东西。他走过去掀开锅盖一看,里面是一锅煮涨的玉米。
“你们就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