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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解码电视湘军-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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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上的产业,解放后在“土改”中被“平均”掉了。八十年代当地兴修水利开沟筑渠的时候,据说还从魏家老屋的旧宅基地里挖出来过几坛子响当当的光洋。
  魏文彬出生之后的魏家虽然无复祖上的“阔气”,但在乡邻间仍有一处很大的不普通:他家里有一排又高又大的站柜,黑漆漆的,透着神秘,柜里所装,是古色古香的线装书。他的父亲总是一卷在手,一身文气。据说他读《史记》可以笔不加点,魏文彬成了湖南师大中文系的一名大学生后,回家过寒暑假,还曾被父亲抽查古文方面的功课。
  就读书而言,魏文彬的母亲也是有些不普通的,旧时女子大多与文化教育无缘,她却有幸在学堂里度过了七岁到十五岁的八年时光。八十高龄的时候,老人家与本书作者闲谈,还曾忽然兴起,做起精彩的“背书表演”来,“脚不点地”地一口气背诵了如下一大段话:“孔子是春秋时候鲁国人,小时就死了父亲,由母亲教育大,他在鲁国做官……母亲死了只有哥哥,哥哥又不认他,他就到鲁国读书上学……他的一生研究学问,弟子有三千人,其中贤人七十二人……”说是“表演”一点不错:明明是一长段日常口语化的叙述,老人家背诵出来却如吟诗诵经,婉转曲致,有很强的音乐感,很强的韵味。旧式的学堂教育注重吟诵的功课,吟诵的确有其特殊的美感,并且对于记忆的深刻大有裨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九章 老屋(3)
从魏文彬往上,魏氏可考的家史可以追溯到高祖。
  高祖生存于晚清时代,据传是以榨油为生。常德地区遍生油茶,榨油为生也就普遍。榨油是辛苦而吃香的生计。它与木匠铁匠染匠裁缝泥瓦匠的手艺一样,是需要特别修习的技艺,且关系到吃穿住用的基本生活需求,所以自然是吃香的。当地俗谚曰:“霜降节,茶籽不在树上歇。”每年寒露、霜降时节,漫山遍野的茶籽成熟下枝,村村寨寨的榨坊就热闹起来,整天茶油飘香,生意好的榨坊,油香一直要弥漫到来年新的一茬茶籽下来。所以榨油匠的吃香格外不同,别的匠人要辛苦工作赚到钱之后才可以吃香喝辣,榨油匠的工作本身就是“吃香”。当然,那不免是一种乐观的调侃,榨油终归是需要极多力气的辛苦活计。茶籽曝晒爆裂后,去壳留籽,在辗槽里碾碎,而后下锅炒熟,再用稻草与铁圈子包成一个个茶枯,码进用坚硬的树木所做的油榨,接下来,能否榨出最多的油来,跟榨油匠的力气有极大的关系。一年榨油的旺季在寒露、霜降之后,天气已寒,但榨油匠往往仍需赤膊上阵,可见费力。不过,在缺油少盐的年代,榨油的生计至少有一样好处,就是不至于短了油吃。魏氏高祖在湘北山区的一个偏僻村落中,靠着一个简陋的榨坊养活了七个儿子,还供了其中一个攻读诗书中了秀才。
  中秀才的这位就是魏文彬的曾祖。
  曾祖中秀才,是魏氏世居的那个地方一个历史性的突破。世世代代的山中农户,终于出了一个读书人,十里八乡为之轰动。魏家派出八抬大轿翻山越岭,到四十里外的漆河镇上高接远迎,一路上披红戴彩,敲锣打鼓,鞭炮轰鸣。而后大摆宴席,广宴宾客。
  秀才这道门槛,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很多读书人绊在这道门槛的外边,一世蹉跎。鲁迅小说里的孔乙己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一辈子苦读诗书,一辈子连个秀才也没考上,一辈子是个“老童生”。考秀才要经县试、府试、院试三关,千人赴考,最后硕果仅存者,往往只是数十人而已。
  曾祖中了秀才,魏家的谷香和榨坊的油香里,从此有了一脉书香。
  这一脉书香不止具有精神的意义,还有相当现实的物质意义。
  明清时代,秀才是平民百姓跻身士大夫阶层的第一道门槛,跨进这道门槛,便算是有了功名,进而可以参加乡试以求中举,再进则可参加会试以求进士。即算退居乡里,也可享有政治与经济方面的某些特权,如免除差役徭役,见知县不跪,知县不可随意对其用刑,遇公事可禀见知县等。
  秀才不享俸禄,秀才的功名,并不能够直接导致经济状况的改善。但依当时礼制,秀才可穿长衫,可着靴,在社会地位上立时木秀于林。秀才所掌握的文化知识以及享有的若干社会特权,至少可为他们奠定脱贫致富的良好基础。作为知书识礼的读书人,秀才在地方乡村之中,自然而然地成为一般平民与官府沟通的渠道。凡遇乡中争执,或者平民要与官衙打交道,通常都要秀才出面。平民百姓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不免要写些红白喜字、对联祭帐之类,亦需劳动秀才笔墨。所以谁家出了秀才,即算并不出仕,门庭也可望有所光大——当然这需要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这个秀才也该善于经营才是。否则,读书只是读出个端起来的架子、放不低的身段,肩又不能挑,手又不能提,倒有可能比健壮朴实的庄户人家更加不如,变成遭人耻笑的一介穷酸秀才。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九章 老屋(4)
所幸老油匠的儿子不是一个死读书读死书的酸秀才,他仍然继承了老油匠的勤劳与善营,又充分发挥他所掌握的文化知识的作用,很快积聚了一定数量的财富,后来买田起屋,成为一方大户,一度造就了魏氏家族史上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双重鼎盛。
  魏文彬的童年和少年都在曾祖手里起的大屋里度过。不过时移世易,到魏文彬这一代,曾祖所起的大屋已不完全属于魏氏,土改时分给了若干户人家。据魏文彬自己回忆,这所房子是合得上《桃花源记》里“屋舍俨然”的说法的,连檐叠瓦,房屋众多,有朝门,有斗拱飞檐,不是一般的低门小户可比。
  “很大一座老屋,几十间房子,有堂屋,有厢屋,有偏屋,院子的后面还有院子,偏屋的那边还有偏屋。两边有吊脚楼,前面有朝门。朝门是大户人家才会有的,有朝门的房子,比较像北京的四合院。朝门边有一蔸桂花树,奇香!”
  魏文彬在老屋里度过了一段“怡然自乐”的“垂髫”时光。偌大的老屋对小小的魏文彬是一个很大的世界,里面有跨不完的门槛,数不清的人,看不完的戏剧,听不完的故事。今天东家吵吵闹闹,明天西家欢声笑语。去年南边去了老人,今年北边添了孩子。他每天在大大小小的屋子里穿进穿出,在高高低低的门槛上跳上跳下,有时乖得可爱,有时淘得可气。也有几次淘得太狠,被这里那里的门槛绊倒,跌得鼻青脸肿,哇哇地哭着回去找奶奶。
  魏文彬直到五六岁才懵懵懂懂地明白,这座大屋原来全是他家的房子。那时候这件事情还是一个不可高声语的秘密。就从父亲说出老屋的秘密的那一刻起,小小的魏文彬对老屋的感情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知道他和这座老屋的每一个角落都存在着秘密的关联。这种秘不可宣的关系给他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和紧张,使得他对老屋怀有了一种奇异的情感。
  魏文彬在那座大屋里一共度过十八年岁月。毫无疑问,这个十八年,也是他和大屋不断对话的十八年。以至于数十年后,他大脑皮层的每一个皱褶里,都有关于大屋的记忆。他对那座大屋怀有极深的感情。他称它为“老屋”,任何时候,老屋都是他乐于谈论的话题,他的回忆有时温馨甜蜜,有时痛心疾首,有时如梦如幻,有时如痴如醉;有时像村口农人讲古一般的朴实,有时又有哲人般穿透历史与现实的深邃。
  老屋后来破败不堪,里头的住户相继搬出,魏家不能独自占有偌大的宅基地,最后也不得不另外择地起屋。告别老屋的那一年,魏文彬十八岁,这个年纪对于未来的憧憬应当远胜于对历史的怀想,但是魏文彬有些不一样,他对于老屋的依恋不舍更甚于他的父母。据说他常常在对面的山坡上怅然回望老屋日益残败的身影,或者在老屋周边的田埂上踽踽独行,表现出一个年轻人不应有的沉重与孤独。
  多年以后,老屋再也无迹可寻,但是魏文彬对于老屋的思忆,并未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相反与日俱增。实际上在后来的岁月里,老屋于他而言已不再只是一所物理的老屋,而是变成他寄寓自己灵魂的家园。他一次又一次忆起他的老屋——每一次饱含欢欣或者痛楚的思忆,都是一次精心修缮与装点——许多年以后,老屋的线条,不仅未随岁月的消逝而消逝,反而在他的脑海中日益清晰,并且日益地繁复起来。

第九章 老屋(5)
老屋成为他心中永远的雕梁画栋。
  甚至远比当初更加美丽和辉煌。
  9.3  贫瘠而丰盛的童年
  曾祖所修的老屋到迎来魏文彬这个小小的主人时,已历经半个世纪的风雨,可以想见大的格局和气派还在,但陈旧灰暗必然不可避免。但是那丝毫也不影响魏文彬对它的美好记忆。许多年后,他讲起老屋给他的童年带来的种种欢乐,眼里仍然闪着孩童般惊诧和兴奋的光芒。
  老屋的屋顶上镶有亮瓦,这是旧式的房屋采光的重要方式。魏文彬的老家解放三十年后才通电,因为这个缘故,亮瓦这种今天已不多见的建筑材料,在魏文彬的童年时光里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一大片黑黢黢的瓦片当中的一两片亮瓦,像是单调沉闷的屋顶上亮晶晶的眼睛,给黑暗的屋子带来光明与希望。
  “我三十岁之前,我们那个地方都是没有电的,晚上早早地睡,早晨早早地醒。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房子里四周都是黑古隆冬的,只有亮瓦那里透着朦朦亮,我就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亮瓦,等待天慢慢地亮起来。亮瓦一点点照亮屋子,照亮屋里的墙壁,好戏就开始了。
  “老屋的墙是土墙,墙是怎么刷的呢?黄泥巴水加谷壳和成泥浆,稻草扎成刷把,泥水匠左抹一下右抹一下,拖泥带水的到处都是刷把印子,这些横七竖八的印子里就有无限的想像空间。这条印子和那条印子连起来变成个人,那条印子和那条印子连起来又变成个老鼠…又变出一条牛,你看这个牛头还很威猛……又变出个女孩子,漂亮的,窈窕的……每天早晨那个墙上无穷无尽的变化,每天早晨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昨天的记忆,昨天看到哪里了?那个山还在不在?那个老虎呢?找找找,哦,在那里,找到了。有时候找不到了,换成别的东西了。每天早上,无穷的想像!”
  那是一个贫穷的年代,但是物质的贫穷并不必然造成心灵的贫瘠。大自然赋予了他无穷的乐趣,而一面年深日久破旧斑驳的土墙,也可以是一个奇妙的舞台,每天早上为孩子上演光怪陆离的童话剧。很多奶奶说起过的没见过的动物和神仙,都会在清晨穿墙而至,来到这个舞台上,带给童年的魏文彬无数的惊喜和无尽的幻想,不知不觉丰富了他的心灵。
  “下雨的时候,亮瓦是很美的,雨把它清洗得干干净净,雨点砸在亮瓦上,噼噼啪啪地,溅起一朵朵水花。有月亮的夜晚,亮瓦也是很美的,白白的,亮亮的,那么柔和,我就望着它想,月亮走到哪里了啊,星星还在不在啊,黄狗不叫,它睡着了没有,什么时候下雪啊,珠米树会不会结冰啊,树上的小鸟冷不冷啊……”
  冰雪在五十年代的南方并不罕见,但对于孩子来说,它仍是一年之中最令人兴奋的大自然的奇观。雪和风、雨、太阳、月亮都不一样,它是一年之中最难出现的景观,而且只有雪,会在一夜之间完全改变世界的模样,带给孩子的心灵巨大的冲击与震撼。
  魏文彬记得一个天寒地冻的早上,他照例缩在被窝里观看土墙上的戏剧,不知不觉,亮瓦射下来的光束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雪后的阳光格外明艳,无数的粉尘在光束里舞蹈,小小的孩童的眼睛,便看见许多东西乘着光束来到他的小屋里,神仙,妖怪,小黄狗,也觉得自己的心可以随着光束飞出去。他不知不觉坐起来,从被窝里缩出来,瑟缩着走到光束下,将小手高举到光束里,仿佛要去迎接什么,触摸什么。他的小手在光束里变得晶莹剔透,而他仿佛又被这个新的发现迷住,转动着手掌观察阳光所导致的质感的变化。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九章 老屋(6)
清晨的寒冷和对冰天雪地的渴望让他稍稍有些遗憾地结束了这些奇妙的游戏,以最快的速度套上棉裤棉袄,飞奔出去。屋外,另一个奇异的景象展现在他的面前。
  “老屋的当头,我不是讲有一蔸四季常青的珠米树(音)吗?树冠撑开,像一把大伞,密密匝匝的树叶,远远望去幽深幽深的,不知道有多少只鸟在里头做窝。一夜之间,珠米树变了样子,每一皮叶子上面都结这么厚一层冰,不是太厚,又有那么厚,然后所有的叶子都这么洋洋地吊着吊着,微风一吹,叶子和叶子之间,冰和冰之间,轻轻碰撞,叮叮当当……那种美妙!我就傻的啊,傻在那里。”
  冰晶们轻轻摇晃,轻轻碰撞,发出奇妙的声响,仿佛轻轻歌唱迎接孩子的到来,又仿佛挨挨挤挤,发出轻轻的笑声,笑孩子的稚气和傻气。
  “那蔸珠米树,我觉得我和它有过交流,无数次无声的交流。我几乎每天都从那个屋当头走过,每一次从外面回来,走上那个山坡,迎面就看见屋当头的珠米树,迎面就看见它身上那个有力的弓,那蔸树很怪,树干很粗,又直又不直——它笔直地长了一截之后,中间奇怪地拐了很大一个弯,再继续笔直地往上长。它那个姿势给我一种非常倔强的感觉,很倔!倔强这样一个词,就是这棵树告诉我的。每当望见这棵树,看见它有力的那个弓,我就感觉它在告诉我什么。”
  无需怀疑的一个事实是,魏文彬从小就是一个聪敏善感的孩子。当别的孩子还是一派懵懂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准确地接收到自然和生命以各种奇妙的方式发送出来的密电码。这是他的幸运,但也可能是他的不幸。沈从文曾经写道:“一个人记得事情太多真不幸。知道事情太多也不幸。体会到太多事情也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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