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使的一千零一夜-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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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八时准我来到科室，惊讶易安主任今日没睡懒觉，先于我坐在里面，正和黎明、伊思娘还有一星期来三回的章菲菲一块儿说说笑笑，眉飞色舞。她见我进来，吊梢眼儿一眯，咧嘴一笑说道：“刘医生，说给我的裙子怎么没拿来，我今晚和她们三人一块去参加派对，那裙子颜色、款式都还凑合！”
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全身刹那间卸掉千斤重担似的轻松起来，连忙弯腰打开抽屉取出那个礼品盒，打开来抽出连衣裙，双手托给易主任。我发现自己有些手忙脚乱，全不似以前行云流水般顺畅自如，一边献媚地说：
“易主任，其实你穿挺合适的，你身材好，简直就是美容广告上说的那种魔鬼身材，绝对漂亮极了！”
“光身材好吗？”易安主任自个儿格格笑得欢，一边拿裙子在身上比划着，一边说：“常老板太土，吃土豆秧子长大的，乡下人就是没眼力，给我买的衣服全都土得掉渣。刘医生，那我就谢谢你啦！”
我一边说“别谢别谢说心里话你能收下我深感荣幸哩”，一边想，常老板下达圣旨了，易安主任只是常老板众多女人之一，还没有胆量和资格违抗常老板。
晚上七时，离下班还有两个半小时，易安主任说：“刘医生，我们要去参加派对，有开药你就自己跟单吧！”我犹豫地说，这不好吧。她说：“嗳，没事没事，你放心吧！”
我用尊严和良心，换来了信任。
第八章 良心没了 横刀向羔羊
＇史纪感言＇ 有句老话说“是药三分毒”，药物既可以保护生命也可以杀害生命，世界卫生组织有一个调查数字：全球有三分之一的病人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药物中毒。医生给病人开药应该慎之又慎。就是输液与注射，也有严格法则。在SFDA的药品法则里就明确规定，100毫升以上的输液叫大输液；用药原则是能口服的不肌注，能肌注的不静脉注射和输液。可是，医院里常常可以看到，无论大人小孩，病床上吊着的大都是500毫升的药液。同样是世界卫生组织的调查数字，全球每年死于不安全注射的人数达50万人；130万人提早死亡，其中我国占；而70％用于医疗的注射或是不必要的，可以通过口服给药。这一切都是“唯利是图”四个字惹的祸！而溪西门诊部肝病科，对没有必要治疗的求医农民工，利用他们缺乏医学常识和对医生的信任，口服、注射、输液三管齐下，榨光了他们几个月夜以继日辛苦劳作换来的血汗钱，肆无忌惮地摧残他们亚健康的身体，这样的医疗机构无异于人间地狱，这里的医护人员，无异于白衣恶魔。
我，刘显刚，在溪西门诊部肝病科，完成了我从白衣天使到白衣恶魔的蜕变，每当我想起十七岁的小姑娘万千丽和十九岁的小青年龙力作，我的心就在滴血。我不知道你们如今在何方，我真想为你们做点事来赎回我的罪恶。
万千丽，妃妃茶楼服务员，家在长江边的一个山村里，来A市打工两年，前些日子行业体检查两对半：二、四、五项（＋）。实际上，三项抗体形成，过段时间，四、五项抗体会自行消失，即使不消失也无碍，绝无治疗必要。偏偏小姑娘打工的茶楼老板不懂医学知识，非说她是大三阳，要炒掉她。小姑娘哭了几天，看到我们的电视广告，找我这个研究员来了，求我“快快治好”她的肝病。我本想如实相告，请她放心工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必要时给她的茶楼老板写一张条子说明原委也是举手之劳的事。但想起自己的刚刚了结的忧郁、烦恼和恐惧，欲言又止。一瞬间我狠下心来，笔走龙蛇，开下一张大处方，白介素—Ⅱ20万静滴十天。掏光小姑娘7200元。
两年来，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小姑娘万千丽处处陪小心，心惊胆颤躲过多少只魔爪，角落里暗弹泪珠无数；穿不惯高跟皮鞋的小脚走得酸疼肿胀，从上午一直累到子时，才能在挤着二十多个人的宿舍里放平无力酥软的身子；一分一角一元省吃俭用，只攒下3000元人民币。父母在远方听说女儿不幸患上肝病，东挪西借几百元加上养了一年大肥猪的几百元，寄给女儿“快快去治病”……
我，刘显刚，是在没有任何人监督下，一口吞下小姑娘一家两年多的血汗，实属十恶不赦。
易安主任和黎明、伊思娘参加了高科技园区TP精英们的派对以后，似乎都有了意中人。一到晚上七点钟，易安主任就花枝招展走得无影无踪，只有黎明和伊思娘还能互相轮流，好歹有一个人陪我到九点半钟。为了和情人幽会方便，易安主任格外开恩，给我们每人配一把铁门锁匙。混血美人易安主任显然不甘心和可以做父亲的长得像一根猪排骨的常老板白头偕老，要良禽择木而栖了。她的火爆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大抵是那个IT精英的爱情净化了她。这样一来，我的心情就轻松了下来。
我，刘显刚，堂堂男子汉，就是这样在没有人的提醒和监督下自觉地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常老板低价购进高价卖出的药品推销出去，打家劫舍又摧残生命。
一个月后，万千丽姑娘欢天喜地跑来向我报告，她去检查乙肝两对半，只剩下第二项是（十）了，已经从大三阳变成有抗体了。妃妃茶楼老板娘念她勤快又善解人意，又让她去茶楼做工了，她终于保住了月薪八百元的工作了，今天特来“千恩万谢”。
我不禁一声苦笑，心里隐隐作痛。
我能说什么呢？七千多元，我充其量只有二百一十元的提成，而完全没有必要花一分一厘的小姑娘，却是倾家荡产呀！
如果说榨光小姑娘万千丽的血汗钱我刘显刚还有点手软，那么，抢劫小青年龙力作我就完全是一付魔鬼心肠了。
龙力作，男，十九岁。乙肝两对半一、五（＋）。国光房地产有限公司保安。四川内江人，两年前来A市打工。小伙子宽肩阔胸，英气勃勃，嘴唇红润，白牙如雪。在两个当保安的同伴陪同下来找我。
“刘主任，我是从电视上看到你的大名的，我这点儿毛病就交给你了！”龙力作对我充满信任，浑不知小公鸡遇上黄鼠狼了。
“小龙两次考军校都考上了，就为这点毛病刷下来。”同来的保安伙伴帮着龙力作求情。“刘主任，你是博士，又有国际先进技术，你把他这顶黑帽子摘下来，他就有出息了。他小时候就想当军官！”
龙力作坐在椅子上，捋起蓝白相间的海魂衫让我听诊。在这几分钟里我的脑子已打了几个转。小伙子仅是一个保安，月薪一千多，油水应该不会太大，就开第二个处方吧。我听了一阵，又看化验单，这是某防疫站做的两对半应该不会错，一、五（＋），表示他的乙肝病毒已处于休眠状态，HBV—DNA会是阴性，肝功能无疑是正常的。
“小龙，你家里有什么人也是乙肝病毒携带者呢？”
“哦，我两个姐姐婚检时，都有。怕她们传染，我们全家都去打针。可是后来检查，没用的，连妈妈也给传染上了，我也给传染上了，只有爸爸没有。”
情况已经十分清楚，龙力作的乙肝病毒是从母亲怀胎时带来的，属遗传携带者。偏僻贫穷落后愚昧的山区，也许只有姐姐出嫁婚检才进医院或者妇幼保健站。其实，阻断母婴垂直传播也不难。
说到这里，还是需要先来谈谈有关乙肝病毒的常识，让我的打工兄弟姐妹们多少了解一些。乙肝病毒的致病机制是一种自体免疫性伤害。乙肝病毒在入侵人体后，寄生在人体的肝细胞内自行繁殖生长。乙肝病毒本身并不损害肝细胞，可是一旦乙肝病毒使人体免疫系统产生一连串免疫反应，而产生抗体——免疫球蛋白，这种抗体可直接消灭潜伏于人体的乙肝病毒，同时导致肝细胞本身的损坏及坏死。用一个比喻：炮弹打到敌我纠缠成一团的山头阵地，敌我一起阵亡。
人体乙肝病毒感染分为嵌合型与游离型两种。母婴垂直感染大多会产生嵌合型乙肝病毒携带者。由于机体遗传基因缺陷，造成遗传密码某一点缺陷，恰好乙肝病毒嵌入这个位置，那么以后每一新生肝细胞均含有乙肝病毒。这种情况机体免疫系统难以识别，治疗极其困难。如果机体没有遗传缺陷，乙肝病毒游离于遗传基因之外，称为游离型，用药后预后还可以。
龙力作是非常典型的母婴垂直感染，其乙肝病毒已和他的肝细胞脱氧核糖核酸整合，所以，即使用了大量的抗病毒和提高机体免疫功能药物，也没可能把乙肝病毒清除。而大量的白介素—Ⅱ之类的药物会加重肝脏负担，并且激活自身免疫系统，令其攻击肝细胞内的乙肝病毒，造成上述所说的“敌我共同阵亡”——大量肝细胞坏死，两对半转阴却绝无可能。
我，刘显刚医生，可以叫龙力作回去，不必化钱治疗，并无大碍。也可以祭出我们的法宝，堂而皇之，把他当成一个财神爷，一棵摇钱树，狠狠宰他几个月，叫他把两年来的积蓄统统心甘情愿留下来。
自然界的生存竞争是无情的。龙力作先生，你还年青，赚钱的日子还很长，你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穿着白大褂的刘显刚，蒙着的是白口罩而不是黑脸罩，手上拿着的是元珠笔而不是刀与枪，一付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大慈大悲面孔，口吐莲花，技巧性、科学性、权威性一样不缺：
“小龙呀，你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虽然比大三阳强一些，但乙肝病毒就是定时炸弹，它在你的肝脏和血液里大量迅速复制，成万上亿地不断破坏肝细胞，可能十年，可能十五年，不会超过二十年，你的肝就纤维化了，肝硬化了。十五年后才几岁，哦，才三十四岁。你要趁现在年轻赶快治疗，减少危险性。否则，到肝硬化程度再治就难上难了，神医圣手也无力回天哪！
“小龙呀，我们的综合治疗方案是为你负责的，针剂是提高你自身免疫系统功能，快速消除病毒，三种中成药是活血散瘀，促进肝细胞再生，抑制乙肝病毒复制，激活巨噬细胞功能……”
“大理论我不明白！”龙力作听得害怕，打断我的话说。“刘主任你就直说吧，要多少钱一个月，要多长时间能治好，越快越好！”
钱是我刘显刚乃至肝病科同仁的生存保障，越多越好。我们三个包治百病的处方的药费已有所改变，从1800元到7000多元。龙力作已经被我吓住了，我一个月要他掏出三、四千元大抵没问题。愁的是治到最后怎么办。他就是打一百针白介素—Ⅱ，吃几百盒转阴因子、肝速康、熊胆乙肝胶囊，也不可能转阴啊！报纸上说，福建中医学院一位闻名中外的老教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叫戴春福，去年8月12日下午他刚刚上班，一个手握钢刀的青年一步上前，一刀扎进他肚子里。老教授捂着肚子跑出医院，拦住出租车要逃跑，青年又追上来连扎六刀。幸亏司机是好人，载着戴教授夺路而走。但到医院急救室，终于流血过多抢救无效。这个凶手才二十八岁。他十八岁患前列腺炎，后来慕名找到戴教授，吃了他两年多药，花去半生积蓄，久治无效，又干不了事情，一怒之下，杀了戴教授。报纸出来后，许多人拍手叫好说该杀。一家网站还进行了调查，竟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同情支持凶手。尽管龙力作不是那个杀人凶手，但别人的教训我们应该记取。看来，我不能像那个迂腐不堪的戴教授，不懂得慢慢给人一点希望。其实，完全可以在化验单上变通嘛！我愈想愈感到常老板确实老练，早有防备。当时，我是这样回答龙力作的问话：
“药物有三种组合。比如打仗，有好的武器，炮火猛烈，敌人就消灭得快。我看你的病情适用第二种组合比较合适。抗乙肝免疫球蛋白每月一针，白介素—Ⅱ，隔日静滴一次，加上三种口服中成药，大约一个月三千多元。如果你机体免疫功能本来还不错，这样配合治疗，用几个月时间就有希望转阴，我们治疗乙肝的转阴率是，看来你的身体素质还不错，应该比较快。”
龙力作微微点了一下头。关于治疗效果，我又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当然，也有个别人对治疗乙肝药物有耐药性，这就比较麻烦了，疗程可能会长一些。我们会每个月为你化验一次，调整用药组合和治疗方案。”所谓每个月化验一次，指的是兼职化验员章菲菲跟我配合，根据需要编造出来的HBV—DNA定性、定量。龙力作这种四川内江偏远的山沟沟小孩，根本不会懂得“基因检测”这种高科技手段。我和章菲菲炮制一张假化验单就会把他吓得服服帖帖，再根据需要编造一张相反的就可以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
伊思娘带龙力作到楼下抽血去了。明天，他的HBV—DNA就会查出这样的严重结果：HBV—DNA ×106拷贝/n。
半小时后，身体健康、生龙活虎的龙力作就会拎着一大袋子中成药，到一楼去挂吊瓶。他将会白白丢掉两三万元或者更多，换来的是大量寒、凉劣质中成药对肝脏的损害，不必要的白介素—Ⅱ等药物非但无助于他自身免疫系统的加强，反倒会造成紊乱，他或许会因为这次绝对不必要的绝对错误的治疗而过早地患上肝硬化。
一棵茁壮的绿荫如盖的梧桐，转眼间春去秋尽，落叶纷纷。他如果毁在我心里，我是该下地狱的。但他要不是毁在我手里，也会毁在别人手里，绝对无法逃脱报纸、杂志、电视、电台五花八门的广告的恐吓和欺骗：大三阳——肝硬化——肝癌——死亡；专家、教授、博导、诺贝尔奖获得者，纳米技术中成药，一针转阴……
每一只猪，每一只鸡都没有罪，有罪的是你们不幸投胎为猪和鸡。每一个病人都是善良的无辜的，倒霉的是你们不该患上病，谁叫你们不小心？你们既然生了病，就得为你们的不小心付出痛苦、金钱乃至生命！
我刘显刚不是没有一点内疚和不安，但谁来对我的贫困和无奈内疚和不安呢？ 我去卫生间狠狠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