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志(08-7)-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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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清俊青年眼神沉毅，话不多却应答有致。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带着些孩子气的甜美。
沈思绮垂着眼不敢看他，只是低头小口吃菜。
〃先生看小女的病……〃沈学士小心翼翼地提起话头。
〃如在下猜测没错，令媛种种不寻常的状况是由〃失魂落魄〃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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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冰下鳞（7）
〃呃？〃
〃人有三魂七魄，〃王崇泛转向沈思绮，〃沈小姐不慎落入冰湖，受惊过度，恐怕已经魂魄不全。〃
〃这失散的魂魄可有办法找回？〃沈学士的额角在烛火下渗出密密的汗珠。
〃应当还在那个池子里吧。〃
〃应、应当？〃
王崇泛未回应沈学士的疑虑，而是侧首，缓声问沈思绮：〃在你间或失去意识的时候，可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沈思绮身体微微一震：〃我，我好像在做梦。整个世界都沉在一片很冷的水里，很冷，非常黑……但是我待的地方却是安全温暖的。我没有形体思想，只是静静地仰望着头上……那片冰冷厚重的天空外面……有个声音在呼唤我，我很想去那里……可是我去不了……〃
〃如此，〃王崇泛向沈学士笑道，〃我差不多知道魂魄在哪里了。〃
当晚沈思绮辗转不能入眠，镇定的符咒、安神的熏香都不能使她平静。
只因他说天明时便再去结冰的池中，到时一切都可解决。
〃那道士说了，待你魂魄圆满，你便能恢复。〃嬷嬷拭着泪的话犹在耳边，〃武公子和你的事情，你也就能想起来了吧。到时顺顺利利地嫁过去，嬷嬷我这辈子也就安心了。〃
浑浑噩噩之中，她陷入芜杂紊乱的梦境。脑海深处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莲叶田田处唱歌。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忽而一个少年远远唤道：〃阿思……！〃那小小的女孩，便挥舞了粉藕般的手臂，笑着跑过去。
那个少年是谁呢？那个女孩是我么？
不能想起那个似玩伴似兄长的少年，我，就不算得是我了么？
若我并不想忆起那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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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朝夕（1）
朝夕
我的名字叫小朝。
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
我家老爷年轻时曾历牢狱之灾，因此把膝下惟一的女儿柳夕送到他的至交好友……当朝左相沈刍那儿寄养。待十年后老爷从牢里出来时，小姐已经十七岁了。
沈柳两家的交情经久弥深，决定要亲上加亲。左相家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叫沈诺，二公子叫沈言。左相向皇上讨来亲笔圣旨，为他的长子沈诺与小姐赐婚。三月初七，便是大喜之日。
这门亲事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可算是本年最受关注的大事件之一。
然而，未等三月初七花轿抬到，三月初六，一场大火烧毁了小姐所住的彤楼，同时被烧没了的，还有放在楼里的所有聘礼嫁妆，以及……小姐的性命。
没错，我的小姐柳夕，在三月初六，出嫁的前一天，用一把火结束了自己年仅十七岁的生命。柳府一夜间，由红妆换了白妆，喜事成了丧事。而我在一片身穿丧服的下人中默默站立，凝望着灵堂中央停放着的棺木，恍如置身梦中。
老爷极爱小姐，连棺木亦是选了上好的紫檀雕板，描金纹凤，好不精致。他坐在棺旁，想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痛不欲生。一批批客人走过来，上香、施礼、劝慰，看在我眼中，全是清一色的麻木虚伪。
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我抬起头，看见沈二公子从大门外走了进来，一步一步，脸色苍白，失魂落魄。
左相家二公子沈言虽然体弱，但容貌之美，堪称京城首秀。而且才情出众，诗画双绝，比之那个号称混世魔王的哥哥，不知强出多少倍。可是、可是……若非是这样的他，又怎会传出那样不堪的流言？
他走到堂前，点香，三拜，插于炉上，与旁人并没有两样，却在最后站在棺前不动。四下里议论纷纷，他只全当听不见，霜露明珠般的脸上，有着深深的一种绝望。良久，转身，他跪倒在老爷面前。
老爷大惊：〃你这是做甚？〃
〃是小侄害死夕儿。情之所至，痛不欲生！〃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脸上纷纷露出〃这二人果然有私情〃的表情。老爷惊、怒、慌交集，颤声道：〃你、你……〃
〃世伯，〃他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眉似远山目如秋波，美至极致，也哀至极致，〃为什么你和我爹，在夕儿的婚事上，都从不曾考虑过我？〃
是啊，他和小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
他和他的哥哥完全不一样：沈诺顽劣淘气，沈言乖巧斯文；沈诺吃喝嫖赌样样都会，沈言琴棋诗画件件精通；沈诺仗势欺人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少爷，沈言温文正直是首屈一指的翰林才子……最最重要的是，他对小姐从小关爱倍至呵护有加，而不像他哥哥，跟小姐三天斗嘴两天打架，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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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朝夕（2）
他才是小姐的良人啊！但是，老爷，你和左相，却都只想把小姐嫁给沈诺。
老爷脸上满是悔不当初的痛苦表情，颤抖着将他扶起来，哽咽道：〃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如今再说、再求，都晚了。
沈二公子从怀中取出一叠诗稿，低声道：〃这些都是昔日我和夕儿一起写的，如今全烧了给她吧。好让她在黄泉路上，不太寂寞。〃他将文稿一张张丢入火盆中点燃，火光跳蹿，映得他的脸亦明明灭灭。
当年，寒梅映雪，小小书斋，三人一同上学。沈言文采最好，深得夫子赞许，小姐望向他时，眼里总是充满了崇拜。当他们两个探讨诗文时，沈诺就在一旁伏案呼呼大睡，偶尔翻身碰倒了砚台，手掌沾墨都不自觉，醒来一抹脸，就全涂在了脸上。每到那时，小姐总取笑他：〃言哥哥读书你也读书，言哥哥墨在胸中，而你倒好，墨在脸上，真是另辟新径啊！〃
沈诺怒，张开手道：〃新径么？给你也辟一个好了！〃小姐尖叫一声，连忙躲到沈言身后，其结果就是啪啪两声，沈言脸上多出了两个墨掌印……从小，二公子就一直这样保护着小姐。无论闯了多大的祸，只要往他身后一躲，小姐就知道再也不会有事，她信他敬他爱他，如兄如父。偏偏……有缘无分。
诗稿燃尽，沈二公子俯身轻泣，老爷也抱棺痛哭：〃夕儿啊，是我害了你啊，是爹对不起你啊……我的夕儿，若你能活回来，爹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由着你啊……爹给你赔罪，爹取消你跟沈诺的婚事，爹……〃
〃岳父大人，您在说什么呢？〃清悠飞扬的语音，仿佛来自天边，又仿佛来自地狱。我的心陡然一跳……时已近黄昏，终于教我等到了主角。
大开的门口出现了一道人影，满身的火红红得几乎要灼伤人眼。却是沈诺，穿着全套新郎的吉服，一步步，走了进来。大红锦缎上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宽大的广袖与下摆如水一般地滑过地面。他走过来，长发飞扬，带着三分的癫、七分的狂。
是了，这个穿着吉服闯灵堂的男子，就是沈诺。
小姐的未婚夫沈诺。
小姐的命中克星沈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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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朝夕（3）
小姐生前……最讨厌的沈诺。
府内三百余人，无一不是面色凝重神带悲伤，更有老爷、左相和沈言哭得肝肠寸断。然而，只有他，依旧唇角上扬，竟是在笑着的。
他，沈诺，竟敢穿着吉服笑着进灵堂！
左相先自色变，惊起道：〃诺儿，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沈诺微微地笑，懒懒地答，每一步，都走得好轻佻，〃当然是来拜祭我那未过门就死了的媳妇啊。〃
老爷沉下脸：〃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吧。〃
沈诺挑眉：〃奇了，同是沈家人，爹爹来得，弟弟来得，为何独独我来不得？〃
〃你还有脸说！〃老爷气得跳脚，〃若非你素行不良恶习累累，更与红袖楼的小月亮纠缠不清，夕儿怎会不肯嫁你？若非不想嫁你，她又怎么会以死拒婚……〃
沈诺的目光胶凝在牌位上，然后眉毛一挑嘴角一翘，又笑了：〃这话说得更是有趣，我素行不良恶习累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们先前不说，现在倒反来怪我。岳父大人，当初执意要把女儿嫁给我的，可是您哪。〃
〃你你你……〃眼看老爷就要发火，左相轻轻拦住他道：〃子先，你先别生气，看在我这张老脸上，就让诺儿拜拜夕儿吧。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有婚约在身啊……〃
老爷看了左相一眼，颓然而叹。
有下人将香送到沈诺面前，却被他一把推开：〃要这劳什子玩意做什么？！来人，给我拿酒来。〃随着这一句话，十二名青衣人列队直入，每人手上都捧着一坛酒。这些人我认识，都是沈诺的跟班。
老爷震惊道：〃你要干吗？〃
沈诺没有理他，径自取过第一人手里的酒，掀去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再挥袖抹嘴道：〃好酒！不愧是十七年的女儿红！〃
〃你你你究竟要干吗？〃老爷气得哆嗦
沈诺还是不理他，望着牌位道：〃丑丫头，我知道，你一向最讨厌我喝酒。小时候我偷偷在酒窖里喝酒，你就去我爹那告状，害我挨我爹打。我喝一次你告一次我爹就打我一次，加起来大概不下于一百次吧。从那时起我就跟自己说，没关系，总有一天，我所挨的板子我都会讨回来的，也总有一天，你再也管不着我喝酒。这一天可总算是来了啊，我这就喝给你看。这可是你陪嫁的十二坛酒，是你出生时就埋在地下的佳酿。哈哈，柳夕啊柳夕，你有本事继续告我的状啊！〃说完，他举起坛子开始豪饮，直把周遭人众全都看得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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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朝夕（4）
沈大公子的酒量，是京城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他日日喝夜夜喝，病得咳嗽了也照喝不误，每每被小姐看见了就会咒他：〃你干脆喝死得了！〃结果，他还没喝死，小姐却先死了。
还有一次，沈诺从红袖楼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在花园里遇见小姐，呆呆地盯着她看。小姐恼了，说：〃你看什么？〃沈诺喃喃道：〃真美……你是这么这么的美，美得遥不可及，美得让我心痛……〃
小姐和他一起长大，朝夕相处近十年，他从没夸过小姐一句好话，还一直叫她丑丫头丑丫头，这还是头一回夸她美丽。小姐整张脸都红了，正在害羞的时候，却听沈诺又道：〃小月亮，你果然是我的小月亮啊！〃小姐这才知道他将自己当成了名妓小月亮，再加上他扑过来抱住了就要亲，怒火哪还能熄？啪啪两耳光扇过去不算，更狠狠踹了他一脚，直将他踹倒在地，然后奔去找左相哭，说大公子喝醉了羞辱于她。结果可想而知，沈诺被禁足了整整三个月，才被准他再出房门。
两人积怨如此之深，却被误指成了鸳鸯，如何能怪小姐会想不开，寻了短见？
沈诺喝得极快，没多会儿，一坛酒就见了底。他用力往堂前一掷，缸裂瓦碎，残酒肆流，老爷和左相的脸，都变得很难看。他长臂一伸，仆人立刻将新酒奉上，依旧是砸开封泥，仰头狂饮。一坛、两坛、三坛……沈公子嗜酒，路人皆知，但喝得如此不要命，我却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样子哪是喝酒，根本就是在倒酒。
当他喝到第十一坛时，左相终于忍不住上前道：〃够了，别再喝了！〃
沈诺不听。左相将他手里的酒打翻在地，暴怒道：〃我说，不许再喝了，听见没有？〃沈诺踉跄向后退了两步，停下来时，目光凌乱，似是醉了。左相沉声道：〃来人，送大公子回去！〃
仆人上前正要搀扶，却被沈诺一把推开，哑声道：〃把最后一坛拿来。〃
最后一个捧酒者望望左相又望望他，颤颤地将酒递上。
沈诺接过后，挡开左相前来拦阻的手，对着紫棺道：〃丑丫头，这一坛，我不喝，给你喝。〃他将酒慢慢地浇在地上，然后拎着空坛转身，摇摇摆摆地似要离开。但是才走三步，身形突然一顿，只听噗的一声，血花飞溅，溅得他身前的地面一片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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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朝夕（5）
〃大公子吐血了！〃有仆人惊呼，想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手推开。沈诺一手捂胸，一手提着那个空酒坛，转头看向灵位，淡淡一笑：〃如你所言，我真的要喝死了……我喝死了，你可就满意了？〃他的眼中忽然有了泪光，伸指点点紫棺，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丑丫头，你果然一直是我的灾星啊……死了，也是。〃
话音刚落，他就啪地倒了下去。
吉服如烂泥般摊在地上，映着四周清一色的黑纱与白花，咄咄逼人的红。
二
我的名字叫小朝。
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
自从小姐死后，彤楼变成了废墟。老爷睹景伤情，一把铁锁封了西园。从此，再也没有人进来。
只有我，日复一日地住在这里，看着枯叶残花，回想着小姐生前的繁华景象，不胜哀伤。
春雨又复绵绵。
小姐生性喜动，每逢春至，就一定要外出踏青。通常都是沈言陪着，惟独一次，沈言临时被皇帝传见，左相便唤住宿醉在外刚刚回府的沈诺，让他陪小姐去。
小姐不悦，刚待拒绝，沈诺边打酒嗝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