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儿老师-第3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池塘！！
“能告诉老师你想画什么吗？”
“我……”孩子嗫嚅着，竭力抑制自己紧张和害怕的心情，不时怯怯地抬起眼皮儿瞅一眼米粒儿。
“是《爱莲说》吗？”
“是……不是……我……”
米粒儿没理会那男生的表情，她若有所思地凝神注视着那幅天真幼稚的简笔画，从池塘边每一个人物的服饰看到池塘中每一株荷叶的形状，她看得非常用心，几乎每个细节都不放过，她的神情如此专注，好像不是在看学生开小差的习作，而是欣赏毕加索、莫奈、凡高之类大师的名画，欣赏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她这时候已经完全不生他的气了，她想起大学毕业来宜林报到的那个七月，和其他年轻人一起被指派到高考考场监考的经历。
那天她的考场上来了三个漂亮的穿吊带儿背心儿的女生，她们最晚进场，早早就答完了，她们也就能写那么多了，大半大半的试卷全都空着，离规定的最早交卷时间还远着呢，她们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其他孩子都在紧张地落笔如飞，沙沙沙，沙沙沙，生怕时间不够用。
终于有个女生忍不住了，从桌上爬起来，把卷子扣住，从抽屉里抓出一张草稿纸，翻到背面，2B铅笔横过来用，刷刷刷，刷刷刷。
米粒儿走过去一看，居然是给她画的素描，画得非常像，尤其是眼睛，神似。她在心里暗暗惊叹，不由得问，是考美院吗？那女孩儿这才察觉到她在身边，却并不惊慌，抬起头一脸灿烂极了的笑容，像向日葵那样健康开朗的笑容。不是，她轻轻说，我考中戏。
米粒儿虽然不知道那女孩儿最后是不是考取了中戏，但她一直到现在还保留着那张草稿纸，因为它让她思考，有时候所谓纪律真的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心。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们究竟对什么才真的感兴趣。
想到这儿，米粒儿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丢下那个坐在她对面的不知所措的小男生，一路小跑冲进了初中楼，径直奔到六班教室前，不加思索推开了教室的门，“布置一个作业，每人根据课文《爱莲说》画一幅画，题材形式不限，油画水粉画漫画水彩画都可以，构思要巧妙，角度要新颖。”
她说完话正要关门，忽然发觉所有学生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她看。
“听明白了吗？”
没人回答，但是有笑声，然后她突然注意到，所有的学生都秩序井然地坐在座位上，她把门再推开一点儿，王丽萍正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粉笔莫名其妙地愣在那儿，在她背后，黑板上已经写满了运算公式——上课铃早就打过了——大家正在上数学课！
回到办公室，米粒儿和颜悦色地让那男生回去上课，并没有一句责怪的话。她从窗户里看着那个跑向教室的小男生的背影，心里觉得庆幸。
她很庆幸她没有责怪他，而且她从他的那幅画里得到了启发。
他的构思如此精妙：并不直接画荷花，而是通过描绘出人们敬重的神色，表现荷花之美。这就像戴戴曾经向她讲解过的那种先锋话剧，剧中的主人公并未出场，而所有人都在谈论他，他的到场不是由自己完成，而是由人们的谈论实现。
画面上荷花似乎不是重点，很多人物散落在各处，但正是这些人物的情态反衬出荷花的出污泥而不染。其实真正重要的并不是画本身，而是他提供给米粒儿的一种可能性。
在备课当中她其实一直隐约感到一点欠缺和遗憾，说不出缺什么，该讲的内容都准备到了，但就是没有火花，一种激情。
当她看懂那幅画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了，课文的主旨正在于此。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是个完美的创意！
一个星期之后，六班的作业交上来了，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几乎每一幅都让米粒儿拍案叫绝。那画面似有跃动的灵性，画面中荷花和飞落的蜻蜓也似呼之欲出。就是因为这个，米粒儿时常会对她的学生怀有一种敬畏之心，她从没因为自己年长几岁，早读了几年书，又顶着个教师的名称，而敢对他们有丝毫轻视。
怎么能轻视呢？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那么令人羡慕，当成年人的想象力已经枯竭了，像一条干涸的泉，孩子们却能插上想象的翅膀飞跃天际。一堂真正精彩的语文课，就应该能让学生在想象的王国里尽情遨游，尽情舒展自己。因为一堂真正精彩的语文课，不是老师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独角戏，它应该是学生自己亲手搭建的舞台。
拿着这些画，米粒儿又去找了谭恩湄和严琳琳，她们俩一直都热心地帮着她备课。
谭恩湄说，是个好点子，是个意外的惊喜。严琳琳翻了翻，建议米粒儿改用学校新购置的大屏幕实物投影仪，听说米粒儿还从来没用过，严琳琳又主动邀请米粒儿到电教中心演习了一遍。自从参加了课题组之后，米粒儿就把严琳琳当成自己的老师和朋友。
在开学初的全校大会上，严琳琳朗读了自己的教育学论文，和她同时获奖的还有很多，但米粒儿对严琳琳的那篇情有独钟。
论文题目是《教育当中的管理问题》：“对学生，应当是‘管’和‘理’同时进行，必须处理好二者关系。所谓‘管’，就是教育制约、管束的意思；所谓‘理’，就是引导疏通、理顺的意思。要理清学生思想的脉络，切实把握学生的思想动向，有的放矢、因材施教。”
她还引用了颜元《四书正误》中的一段话加以说明：“人之质性各异，当就其性之所近，心志之所愿，才力之所能以为学，则易成圣贤，而无龃龉（汗）格，终身不就之怠。”强调“‘管’和‘理’同样重要，但要取得良好的教育效果，形成师生间沟通的良性循环，更注重的，应该是‘理’。”
新的角度，新的思路，新的教育理念，有硕士学位的年轻教师，新时代的教育人才。
台下一片掌声。“像严琳琳这样的人到宜林来当老师，是她个人的一大损失，却是学校的一大收获。”人们议论着。
米粒儿和严琳琳是好朋友，而严琳琳和于泉儿也是好朋友，还有李西航和程东宇，想到在宜林只有短短半年时间，就交到了这么多情投意合的好朋友，米粒儿感觉到一种温暖的幸福。
除了选择学生优秀的绘画习作，严琳琳还建议米粒儿到区电教馆借《爱莲说》的教学片。
幸运的是，这部教学片没有拍成课堂教学的实景录像，而是做成了一集极具画面感的风景片。不仅用特写镜头凸显文中用来做比较的牡丹、莲、菊三种花的形象气质，还配上了专业演员的朗诵，和着典雅幽静意境深远的古筝曲，既形象地再现了古文中特有的审美情趣，又恰如其分地传达出了作者洁身自好的生活态度。
有了那盘风光片，就有了让学生展示，让观众感受的舞台，音响、布景都在其中，营造出一个美好的氛围，于是米粒儿觉得她的《爱莲说》的课堂丰满了起来，这使她充满信心。
正式做课那天来了很多人，课堂从教室搬到阶梯教室，前面几排坐着穿校服的初一六班的学生，后面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各个学校的语文教师和区里的教研员，有的还穿着很隆重的西服，好像是参加什么重要的典礼。
气氛被他们搞得有点肃穆，米粒儿不自觉地感到紧张，心跳加速，手脚冰凉，不当模特儿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站在台上演出了。
“上课”，米粒儿像往常一样喊起立，同时扫视台下，她忽然看见了谭恩湄和严琳琳，就坐在离学生最近的一排，她们两人同时对她微笑，是那种米粒儿熟悉的温暖如春的微笑，她慢慢放松下来，开始讲课。
学生们起初全都默不作声，傻愣愣地看着米粒儿，既不敢提问，也不敢举手回答问题，但是当米粒儿写完了板书，在一旁的小黑板上挂满他们自己画的油画和水墨画时，教室里立刻恢复了往日轻松活跃的气氛。
米粒儿请了几个胆子大的学生上台讲解，孩子们逐渐忘了教室后面那黑压压的人群。等到米粒儿在投影仪上放出他们那些风格各异、天真幼稚的简笔画和漫画，他们当中立刻爆发出一阵阵的哄堂大笑，这时候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了米粒儿为他们设计的教学情境当中，气氛轻松愉快……
令米粒儿感到得意的，还有对时间和节奏的准确把握，事先没经过测算，但是写完板书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距离下课恰巧还有五分钟，精确得近乎完美：三分钟放录像，画面很美，全场寂静；两分钟齐读课文，童声悦耳，宛若天籁。最后一个音收尾的时候，下课铃打响，故事戛然而止。
好样的！米粒儿在心里朝六班的学生致意。她觉得像是刚和他们并肩作战一起打了场大胜仗，胜利属于她，更属于学生们。
宜林中学的语文教研组办公室里，展开了对米粒儿公开课的讨论，不论是兄弟学校的教师，还是区进修的教研员，全都对米粒儿赞不绝口。
区进修学校中心备课组组长，甚至郑重其事地对宜林语文组组长梁闻鹰提出建议：“刚才我们大家商量了一下，这个年轻老师很有潜力，也很有培养前途，她的这堂课有新意，有启发性，我们打算把她推到全区去做课，做录像课再做观摩课，有机会的话，还可以去市里参加比赛。”
作为教科研主任的江韵明，和语文组副组长谭恩湄，听到这个消息异常惊喜，能在全区的范围内推出一个年轻教师，是学校求之不得的机会，这不仅有利于米粒儿个人的发展，也能为学校带来荣誉。但是出乎她们意料的是，语文组组长梁闻鹰，竟然表情麻木地拒绝了。
“米老师她还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刚刚走上工作岗位，尤其是她在学校还同时兼任团委的工作，只有一个班的教学经验，很多方面还不够成熟，还需要锤炼，需要敲打，年轻人嘛，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不如等等再说吧。”
江韵明和谭恩湄完全没想到，梁闻鹰会不征求她们的意见就擅自做主拒绝了。作为一名有多年语文教学经验的语文组长，他不可能不懂得这样的机会对米粒儿对学校意味着什么。但是，为了不给人造成宜林人不团结的坏印象，她们俩也竭力忍住心里的疑惑和不满，自始至终都保持了沉默。
团委办公室和语文教研组只有一墙之隔，两个办公室的门全都开着，隔壁的话清楚地传过来。坐在团委办公室，正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的米粒儿，无意中听见梁闻鹰装腔作势的表态，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感到一阵彻骨的心寒。
公开课上孩子们的出色表现和他们彼此之间的默契配合给她带来的巨大的幸福感，顷刻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她的胸口一阵阵发紧，心好像被什么人掏去了，空荡荡的，
为什么？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问号在空荡荡的心里晃来晃去……
米粒儿神情恍惚地坐着，居美铮笑容可掬地走进来祝贺她，“听说你刚才讲得很精彩，只可惜我那节有课没能去听。”她话音未落，从外面蹦跳着走进一个人，乍一看像学生，娇小玲珑，再一看是老师，是那个管梁闻鹰叫叔叔，被破格录用在初二组教语文的F大毕业生孙蕊。
“小居，今天下午坐思思的车去百盛逛街……”她和居美铮、缪思思同在初二组，是众人皆知的好朋友。看见米粒儿在场，孙蕊大惊小怪地叫道，“米粒儿你还真沉得住气呀，我刚从语文组过来，所有老师都夸你哪！”
米粒儿一心想着刚才在门口听到的梁闻鹰的那几句话，沉默着没有回答。看见米粒儿反应冷淡，孙蕊和居美铮相互使了个眼色，手拉手走出了办公室，走廊里响起一阵欢声笑语。
她们离开以后，屋子里安静下来，米粒儿忽然间想起孙蕊临走前对她说的那句话，她尖尖的嗓音让她感到很不舒服，但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极耐人寻味……
拍了拍脑袋，米粒儿恍然大悟。
孙蕊的教学成绩平平，但人缘很好，宜林语文组的老教师有很多都喜欢她，拿她当自己家的孩子倍加呵护，在宜林，她是大有前途的，梁闻鹰在组长的位置上，甘心情愿地为她铺出一条康庄大道。他从小看着她长大，她和他儿子一般大小，没道理不拼尽全力照顾她。
这天晚上米粒儿回到家，整个人都感觉很疲惫，她连晚饭也没吃就把自己个儿拍到了床上，人事不省地昏睡过去，等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黎明了。
米粒儿看着窗外，马路上路灯底下，已经有穿着工作服戴着大口罩的环卫工人在打扫卫生了，偶尔有从远郊区县进城送货的大拖车经过，风驰电掣般地，同时发出轰轰隆隆剧烈的声响。米粒儿呼吸着清早晨的新鲜空气，忽然间想起了夜里做的一场梦，梦见身后有一个青面獠牙的怪兽在追赶，她拼了命地逃跑，可那怪兽却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径直跑进N大校园，看见了妈妈办公楼的灯光，正以为得救而欣喜若狂之间，那怪兽却伸出毛茸茸的手臂一把抓住了她，她绝望地回头一看，惊恐地发现，那怪兽的眼睛，神态，分明就是她的教研组长梁闻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那个梦的影响，米粒儿这一天看什么都是阴阴的。虽然没下雪，但天还是灰灰的，空气质量肯定不高，一层雾似的东西罩在所有人脸上，面目模糊。米粒儿与她最不想看见的梁闻鹰莫名其妙地在走廊里数次不期而遇，他每次都是从一个拐弯里转出来，让米粒儿吓了一跳。继而大张着嘴想叫梁老师，却怎么都叫不出口。只是张着嘴哼哼了几声，弄得梁闻鹰颇不高兴。
米粒儿一天心情都不好，下班以后李西航和程东宇来找她出去吃饭。他们俩早知道米粒儿的事儿了，特够义气，李西航说：程东宇请客啊，咱们“羊大妈”。
“羊大妈”是他们新开辟的据点儿。米粒儿喜欢羊大妈是因为名字，就像她过去剪头爱去阿童木，也为了名字；李西航喜欢羊大妈是因为地理位置，羊大妈有两扇窗户临着一条马路，这条马路是宜林通往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