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儿老师-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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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挑得很高,分明是要让那女人听见。她们这种外企的女孩,心里头有非常鲜明的等级界限,眼前这个女人,对她来说,不仅是低,简直就是贱,她不仅瞧不起她,简直厌恶她。
不过那些男孩儿反应没那么强烈,他们觉得,尊重客户,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米粒儿和小渔儿也发生了争执,气氛一下变得很紧张。就这样沉默着行驶了几个小时以后,他们的车在从三亚赶回海口的高速路上,突然听见砰砰砰砰地几声巨响,车胎爆了,大家在高速公路上困守了几个小时,直到有人在远处找到了修车场和加油站。
在这期间,几个女孩儿一直躲在车厢里幸灾乐祸大笑不止,因为知道不能及时赶回海口,那个不正经的女人就不能赶回去“上班”。看见她又气又急又羞又恼捶胸顿足歇斯底里地朝色狼经理大发雷霆,几个女孩儿总算长出了一口恶气,忍不住地双手合十,感谢老天开眼上帝保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回到海口,好不容易摆脱了浓妆艳抹的女人,回到酒店,米粒儿这才发现,原来在酒店的大堂里,还有不少身份灰暗,从事类似“职业”的女人。
看见她们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迷离的光,看见她们穿着半透明的服装在沙发里搔首弄姿,看见她们煞费苦心地把手边写着门牌号码或者电话号码的房卡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看见她们带着慵懒贪婪的小野兽般的表情,迎接那些寻找猎物的男人无耻的攫取的眼神,她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和他们一路同行却被他们排斥在外的女人。
自始至终其实她都对她们保持沉默,她用沉默对付她们的蔑视,她和伊娃,还有她的同伴,在一路上给她的难堪显而易见,但她全都沉默着承受了。
她似乎坦然接受了她和她们截然不同的身份和命运,肮脏的带着耻辱烙印的身份和等级。她们是良家妇女,是洁身自好有着良好品德和生活的女孩子,有一份安稳的体面的让人羡慕的工作,有一份专一的甜蜜的在阳光照耀下的感情;而她呢,她们呢,没有工作,没有感情,没有真实的生活,甚至没有看得见光明和前途的未来。
对米粒儿来说,她们就像玻璃缸里的鱼,游来游去,没有目标和方向,也永远离不开那个漂亮的鱼缸,像小渔儿说的,她们挺可怜的,是社会的弱势群体;这么想着她对小渔儿的不满和怀疑也一点点消失了,她觉得自己对社会的了解太少了,和小渔儿相比,她还停留在中学生的水平,视线所及的地方,不过只有校园里巴掌大的天空。
她开始尝试着站在小渔儿的立场考虑问题,一些原来也许可能会引发冲突的矛盾不知不觉化解了,他们有了一个和谐共处的美好假期。
海南的风景是如此地令人赏心悦目,椰风、海韵、白细的沙滩,湛蓝的晴空下坐在木船边织网的渔民,淳朴而粗犷的民风,翻卷出原始的红色而未及开垦的处女地,在远离城市的地方,一切的景致都美得让人迟疑,疑是梦里画中才有的美景。人在自然的面前,除了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同时胸中的烦闷和不快也都随之而消散。
这一切并不意味着米粒儿和小渔儿之间的分歧和隔膜也随之消失了,距离是不容回避的客观存在,只是这种距离和隔膜,在两个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恋人心中,暂时还是一个可以忽略的事实。
和暑假一样,教师们的寒假比学生的短一周左右。这一周当中,教师们要整理办公室,要开全校教职工大会,要进行政治学习,还要开学校的教代会,就是所谓的教职工代表大会,到处都是忙碌穿梭的身影。
米粒儿第一次列席参加教代会,感觉很新鲜。以为不过是走走形式的,原来都是正儿八经讨论和教师切身利益密切相关的问题,比如工资待遇,比如工作安排,比如人事纠纷,还比如对领导的意见。
大猫小猫以及大部分中层领导全都到会,教师们畅所欲言,真正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充分体现了宜林中学的民主气氛。
不过会议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不和谐音符,比如和胡雅玫交情很深的数学教师古玉华,纠集了另外数名中年女教师,打着帮助同志的名义,为谭恩湄捏造了好几条不称职的罪状,大张旗鼓地要求把谭恩湄的语文教研组副组长的职务撤销,同时又提名胡雅玫做副组长的工作,“小胡最适合了,年轻有为,经验丰富,热心助人,积极进取……”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这不明摆着睁着眼睛说瞎话吗?”米粒儿本来正替谭恩湄愤愤不平,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地自言自语着,对那群搬弄是非的中年妇女冷嘲热讽,转过脸去看,只见最后一排的位子上孤零零地坐着个戴着眼镜皮肤白皙斯斯文文的年轻女孩,原来是和米粒儿同一届分来的高中数学教师于泉儿。
于泉儿属于那种乍看上去文静内向,接触之后就会发现活泼开朗,顽皮得近乎淘气的女孩,她家就在和N大毗邻的C大,也是全国重点高校,父母都是知名学者,和米粒儿的气质很接近,脾气秉性也投合,虽然没有李西航程东宇那么多接触的机会,但两个人相互之间颇有好感,见面打招呼总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所以米粒儿听见于泉儿在她身后发牢骚立刻就挪到她身边,跟她一起替谭恩湄打抱不平。
于泉儿似乎比米粒儿知道更多古玉华她们做小动作背后的情况,她和古玉华同在数学教研组,又跟谭恩湄同在高一年级组教同一个班,熟悉她们两个人的为人,对她们之间的恩怨也略知一二。
“瞧她们黑手伸得多长啊!”于泉儿看着扭着身子惺惺作态的古玉华,不屑一顾地调侃,“居然管起你们语文组的事儿来啦!本来没她什么事儿,傻不拉叽被人撺掇来当这恶人……”
“受谁指使呀?”米粒儿有点儿明知故问。
“当然是你师父了!”
“不过也难怪,听说当年就是胡雅玫当初三年级组长的时候,天天上校长那儿软磨硬泡一手扶植着古玉华当了我们数学组初中组组长的,虽然后来因为不得人心被抹下来了,但古玉华一直对胡雅玫感恩戴德,如今总算找着机会报恩了。”于泉儿伶牙俐齿,只几句话就把胡雅玫和古玉华的形象活灵活现地勾勒出来了。
米粒儿听着觉得很解气,开玩笑说,“你嘴可真刻薄呀!”
谁知道于泉儿用手推了推眼镜,瞪大了眼睛看着米粒儿说,“傻姑娘,看样子你还没把咱学校看透哪!”她的口气听起来很像李西航和程东宇,他们也经常对她说“你太纯情了根本就不了解学校的复杂。”
“可能是你一直在团委吧,好多东西接触不到,如果你在年级组,你会听到很多很有趣也很恶心的事儿……”于泉儿这时候的表情不再像个顽皮淘气的孩子了,她一脸严肃,严肃中似乎流露出某种失望,“其实一开始我是真心实意想当老师,真的,我们家人儿全是老师,我哥出国前也当老师,我觉得除了当老师,我不可能干别的,而且别人全说,教师这职业特单纯特神圣……还特自在……”
“谁知道进来之后才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儿,告诉你吧,这里头,乱七八糟的事儿多着呢!”
“说实话,我对这儿是不抱什么希望了,一没钱二没时间,还搞得比哪儿都复杂,有什么意思,瞎耽误功夫!”
米粒儿听出于泉儿话里有话,忍不住试探:“那你打算撤了?”
于泉儿看了看她,没正面回答:“你是N大附的吧,我是C大附的,你们同学里头是不是大部分都出国了?反正我们同学是,走了大半个班了……”
就在这时,会场里发生了一阵骚动。从古玉华她们坐的位置传出混乱的叫骂声,两个人不约而同站起来向前排张望。
只见古玉华和坐在她旁边的几个女教师,正指着离她们几排座位的一位中年男老师破口大骂,使用的语言肮脏污秽不堪入耳,形象之粗俗,水平之低下,令人瞠目结舌,丝毫不顾及师道尊严,完全是马路上的泼妇骂街。
米粒儿看着古玉华插着腰,伸着胳膊,二目圆睁,青筋暴露的形象,忽然间想起了当年高智洋打她一个耳光的事,看见此情此景,她就能想象当年古玉华是个什么模样。
原来,由于古玉华们对谭恩湄的诋毁越来越激烈,有的话已经达到人身攻击的程度,周围的老师们开始议论纷纷,而那位坐在她们身后的男老师,忍无可忍站起来要求她们适可而止,却没想到她们忽然掉转枪口,把矛头直接指向那位男老师,甚至阴阳怪气地污蔑男老师制止她们,是因为对谭恩湄别有用心。
眼看着古玉华肆无忌惮地表演,而且愈演愈烈,一直保持沉默的大猫茅炳坤终于轻轻地拍了拍桌子,“我们今天开的是教师代表大会,不是文革批斗会,我希望老师们自重。”
几句话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带着大猫特有的浑厚的男中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来,会场里立刻就安静了,鸦雀无声。
“看见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学老师,教育工作者,灵魂工程师。”所有人都坐下了,于泉儿指着那帮仍然在交头接耳的女教师,近乎无奈地嘲讽道。
“你说茅校长为什么不干脆把她们从宜林赶出去呀?”米粒儿想到学校里其实有很多很优秀的中青年教师,可整天只看见她们在扰乱秩序感到很可惜。
“赶她们?!她们不把别人赶走就不错啦!”于泉儿对米粒儿的天真显出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她们这些人啊,从中师一毕业就到了宜林,干了二三十年,咱们校长呢,从外面学校调来的,根基没她们深,资格也没她们老。再说,她们都还没到退休年龄,再干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况且高级教师的职称人也早弄到手了,你又凭什么让人走呢?所以,大猫能坚持用谭恩湄就已经勇气可嘉了,还指望揭古玉华她们这些烂疮疤?”
“刚才站出来那老师是谁呀?”
“那是我师父武安平。”于泉儿忽然提起兴致,颇为自豪地向米粒儿介绍,“我师父可是能人儿,人家是北京市紫金杯优秀班主任获得者,从前还当过远郊区县一个县城中学的校长呢!就为了让孩子能在市里的中学上学,才屈尊到宜林来当数学老师的。我师父教学上是一把手,为人也特好,我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
尽管发生了这么不愉快的事件,但为期一天的教代会最终还是在欢乐和平静的气氛中结束了。会议安排的最后一项议程是工资待遇问题,讨论的结果令大多数老师都感到满意。
据说自从大猫来宜林担任校长后,特别注重提高教师待遇,他总是强调,要想留住优秀人才,首先应该为他们切实创造条件。人家高呼“要提高教师的整体素质”的口号,他却大声疾呼“要提高教师的生活质量”。
所以他上任以来在宜林大兴土木,盖了很多教师宿舍,听说其他学校的教师因为知道宜林能提供住房羡慕不已,有人甚至想方设法要调到宜林。除此而外,茅炳坤还有一句响当当的口号,如今已经发展为全宜林教职工的口头语,就是“小步走,不停步。”
每个学期都会涨工资,涨幅很小,但积少成多。米粒儿排在领工资的队伍中,听着周围同事兴高采烈盘算怎么花,在她前面的谭恩湄领完了回头轻声跟她说:
“小米,你的公开课的时间已经定了,两周后的星期五。我跟你们初一年级商量过了,他们都很支持。南淑贤组长说,让你在全年级七个班轮番试讲《爱莲说》,我们全都去听,给你提意见,你一直要讲到没任何问题,所有人都满意为止。”
她看上去依旧平静慈祥,气定神闲,丝毫没受刚才古玉华她们的影响,情绪很好。米粒儿不由得更佩服她了。境界。她想起这么一个词儿。
在谭恩湄的安排下,米粒儿一鼓作气,在初一年级组连讲七场《爱莲说》。从一班讲到二班,从二班讲到四班,除了六班要留着最后公开课讲,其余七个班全讲到了。讲到最后她觉得自己都成周敦颐了,因为那位老先生肯定没她更熟这篇文章了。
所谓熟能生巧,的确是有道理。米粒儿讲到第七遍的时候是在李西航的五班,这时候她基本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了。胸中有爱莲,张嘴就来。
米粒儿在五班正讲得得意呢,忽然发现靠窗一男生形迹十分可疑,她趁他不注意,轻手轻脚走下台走到他身边,从他的抽屉里摸出一张大大的白色素描纸,纸上竟然画满了形态各异的小人儿。
那男生手里还拿着一杆炭素铅笔,吓得脸刷白,举着笔像投降似的,没等米粒儿喊,就颤颤微微地站了起来。
米粒儿真的有点不高兴,她本来很自信,准备得那么充分,讲课时也兴致勃勃,可台底下这个学生根本没听,这让人觉得扫兴。后面的课米粒儿讲得不那么从容了,不自觉地走神儿,下课铃一打,她就匆匆收拾了东西,你跟我走,她对那男生说,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五班的其他人,忧心忡忡地目送他们离开教室。
“别看你平时挺温和挺漂亮挺招人喜欢的,可你瞪起俩大眼睛的时候可吓人啦!”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米粒儿想起李西航有一次跟她半开玩笑时说的话。她看看那个一言不发的男生,心又软了。回到办公室,她让那男生坐下,等心情平静了点儿,她从办公桌上拿起那张纸,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这一次她才发现,画面上的小人儿全都是穿古代服饰的,有的在抚琴,有的在下棋,有的在品茶,还有的三五成群在散步——可以看出作者多少有点儿绘画基础。虽然是白描,接近漫画,个别地方人物比例也略显失调,但一个个人物形象还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再仔细端详,米粒儿开始吃惊了,她发现画面上几乎所有人其实都围着——一个水波微澜的小池塘——一个开满了荷花的小池塘!!
“能告诉老师你想画什么吗?”
“我……”孩子嗫嚅着,竭力抑制自己紧张和害怕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