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鱼-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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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之后,李睛谈起了他们清水镇不吃鱼的风俗,于是又说起张晓雅讲的那个故事,罗蒙哑然失笑说:〃那只是传说而已,哪里真的有鬼神呢。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吃鱼的。我留学日本这几年,可是没少吃鱼呢,什么鱼片、鱼肉丸子都吃。〃
旁边的叶青却叹了一口气说:〃那个传说也不全是假的,至少那个恶少是确有其人。〃
这话一出口,李睛和罗蒙都愣住了,他们知道叶青决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说确有其事那就真的是有这么回事儿,只是那故事也太过于诡异,不像是现实中能够发生的故事。于是他们都望着叶青等着他的下文。
叶青又说:〃说来惭愧,那个恶少便是我家的一位祖先。他品行不端,贪恋女色,以至于弓虽。女干民女,后来被我族中的长辈关进了我家的家牢,这个人的名字叫叶圣纯。〃
李睛在一边啊了一声,说:〃你不是说在黑屋子里看到了他的留言,他不是自杀死了吗?〃
叶青点了点头说:〃就是他,他的确是自杀了,却没有死。当时他以头撞壁,满头是血,人昏厥了过去,当时闭住了气。家人以为他死了,就把他拖到后山,准备安葬。谁知道当时天降大雨,掘坟的民夫跑去躲雨,他却悠悠醒转过来逃脱了。等雨停过后,那民夫发现不见了尸体,既害怕少爷变成僵尸,又害怕老爷责骂自己偷懒,便将土掩埋,筑了一个空坟回去交差了。叶圣纯跑到清水镇外不远的一间往日常去的妓院住了下来。他不思悔改,每日纵情声色,沉迷于酒色之中。后来便如故事里讲得那样,吃了清水湖里的鱼便昏厥过去,后来全身水肿,却又不停地喊口渴,不停地饮水,转眼人就不行了。妓院连忙派人将他送回了家里,这时他已经是全身溃烂,没有人形了。哀号了数日才死去。当时传言都说是遭了报应,其实当日吃鱼死去的并不止他一个,还有很多人都是吃了鱼不久就发了怪病死去,所以久而久之才会形成清水镇不吃鱼的风俗习惯。〃
罗蒙说:〃原来是这样啊,这个或许是由于水质污染引起的食物中毒呢。就像上个世纪50年代在日本发生的水俣病一样,病人都会呈现出一些怪异的病理表现,甚至连食用了被污染的鱼的猫都会摇摇晃晃地跳进水里溺死,当时人们还管那些猫叫'自杀猫',其实就是一种中毒反应。可是在古代的清水镇会有什么污染源呢?这个很是有点匪夷所思了。〃
李睛说:〃你说怎么中国民间就有这么多怪异的传说呢?〃
罗蒙说:〃其实不止在中国,就是在日本也有很多这样的怪异传说的。就拿我见过的一个怪异事件来说吧。你们听说过河伯吧?就是庄子在《逍遥游》里写到的水神。在日本啊,他们管河伯叫'河童',据说是真的有这种生物存在的,它们长得和人类相似,体形像三四岁的人类,有着和人类一样的脸,头却像一个盘子,头顶上有一个凹陷的圆盘,这个圆盘如果干涸了那么河童就会死去,于是它们只在水边活动。据说它们常常将在水边行走的人拖到水里,然后吃掉人的内脏。
我本来也不相信这些民间道听途说,可是听说在日本的佐贺县伊万里的松浦酒造所收藏着河童的木乃伊,据说是酒厂的继承人在他家老宅屋顶发现的。当时是为了修缮房顶,工人们却发现了一个古老的木箱,上面还贴着有汉字'河伯'的封条。于是就找来酒厂老板,当他开启木箱,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具体形很小,样子很怪异的骨骸,很像传说中的河童。于是他便询问了自己的母亲,原来那个被怀疑是河童的骨骸的东西已经在他家的屋顶上封存了200年了,作为他家的守护神一直被秘密保存着。
我听说了这个事儿,十分的好奇,于是我就跑到佐贺专门去看了那个尸骸,那的确不是人类的骨骸,但是由于不能打开检验,究竟是什么动物至今也还不得而知。〃
罗蒙的故事讲得李睛浑身一哆嗦,她说:〃把一具骨骸放置在自己家的屋顶上,这想起来就吓人啊。也不知道这日本人是怎么想的,真够变态的。〃
叶青说:〃这世界上的怪异现象大多都是人们目前无法解释的,所以才会产生那么多的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等到谜底揭开了,它们就只能永远的存在于传说中了。比如说鬼魂,或许那只是人的精神世界里构筑出来的一种幻想,是人的潜意识里对生命和灵魂的一种理解,当这种潜意识浮起的时候,人们就会认为是自己看见鬼了,而不把它当成是一种幻觉。〃
叶青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怪异的风穿堂而过,把窗帘吹得啪啪作响,似乎是暴风雨即将来临了。 淡水鱼 21
暴雨如注,仿佛天地也要宣泄它的愤怒一样,千万颗水弹夹杂着奔腾而来的气势,砸向人间。在雨声的轰鸣中,夜显得愈发的黑,也愈发寒气逼人。如猛兽般扑向玻璃窗的雨点一阵一阵地敲打着,发出啪啪的声响。
在这样的夜晚,家,显得格外的温暖,谁会在这样的夜里独自走在大雨里呢?
一件黑色的雨衣,长长地遮住了身体,脚步缓慢而沉重,每走一步都会溅起一小片水花,这个人就这样独自走在午夜的暴雨里。黑暗笼罩着他的身体,或许也笼罩着他的灵魂,他低着头,脸埋在雨帽里,黑洞洞的只有一线寒冷的光。这个人一直朝前走着,似乎除了脚,他的身上就没有一个地方是有生命的,只有脚步,一步一步地踩在水里。
在他的前面不远处,另一个身影颤颤巍巍地在雨中彳亍而行。这人蜷缩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被雨水砸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里全是惊恐。他贴着墙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着,既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本能地往前走着。宽大的病号服,已经全都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就像是他的另一层皮肤,一层衰老而丑陋的皮肤。
这时候,他听到自己的耳边有人对他说:〃朝前走,不要停!再朝前走,对,就这样一直朝前走!〃那声音来自地狱,比这彻骨的雨水还要冰冷。他浑身颤抖,却不敢出声,因为那声音就在他耳边,不停的说:〃走啊,继续走!〃
他踉踉跄跄的朝前走着,那个声音不停地跟他说话:〃你记住,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是魔鬼的仆人!〃他惊恐而谦卑地低下了头,那声音说:〃拐弯!朝左拐!〃于是,他麻木地朝左拐,然后继续走着。
那声音又说了:〃你早就是魔鬼的仆人了,你这个杂种!你要记住,你就是一头野兽,你要用你的爪子和牙齿去撕咬,去释放你的兽性吧!〃他的胸腔里一阵翻滚,呼吸越来越急促了。那个声音指引着他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却一刻不停地跟他说着犹如魔咒一样的话语,他的眼睛渐渐在黑夜里悄然变成了血红。
终于,在一所房子前面停了下来,那声音说:〃去吧!去证明你是魔鬼的猎狗!用血来证明!〃
雨越下越大,今夜的雨仿佛带着烈马的血性,以赴死的姿态铺天盖地,轰轰然响彻寰宇。那声响仿佛预示着世界末日的来临,末日真的来临了,却不是世界的末日,而是某个人的末日。
方桦在半梦半醒之际隐隐约约听到楼下的门铃在响,夹杂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真的是铃声吗?夜半铃声?方桦坐起来仔细倾听,果然,是自己家的门铃不断地发出叮叮的声响,一阵一阵从楼下传到二楼的卧室里。方桦迟疑着,是谁呢?是谁会在这样大雨的夜里来按响自己家的门铃呢?方桦想起了日本恐怖电影《午夜凶铃》,据说千万不要在午夜时分接听来历不明的电话,否则恐怖的事情就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那么在午夜响起的门铃里是否也包含着这样的凶兆呢?如果打开门会怎么样呢?是否会有一个披着长发的女鬼浑身湿淋淋地站在自己家的门口,露出一只全是眼白的眼睛?
方桦不敢再想了,在这栋大房子里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人就是这样,空间越大反而越没有安全感。所以很多女孩子在感到恐惧的时候往往会钻到被窝里蜷缩成一团,就像钻进了母亲的子宫,只有在那种状态下才会感到安全。方桦此刻便是如此,她蜷缩在被窝里,用被子蒙住了脑袋,可是那该死的门铃声穿过客厅,穿过楼板,穿过薄被,一直钻到方桦的耳膜里。
终于,方桦掀开被子,又坐了起来。她突然想到:这个按门铃的人会不会是自己的丈夫?这个念头一产生,在她的心里立刻就泛起了一层波澜,她甚至已经想象丈夫在这凄风苦雨中瑟瑟发抖的模样,她再也坐不住了,一刻也坐不住了,她甚至没有穿上睡衣,就立即奔下楼去。门铃还在响着,在方桦的耳朵里那门铃声已经变成了一声声的哀求。
她冲上前去,一把拉开了门。
清晨,恍如冬日黄昏的清晨终于来临了,阴霾的天空里依然落着雨,但是暴雨已经过去了。气温骤降,叶青临出门前不禁缩了缩脖子,将伞撑开,高一脚低一脚地步行去了车站。李睛大概是昨晚上着凉了,所以请了病假在家休息。叶青走之前喂她吃了药,又给她盖好薄被,嘱咐了几句,才不甚放心的出去了。
李睛昏昏沉沉地睡了半晌,听着窗外的雨滴稀稀落落地响着,胡乱做了些怪梦,惹得出了一身大汗,却感觉身子轻了许多。于是穿起睡衣起来了。简单吃了点东西,在屋子里闲逛,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她想起前天晚上看的那本小说还没有看完,于是进了书房,伸手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书。怎知道手上乏力,竟带落了放在书架上的一个小木雕工艺品,她伸手去抓,已经来不及了,木雕当啷一声跌在地上。幸好只是漆面微微有些受损。她正要放回原处,却瞟见书架最低下塞着一个小木箱子,看那木箱子的色泽,似乎是一件古物。
不由得她想起昨夜罗蒙讲的那个水童的故事,那也是一口古老的小木箱子,里面却是被那家日本人当作是宝贝的一具来历不明的尸骸。眼前的这口箱子里会是什么呢?不会是叶青家里收藏的什么令人恐怖的东西吧。想到这里李睛的心微微有些发毛。
在好奇心和恐惧之间谁会获胜呢?答案很快就出来了,李睛吃力地将整个木箱子拖了出来,看来分量不轻呢。李睛心想:要是里面有什么恶心的东西,等叶青回来一定找他出气!
李睛仔细看那木箱子,只见木质温润细滑,色泽呈烟黄色,箱上木纹也似轻烟一般,有淡淡的烟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木,摸上去手感很好,也不知有几百年历史了,似乎被很多人的手抚摸把玩过。木箱子上面没有一点装饰或者是雕花,那么这一定不是古代的梳妆柜或者首饰盒。李睛曾在博物馆见过古代妇女使用的梳妆柜,构造精巧且雕满了花纹,甚是华美。这口箱子,只有正面有一把样式极其古旧的铜锁,那铜锁镶嵌在箱盖和箱体之间,却没有插钥匙的孔眼。李睛摸索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打开这个怪锁。李睛对着这铜锁又是按又是拧,一会儿又试着转转,那锁却是很不给面子的纹丝不动。
李睛不由得有些烦躁,坐在地上伸腿一脚踢在了箱子的侧面,感觉还不解恨,又用拳头在箱子上咚咚咚地捶了三下,却听见敲打声中似乎夹杂着机关响簧的声音。李睛又掀了一下箱盖,还是纹丝不动。她静下心来想了一下,刚才自己伸腿踢在箱子的侧面的时候似乎箱子里也有响动,也许其他几个侧面也需要敲打,于是试探性地在另一面上也敲了一下。果然,这回清楚地听到了箱子里面响簧的声音。于是在每个面上都敲了一下,只剩箱底没敲。一阵响动过后,箱盖咔的一声开了一条缝儿。
李睛心里一阵紧张,她缓缓的打开了箱盖儿,不由得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里面并没有什么令人恐怖的不明尸骸,小箱子里装得满满的全是一册一册的线装书。李睛拿出其中一本,封皮上写着《叶族遗事》。原来这些就是记载着叶青家族往事的那些笔记啊,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也从来没见叶青打开过。李睛直到今天才看到家里还放着这些书。
李睛随便捡了三四本拿到客厅,靠在沙发上慢慢翻看了起来。
李睛从第一册开始翻起,里面的文字是用小楷写就,字迹中正雅致,行文是半白半文言的笔记体,李睛看起来感觉还是有些吃力。只能看个大概意思。第一本笔记记载了叶家的由来,怎么自明朝搬迁到清水镇,怎么遇上天玄道人修建祖屋,基本上都是叶青给她讲过的东西。突然,李睛的眼睛被一个词吸引住了,在微微泛黄的纸页上有一个地方写着〃水神娘娘〃,这个就是张晓雅跟自己提起的清水镇两大神秘地点之一的水神娘娘吗?李睛仔细读了那段文字。
笔记中说:〃高祖居三载,方初定。民有陋习,于三岁之末乃祭祀水神娘娘。祭以乳童,以祈平安。祖觉不忍,令改祭。以牛羊易之。至此,再无夜半母哭儿死之声矣!〃
原来,清水镇在很久以前就有祭祀水神娘娘的风俗,而祭祀用的贡品,竟然是刚刚吃奶的小孩儿。这令李睛想起了西门豹的故事,那些巫婆不就是把长得美丽的穷人家的女孩子献给河伯做妻子,于是那些美丽的女子便给无情地丢进了黄河。
叶青的祖先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劝说村民不再用嗷嗷待乳的孩童来做祭祀品的,但是想来那也一定是一个很精彩的故事,只是这一段笔记里说得很简单,寥寥几句便不再提起了。李睛不由猜想起那时候的情形:叶青的祖先带领族人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经过三年的休养生息终于在这里扎下了根基,甚至成为了本地的名门望族,但是想要凭此改变清水人已经沿袭了成百上千年的陋俗那需要多大的魄力和智慧呢?叶青的祖先一定不会是像西门豹一样将主持祭祀的巫婆丢进了清水湖吧,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的呢?真是令人浮想联翩。但是笔记那段话的最后一句却是既令人欣慰又令人震惊。想来在叶家入住清水镇之后,便常常听见夜里那一声声凄厉的丧子的母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