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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秦村往事-第22部分

小说: 秦村往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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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五哥的水性是我们几兄弟中最好的,有人跟他打赌,说我丢五分钱下去你能摸上来,我就输你一块钱。五分镍币丢下去,晃了一个白脸一下子就不见了。我五哥一个猛子扎下去,水上的漩儿平了,水面只剩下一圈一圈波纹,波纹一圈一圈地也平了,水面就跟镜子一样平整光洁。有人尖叫起来,说老五怕是被水鬼缠住脚了。我们却不急,因为我们深知我五哥的水性,他可以憋气长达两三分钟。我六哥一直不服他,跟他挑战,两个人在脸盆里憋气,结果我六哥把脑袋抬起三次了,我五哥依然把脑袋埋在水盆里,不时咕噜咕噜冒两个小小的气泡。突然,我五哥一下子冲出水面,高举的手上捏着一枚银光闪烁的镍币……
  在我和我的几个堂兄中,我六哥的水性是最差的,他有个绰号,叫“秤砣”,意思是说他下水不是浮水面上的,而是跟秤砣一样往水里沉。这话有点夸张,不过我六哥的水性确实很差,他也笑称自己是旱鸭子。我们会很多种凫水姿势,比如潜泳,蝶泳,蛙泳,踩水,倒游。我六哥却只会狗刨澡,把水扑腾得轰天响,劈里啪啦水花飞溅得老高,却凫不动。有时候一不小心凫到水深处了,吓得赶紧往回凫,手忙脚乱,一脸慌张,叫我们看了实在感到好笑。
  我三叔归家在即,我和我的几个堂兄在一起商量是不是该给他准备点啥。我六哥似乎很熟悉班房里的生活,他认为我三叔的病是在班房里得的,因为里头确实吃得很糟糕,没有油水,每天的伙食只有八两三,他的病一定是营养不良造成的。我们商量的时候并没有把我六哥计划在列,他几次抢住话头进行发言,我们都没有理会他,他也察觉出来了,悻悻的,很不甘心,拍拍抱在怀里的枪杆,说,前几天我在斑竹林看见了一只獾子,没追上,不过它绝对逃不过我的手心,等我把它一枪毙了,他回来就正好补,獾子炖当归,大补呢!有个家伙挨了枪子儿,血流了几盆子,眼见就要没戏了,吃了一只獾子炖当归,第二天就满山跑了。我大哥白了我六哥一眼,说,吹啥牛呢?看吹破了难得去找针线缝。我六哥急了。我二哥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乜斜着我六哥说,你要真有那心肠,就去山湾堰塘摸些冷水鲶起来。三叔得的是胃病,爹跟人家打听了,用冷水鲶煮稀饭吃,连着吃一个月就好了。我三哥一听,笑起来,说,你……你又不……不是不晓得,老……老六是秤……秤砣,他、他怕没……没哪个本本事吧。我五哥也笑起来,说,要吃冷水鲶还不容易吗?等等水再暖和些,我去摸就是了。
  

乡村恶少 33(2)
别说冷水鲶,就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他啃得动,我也给他捅两个下来!我六哥噌地站起来,面红耳赤地说。
  我们不要星星,就要冷水鲶!我大哥挑衅地看着我六哥。
  你们等着瞧!我六哥抱着枪,愤怒地离开了。
  我们哄笑起来。
  他是去用枪打鲶鱼去了么?我四哥笑着问。
  他吹牛去了,把鲶鱼吹上岸来,然后用枪打!我五哥说。
  于是我们又笑。
  没准他还真的能弄到鲶鱼呢。我说,你们别小看他,他本事大得很呢!
  咋弄?我大哥看着我。我大哥一直对我不满意,他认为我跟我六哥走得太近,他曾经跟我说过,要我们都一起疏远他,但是我没听。
  他难道就不晓得去钓?我说。
  我二哥嗤笑说,钓?他有那耐心么?你没看他成天坐立不安,牛气哄哄的?
  你去帮他嘛!我大哥伸手戳了我两下,说,你赶紧跟着他屁股去,去帮他,谁叫你们两个那么好呢。
  我有些生气,把脑袋偏在一边,没理他。
  我……我们不……不该这样对、对他,他……他要真……真下堰塘去……去摸鱼了咋办?他是个秤……秤砣呢。我三哥有些担心地说。
  他要真下堰塘去就对了!我大哥说着看看我二哥,我二哥冷笑说,我们就是要他下堰塘!
  我没敢跟我六哥说我大哥和我二哥的本意。我六哥的确想到了用钓的方法来获取鲶鱼,他并没有像我二哥说的那样没有耐心,他手提鱼竿坐在堰塘埂子上守了一两天,期间变换了好多种饵料,也没钓起来一条鲶鱼。
  我跟我娘说了我大哥和二哥想激将我六哥下堰塘摸鱼的事,将那天他们的原话重述了一遍,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却一语不发。
  

乡村恶少 34(1)
从旺苍到爱城,要经过土镇。我三叔没有在土镇下车,在他的担保人的陪同下,他赶到了爱城,去司法机关办理了相关手续,然后再往回走,来到土镇。我三叔以为我们会在土镇接他,因为原来说好的,我们到爱城去接他,陪他到爱城医院做检查,看医生,然后取药回家吃。但是我三叔没有在爱城等到我们,也没有在土镇等到我们,我三叔顿时感到不妙,心想家里一定是出啥事情了。
  我三叔哪里想得到,我们家已经乱成一团糟了。我们家的蚕房被毁,蚕子在地上蠕动着肥胖的身体,它们正在休眠中,马上就要蜕皮起眠,再吃几天桑叶,就可以拉尽粪粒上簇结茧了。但是现在它们全被掀翻在地,不时有肆虐的脚步从它们身上残暴地踩过,它们的身体发出一阵阵心悸的爆裂的闷响,它们被踩得皮肉分离,肠肚喷射老远……
  我们根本顾不上这些蚕子,我们跟着那群发疯的人后面,劝阻他们,要他们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但是他们根本不听,他们抬着一扇门板,门板上躺着具娃娃的尸体,前头几根棍棒,后面几根棍棒,左右还是。他们就像一架可怕的毁灭机器,见啥打啥,见啥毁啥。他们冲进我们的蚕房,进行了无情的彻底的摧毁,然后又杀气腾腾地奔向我们老家。
  在家门口,我大伯和大伯娘迎了出来,他们挡住那架毁灭机器的前进,苦苦哀求他们要等把事情弄清楚再动手。
  弄清楚了,该要几个抵命,我送几个去!我大伯说,就算我求你们了,你们这么打下去,除了把我们逼死,还能咋样啊!
  那些人哪里肯听,他们说我们不管那么多,要死你们死去,我们现在要报仇!说着他们又要冲。我大伯拉着我大伯娘,后退几步,挡在他们面前,抹了把鼻涕和眼泪,说,你们要再蛮来,我们就撞死在你们面前!
  我爹和我娘不再劝阻那些人,他们来到我大伯和大伯娘身边,我和我的堂兄们也赶紧过来站在他们身边,我们在门口形成了一道人墙。
  这时候一团哭声由远渐近,我们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几个女人的扶持下,簇拥着,急促而来。老太太的哭声时断时续,丝一般,像是从骨髓里抽出来的。一个拎棍子的见了老太太,丢了棍子,上前扶住,问她们咋能让她来呢?那几个女人只是哭泣。老太太见了那个躺在门板上的娃娃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呼了声“阿宝我的孙啊”,白眼珠子一翻,瘫在地上……
  此刻我六哥正坐在村口的土梁上,嘴巴里叼着根青草。好几次他都想回家去,但是想到自己一旦出现,情况会变得更加混乱和糟糕,就躺下身子,眯缝着眼睛。偶一侧眼,我六哥看见路上有个人影很像我三叔,犹豫了一下,我六哥起身迎了过去。
  我六哥的眼睛没错,确实是我三叔。
  我六哥告诉我三叔,他是来接我三叔的,是他婶子也就是我娘吩咐的。
  家里是不是出了啥事?我三叔气喘吁吁,脸色蜡黄,衣裳被汗水湿透了。归家心急,我三叔在土镇雇了辆拖拉机,一路颠簸,谁晓得就快到秦村的地界了,拖拉机却出了故障。
  是出了事,你先坐在这里,听我给你说说再回去。我六哥上前扶住我三叔,把他扶到路边的土坎上坐着。我三叔捂着肚子,要我六哥从他身上的包里把药摸出来。我六哥摸出来,递给我三叔,我三叔塞进嘴巴里,像嚼干胡豆似的嚼着,然后艰难地下咽。我六哥要去给他找点水,我三叔不让,说不要水吃着效果更好些,更持久些。
  究竟发生了啥事?啥时候发生的?是不是跟你有关系?我三叔又问。
  半晌午发生的事,是跟我有关系。我六哥说。
  你说吧。我三叔说。
  我计划跟你说了,我就走了,再不回来了。我三哥说,我想走之前我得把事情跟你说清楚,得有人清楚,其实事情不是那么回事,他们诬陷我……
  别急,你慢慢说,慢慢说。我三叔拉住我六哥的手,把他牵到身边,让他坐下。
  

乡村恶少 34(2)
我六哥眼泪一下子滚落出来,他没办法说了,抽泣起来。
  我三叔轻轻抚摸着我六哥的后背,轻叹道,老六啊,你都成一个小伙子了!才多久没见啊,后背长得跟一面墙似的,结实了!
  我六哥住了声,抹了眼泪,看着我三叔。
  我三叔也看着他。
  其实这事情简单得很。我六哥说,半晌午的时候,我想去山湾堰塘摸冷水鲶。我三叔问,山湾堰塘的水是泉水,冷,摸鱼的季节还早了点,你去摸啥冷水鲶啊?我六哥没有直接回答我三叔的问话,说,你也晓得的,我水性不好,他们都叫我秤砣,不敢往深处去。我找了根绳子,还有木桩。我想把木桩打在埂子上,把绳子一头拴在木桩上,一头拴在我身上,这样下水,要是淹着了的话,我憋住一口气,拽着绳子,就可以三把两把地把自己拽上来……
  老六,要是绳子缠住你的脚咋办?这样舍命去摸鱼,为啥呢?我三叔又问。
  我六哥一看瞒不过,说,老大和老二他们说冷水鲶煮稀饭可以治你的胃病,他们欺负我水性不好,以为我摸不上来……
  我三叔心头一紧一热,抱住我六哥,哽咽了许久。
  

乡村恶少 35(1)
我六哥先去斑竹林,以为能够找到那只獾子,他成功地找到了洞,却没有发现獾子。于是我六哥放下枪,拿起准备好了的木桩和一根长绳子,来到山湾堰塘。这天恰好有太阳,水温应该不会太低。
  我六哥刚一爬上山湾堰塘的埂子,就发现情况不对,里头有两个人在扑腾,其中一个好不容易仰了脑袋,刚喊了声“救命”,就被自己扑腾起来的水淹了一口,呛得直咳嗽,随即直往水底沉。我六哥当时脑子一下懵了,愣了一下,甩掉手里的木桩和绳子,扑通一下跳下去。那一刻,我六哥从来没有感觉到水性会那么好,只几下就凫到了一个人的身边,然后抓住他。
  事后我六哥回忆说当时并不是一下子就抓住的,因为那个人身上光溜溜的,而且手舞足蹈乱折腾,他抓了好几下才抓住。等抓住了才发觉坏了,那人可能因为惊慌,反手一下子抓住他,把他使劲往水里摁,往水里拽,我六哥被水呛得脑袋直嗡嗡。等我六哥好不容易把那人推开时,发觉他们两个已经到了堰塘埂子边。
  我六哥爬上埂子,拼着吃奶的劲把那个人拖上了岸。那个人趴在埂子上,一动不动,我六哥以为他死了,踹了那人一脚,听见一声呻吟,然后开始吐水。这时候我六哥才陡然想起水里还有个人,但是等他站起来一看,水面上除了波纹,已经没人影了。我六哥呕了几口水,猛然回头发现波纹下影影绰绰的有个白花花的人形,莫不是那个人已经沉底了?我六哥再次一个纵身扑通一下跳进水里。这一次这个人很好抓,轻巧地就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轻巧地拽到岸边,拖上埂子。
  看着面前躺着两个白花花的一动不动的人,我六哥突然感到有些害怕,他想到了自己应该喊人,喊救命。
  但是我六哥实在太累了。他的呼救声起初并没人听见,直到他的声音逐渐大起来……
  起初人家以为是我六哥在搞恶作剧,老远看见是他在喊救命,都不愿意过来。我六哥走到最先被他救起来的那个人身边,弯腰看了看脸,然后抬头说,你们赶紧过来,要死人了,是玻璃猴子的儿子豁嘴!于是有人过来,看见一动不动躺着两个水花花的人,吓得惊呼起来。
  人越来越多。玻璃猴子的老婆听说了后,一路哭天抢地跑过来,见了我六哥就一头撞过来,我六哥冷不防被撞飞了出去,滚了好几个筋斗,疼得没办法动弹。玻璃猴子的老婆扑过来似乎要将我六哥撕成碎片吃了,她边厮打边骂,你为啥要害我娃,你为啥要害我娃……我六哥的脖子被撕掐得尽是血口子,浑身滚满了泥土。直到玻璃猴子的老婆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豁嘴在动,没死”,这才放过我六哥,扑过去抱住豁嘴宝贝心肝地哭喊。
  另外一个人的身份随即也被确认,他就是玻璃猴子老婆的娘家亲戚,比豁嘴小几岁,好像叫阿宝。玻璃猴子的老婆哭诉说,豁嘴前几天去了他外婆家,这个叫阿宝的娃娃,是她弟弟的娃娃,是跟着豁嘴到她家玩的,现在死了,她不晓得咋样跟她娘家人交代。玻璃猴子的老婆痛哭着,要跳进堰塘里寻死,被大家赶紧拽住了。
  有人找了头牛来,把那个叫阿宝的娃娃俯卧在牛背上,然后赶着牛绕着山湾堰塘跑,说这样可以将娃娃肚子里的水迫压出来,很快就会有气息。那个娃娃光着身子趴在牛背上,双手双腿随着牛的奔走,不停地晃荡,他的嘴巴里的确有水在往外流淌,但是始终不见有气息。
  医疗站的医生被通知到了堰塘边。医生叫人马上把那个叫阿宝的娃娃从牛背上抬下来,平放在地上,然后嘴对嘴地给他吹气,压迫胸口。有人走过去,告诉医生说这个方法不对头,娃娃胸口的骨头嫩,里头的脏器弱,这样压容易压坏。医生根本就不理会他,吹了一阵气,压了一阵胸口,累得满头大汗。他拿起听诊器,听了听娃娃的心跳,再翻开眼皮看了看,站起来,挂好听诊器,捋捋垂挂在前额的头发,摇摇头,说,他死了。
  玻璃猴子赶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郑三炮。豁嘴躺在他娘怀里,已经缓过气来了。玻璃猴子问了几句啥话,然后蹲下身子,他老婆帮忙把豁嘴扶到他背上。玻璃猴子走到郑三炮跟前,跟郑三炮说了两句什么话,就背着豁嘴回家去了。
  

乡村恶少 35(2)
不过很快玻璃猴子又回来了。
  郑三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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