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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当青春成为往事-第6部分

小说: 当青春成为往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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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平已经走整整十二天了。
  听说罗家川渡口每天都撤回来很多人,她每时每刻都在盼望儿子回到自己身边。当然,她不说——村上好几户人家都把儿子送过去了,人家没整天挂在嘴上,她也不好意思唠叨。她也跟婆姨们一起说说笑笑地做这做那,和往常一样。然而,这一切都有一种强装的味道。实际上,她的心没有一会儿真正落到耍笑上——她惦记着儿子哩!她不相信其他的母亲不惦记自己的儿子,只不过马家崾岘人好强,不轻易流露出来罢了。她惦记着。
  她开始默默地为迎接儿子凯旋归来做准备,破天荒从货郎那里买了三十颗洋糖——这在当时的崤阳可是个稀罕物儿——等绍平回来,她要亲手剥出一颗放到他嘴里。马家崾岘偏僻,买东西只能指望游乡串户的货郎担子。她还想给儿子买点儿什么,天天竖起耳朵谛听和寻找货郎鼓的声音。终于,在第十天头上,又来了一个货郎,却是个卖酒的。绍平从来不喝酒,她怏怏地走回家去。还没呆一袋烟的工夫,她又端起一个小坛坛,跳起身去追那个酒贩……酒贩子已经走出村子,她撵上他,打了半斤酒。儿子不会喝,可是,他该喝,他立功了,他是戴着大红花回来的,这酒不正是该这时候喝的吗?她把那个小坛坛放在窑掌的壁龛里,经常擦拭它……至于其它的东西,鸡蛋呀,白面呀,黄米呀,她都款款儿地放起来了。这一切都是她默默做的。她全心全意地准备着。
  她一直非常紧张——紧张地等待着儿子突然站在她面前那一时刻的降临。和婆姨们坐在树底下做针线活儿,她总是下意识地不时望一下村北那条小路——绍平他们离去的那条小路。在家里呆着,她的耳朵也总是不自觉地捕捉着一切音响,院里只要出现脚步声,她准会扑到门外去看。
  现在,她躺在炕上,又想起了儿子。他尔格在哪儿?他们该不该也去打仗么?……哦哦哦,这时她才找到了刚才感到内心的空落的确切缘由:她怕那枪声响的地方有绍平。
  她一下子坐起来。四周非常宁静。她披上衣服来到院子里,也没有任何声息。不打枪了,咱们的人走了?还是把敌人打败了?怎么这么安静呢?星光灿烂,四野安宁,黄河不息的涛声溶在夜色之中,不仔细分辨就会听不出来……她笑了笑,又返回屋子。
  她觉得自己很好笑,想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吃了一点儿东西,然后收拾家什,关好鸡窝,把第二天早晨要烧的柴禾抱到锅灶跟前烘烤……做完这一切,她又呆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乏累,就上炕去睡了。
  ……又是枪声!她觉得枪声大极了,好像就在耳朵边儿上响,她想坐起来,手脚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无法动弹……能动弹的只有思想,而思想这时候是混乱的,它把回忆和梦想交织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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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水深的地方看不到波澜(1)
玉兰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远远地又传来手榴弹的爆炸声。此时此刻,正是绍平他们刚刚发现双柱已经牺牲,绍平和狗剩、友娃趴到洞口不顾一切打击敌人的时候。玉兰提上桶,到井边去搅水。她身体异常疲惫,也许是一宿没睡好的缘故,头重脚轻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过去了的这个不眠之夜里,丈夫井云飞老是出现在她眼前——他不说话,只是静悄悄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她从他那空洞的眼窝中看到凄凉的神色,好像在向他乞求什么,但是他什么都不说。她拉扯着他的棉袍,安慰他说 :“绍平马上就回来了,云飞,你的儿子马上就回来了。马家崾岘的人不会再嫌弃他了……你放心,云飞……”井云飞缓缓地摇着头,就好像玉兰说的话不对,就好像她在欺骗他,就好像他知道事情正在朝玉兰说的相反的方向发展……他越这样玉兰越一遍又一遍这样对他说,她发现他的表情也曾经出现短暂的明朗,他甚至还冲玉兰笑一下,但是,那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中流露出的分明是忧郁的神情,就好像目睹一件让人痛心的事情发生而又没有任何办法一样。玉兰也哭了,不顾一切地扑到他怀里,央求他 :“别,你别这样,这样对绍平不好,这样对绍平是不好的呀!云飞,你千万不要这样……我们再有啥呢?只有我们的儿子了,我们只有他了……你千万别这样,我害怕,云飞,你这样我会感到害怕……”井云飞怅怅地叹息一声,什么都没说,就返转过身子走了,就像在躲避一件不愿看的即将发生的事实……玉兰拉扯住他,不让他走:“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你不能走呀!云飞,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们,你把我们留在这里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绍平他该怎么办?”井云飞再次返转过身子,面对着玉兰,仍然用凄凉的眼神看着她,仍然什么都不说。玉兰清晰地听到他叹息一声,然后,就走了,无论玉兰如何哭喊着呼唤他,他再也没有回过头来……玉兰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头被泪水浸湿了。
  她蓦然坐立起来,试图在坚硬的现实中重新唤回虚幻。窑洞里黑黢黢的,世界出奇的安静,就连黄河东岸也安静了下来,只听到浑厚的涛声。现实是一种出奇沉重的东西,在它面前,任何虚幻都会被撞击得粉碎。井云飞完全彻底地消失了,她面对的是一个必需凭借理性的力量进行料理的世界,这需要耐心,需要技巧,需要整个身心的投入……多么乏累呀!乏累就像潮水一样,不但从她肉体上漫延过去,同时也漫延过她整个心田,在那里留下泡沫和很多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她站立在井边搅水的时候,她竭力把那个场面从脑海里重现出来,但是,脑海总不像以前那样干净,总是纠缠着很多莫名其妙的影子……这些影子弄得她心里很烦乱。
  马家崾岘的井很深,玉兰用力摇着辘轳的时候,一双纤细的手攥住了辘轳把儿,跟随着她摇了起来。玉兰蓦然侧过头,才发现站在身边的是俊女子文香。
  “兰婶,你怎么了?”文香看着玉兰,忧虑地说,“脸色可不好看呢。”
  “是么?我没咋。”玉兰闻到了文香身上特有的少女气息。“今天咋会让你来搅水?你爸哩?”
  “他下地了。早上凉快,他说可以多干一点儿活儿。我妈做饭哩。”
  四只手攥住辘轳把儿,慢慢搅,辘轳发出了压压的响声。玉兰感觉到文香不住地看她,想说话儿,想说说关于绍平的话儿,可是,玉兰不开这个头。她已经听说了,桂芳这几天一直在训斥文香,不让文香跟绍平好……她还听说,桂芳已经托人在别的村给文香找婆家了。
  她很想就这件事和桂芳好好谈一下,可是,她又预想不会有什么结果。如果把绍平和文香的事情扯开了,目前倒对他们不利。所以她忍住了,她决定不说这件事情。她打定了主意,绍平回来之前不向任何人谈这件事事情,哪怕是文香也不谈。一切都要等绍平回来以后再说。
  她向文香家看了一眼,没看到桂芳。桂芳要是看见文香在帮助她干活,一定会招来一场数落,她不想让文香承担这种无端的指责,尽管她知道文香必定会成为她的儿媳妇。
  文香忍不住,先开口问玉兰:“兰婶,你想不想绍平?”
  文香眼睛里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光彩,就像这早春的天空一样,喜盈盈地看着玉兰。玉兰正要说什么,桂芳就隔着院墙高声呐喊开了:“死女子,你耍喀了噢?快回来!我等着水做饭哩!”
  文香笑着伸了一下舌头,很快搅满了水桶,担上肩走了。走出几步,文香还回过头对玉兰说:“兰婶,别着急,我约摸他们快回来了。”
  玉兰连连点头,冲她笑——这女子!是谁在着急哟!墙那边,桂芳正满怀忧虑地看着眼前这幅她很不情愿看到的画面。玉兰拿起水担,却忘了用扁担钩挂起水桶。说来也奇怪,只要把文香和绍平在想象中连在一起,她就什么都忘了……她甜蜜地笑着。她听到桂芳正在高一声低一声地训斥文香:“你跟你兰婶好,我不说啥……只是那小子,你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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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水深的地方看不到波澜(2)
玉兰苦笑了一下,担起水桶回家去了。她的脚步显得比来时轻盈多了。  哦,文香约摸绍平快回来了!女娃娃盼什么事情有准头,也许真的快了,绍平他们真的要回来了。
   。。

33。死亡扇动翅膀(1)
阻截担架队的的确是一小股敌人,葛满康判断得很准确;他跟喜子一起拟定的守住白天,到了晚上利用夜色向黄河方向突围的计划,也大体上是可行的。但是,他没有估计到局势可能发生的变化。
  事实上,这小股敌人只是一个庞大敌群的先导,午夜时分,大批敌人便沿着距黄河二三里地的公路向北压过来了。这批敌人的下一个目标是攻占罗家川渡口,切断红军这条最有效的通道,以便把最后一批红军阻断在黄河东岸山西省境内。
  拦截担架队的敌人向上司夸大了担架队的战斗力,敌人又增授了一个连的兵力,将那个山洞严严实实包围了起来。拂晓时分,敌人已经做好全部歼灭山洞内的“红军”的准备。
  这样,摆在葛满康面前的局势就非常险恶了:突围出去的那部分担架队员即使把他们被围的消息带给从临阳镇撤出的红军,红军也无法抽调兵力来援救他们,同时,这山洞地势低凹,可守而不可攻,同这样多的敌兵相持,结果将是显而易见的。
  黎明时分的第一阵枪声响起,葛满康就产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听出敌人的兵力加强了:在步枪子弹的飞舞中,他听出了机枪子弹的呼啸声,而昨天敌人是没有机枪的。他没有把这种情况告诉喜子,他还要仔细、认真地思虑一下。看来必须以死相拼了。只要坚持到夜晚,要突围出去,跳进黄河,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 :怎样避免出现新的伤亡?
  必须保护好这些后生们,不能让他们再有任何牺牲了。双柱的死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觉得自己已经对马家崾岘人犯下了罪责。掩护担架队突围的时候,他不应当允许绍平、双柱他们留在身边,应当严厉地逼迫他们离开,哪怕用武器来威胁。
  现在,双柱已经牺牲了,紧紧追随在他身边的还有喜子、绍平、友娃和狗剩,他必须全力保护他们。
  此刻,绍平还趴在洞口打击着敌人,他身边放了三支步枪,把一支枪的枪管打红了就再换一支。友娃和狗剩也打得非常顽强。
  葛满康和喜子当然能够理解绍平的心情。他们亲眼看到了他和双柱间逐渐建立的那种感情是多么真挚,多么赤诚。他的悲痛是难以忍耐的,而这种对于敌人的无情射杀,倒是一种最好的排解。就是葛满康和喜子自己,何尝不想痛痛快快地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呢?
  他们站在双柱的遗体旁边,默默地看着绍平。
  “我去把他们换下来,”葛满康对喜子说,“你们把干粮收集一下,吃饱肚子。还有,你们抽空儿打个盹儿。喜子,情况可能不太好,外面敌人很多,咱们必须立足于死守,必须坚持到晚上。要稳定大家的情绪,对面就是马家崾岘,亲人都看着我们呢,我们不能当狗熊!”
  喜子庄重地点点头。葛满康说的一切,他都明白。葛满康拖一箱弹药,爬到绍平身边。他命令他们下去。
  葛满康注意到 :绍平完全改换了一副模样,昨天看上去还带着娃娃气的脸,此刻变得严峻了,成熟了。那双被仇恨的怒火烧红了的眼睛,闪射出一种坚毅而无所畏惧的光来。
  “下去吧!”葛满康拍拍他的肩膀,笑了一下,“下去吧!”
  绍平执行了葛满康的命令。友娃和狗剩却执拗地留在洞口,葛满康凶狠地呵斥了他们一顿。现在,洞口只剩葛满康一人了。
  从这里往外看,迷蒙的朝雾像云一样笼罩着山岗、峡谷和黄河河道,大地的曲线显得比平时柔和了,看上去就像虚无缥缈的仙境。马家崾岘暂时隐没到云雾后面去了。敌人在左面和对面的山坡上扔下七八具尸体,退缩到小山包上的隐蔽物后面去了。在步枪的有效射程之外,葛满康看到一群敌人正在忙乱地安装着什么。他心里一震:敌人竟然带来了火炮!他回过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洞里的夜色还没退尽,他看不清喜子和绍平他们在哪里。他算计了一下他们藏身的位置和洞口的角度,大声向喜子呼叫:“全部躲到最里面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来!”
  喜子在里面回应了他——山洞使喜子的声音变形了,听起来好像是有很多人在错落有致地应答葛满康的命令。
  葛满康知道没有那样多的人,他没有那样多的人了。现在,他必须把自己当很多人来使用。
  葛满康开始做反击敌人的准备,把隐蔽的位置稍稍向左移了移,这样,他就贴近左侧的洞壁了。他尽可能用岩石为自己搭建了一个便于射击又能够躲避枪弹的掩体,在身边放了一箱手榴弹、一箱子弹和四五支步枪。步枪全部放到了随时能够射击的位置,把枪管从石头的缝隙间伸出去。这一切都是他用一只手和另外半截胳膊来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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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死亡扇动翅膀(2)
敌人的第一发炮弹没有打准,落在山洞上面的丛林里,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后,飞起的石块、泥土、树枝和树叶就纷纷落在山洞前面那块不大的空场上。让人惊异的是,一只被炸死的松鼠也沉甸甸地落在了葛满康眼前。他看着那只血糊糊的松鼠,心里突然产生出一种明确的不祥的预感。
  正在这时,第二发炮弹应声而至。这发炮弹打在洞口石壁上,爆炸声极为响亮,像在头顶上炸响的一般。葛满康的耳朵被震得麻痹了,除了炮弹清脆的爆炸声之外,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这意味着如果他不进行观察,就无法了解敌人的举动。他从散落的碎石块中把脑袋和肩膀挣出来,趴伏到掩体后面,从缝隙间往外看。
  也许敌人认为两发炮弹把山洞里的人消灭了,也许敌人的弹药有限,总之,敌人不再进行炮击,竟然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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