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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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鹤所写的举义策划书,去向蒙古鞑子告密。”
莫声谷拍腿叫道:“啊哟,那可糟了。”
张松溪道:“也是事有凑巧,那时我正在太原,有事要找
那太原府知府晦气,半夜里见到那知府正和那叛徒窃窃私议,
听到他们要如何一面密报朝廷,一面调兵遣将、将举义人等
一网打尽。于是我跳进屋去,将那知府和叛徒杀了,取了加
盟的名单和筹划书,回来南方。云鹤等一干人发觉名单和筹
划书被盗,知道大事不好,不但义举不成,而且单上有名之
人家家有灭门大祸,连夜送出讯息,叫各人远逃避难。但这
时城门已闭,讯息送不出去,次日一早,因知府被戕,太原
城闭城大索刺客。云鹤等人急得犹似热锅上蚂蚁一般,心想
这一番自己固然难免满门抄斩,而晋陕二省更不知将有多少
仁人义士被害。不料提心吊胆的等了数日,竟是安然无事,后
来城中拿不到刺客,查得也慢慢松了,这件事竟不了了之。他
们见那叛徒死在府衙之中,也料到是暗中有人相救,只是无
论如何却想不到我身上。”
殷梨亭道:“你适才交给他的,便是那加盟名单和筹划
书?”张松溪道:“正是。”
莫声谷道:“那宫九佳呢?四哥怎生帮了他一个大忙?”
张松溪道:“这宫九佳武功是好的,可是人品作为,决不
能跟云总镖头相提并论。六年之前,他保镖到了云南,在昆
明受一个大珠宝商之托,暗带一批价值六十万两银子的珠宝
送往大都。但到了江西却出了事,在鄱阳湖边,宫九佳被鄱
阳四义中的三义围攻,抢去了红货。宫九佳便是倾家荡产,也
赔不起这批珠宝,何况他燕云镖局执北方镖局的牛耳,他招
牌这么一砸,以后也不用做人了。他在客店中左思右想,竟
便想自寻短见。
“鄱阳三义不是绿林豪杰,却为何要劫取这批珠宝?原来
鄱阳四义中的老大犯了事,给关入了南昌府的死囚牢,转眼
便要处斩。三义劫了两次牢,救不出老大,官府却反而防范
得更加紧了。鄱阳三义知道官府贪财,想使用这批珠宝去行
贿,减轻老大的罪名,我见他四人甚有义气,便设法将那老
大救出牢来,要他们将珠宝还给宫九佳。这宫总镖头虽然面
目可憎、言语无味,但生平也没做过甚么恶事,在大都也不
交结官府,欺压良善,那么救了他一命也是好的。我叫鄱阳
四义不可提我的名字,只是将那块包裹珠宝的锦锻包袱留了
下来。适才我将那块包袱还了给他,他自是心中有数了。”
俞莲舟点头道:“四弟此事做得好,那宫九佳也还罢了,
鄱阳四义却为人不错。”
莫声谷道:“四哥,你交给祁天彪的却又是甚么?”张松
溪道:“那是九枚断魂蜈蚣镖。”五人听了,都是“啊”的一
声,这断魂蜈蚣镖在江湖上名头颇为响亮,是凉州大豪吴一
氓的成名暗器。
张松溪道:“这一件事我做得忒也大胆了些,这时想来,
当日也真是侥幸。那祁天彪保镖路过潼关,无意中得罪了吴
一氓的弟子,两人动起手来,祁天彪出掌将他打得重伤。祁
天彪打了这掌之后,知道闯下了大祸,匆匆忙忙的交割了镖
银,便想连夜赶回金陵,邀集至交好友,合力对付那吴一氓。
但他刚到洛阳,便给吴一氓追上了,约了他次日在洛阳西门
外比武。”殷梨亭道:“这吴一氓的武功好得很啊,祁天彪如
何是他对手?”
张松溪道:“是啊,祁天彪自知凭他的能耐,挡不了吴一
氓的一镖,无可奈何之中,便去邀洛阳乔氏兄弟助拳。乔氏
兄弟一口答应,说道:‘凭我兄弟的武功,祁大哥你也明白,
决不能对付得了吴一氓。你要我兄弟出场,原也不过要我二
人呐喊助威。好,明日午时,洛阳西门外,我兄弟准到。”
莫声谷道:“乔氏兄弟是使暗器的好手,有他二人助拳,
祁天彪以三敌一,或能跟吴一氓打个平手。只不知吴一氓有
没有帮手。”
张松溪道:“吴一氓倒没有帮手。可是乔氏兄弟却出了古
怪。第二天一早,祁天彪便上乔家去,想跟他兄弟商量迎敌
之策,哪知乔家看门的说道:‘大爷和二爷今朝忽有要事,赶
去了郑州,请祁老爷不必等他们了。’祁天彪一听之下,几乎
气炸了肚子。乔氏兄弟几年之前在江南出了事,祁天彪曾帮
过他们很大的忙,不料此刻急难求援,兄弟俩嘴上说得好听,
竟是脚底抹油,溜之乎也。祁天彪知道吴一氓心狠手辣,这
个约会躲是躲不过的,于是在客店中写下了遗书,处分后事,
交给了趟子手,自己到洛阳西门外赴约。”
“这件事的前后经过,我都瞧在眼里。那日我扮了个乞丐,
易容改装,躺在西门外的一株大树之下,不久吴一氓和祁天
彪先后到来,两人动起手来,斗不数合,吴一氓便下杀手,放
了一枚断魂蜈蚣镖。祁天彪眼见抵挡不住,只有闭目待死,我
抢上前去,伸手将镖接了,吴一氓又惊又怒,喝问我是否丐
帮中人。我笑嘻嘻的不答。吴一氓连放了八枚断魂蜈蚣镖,都
给我一一接了过来,他的成名暗器果然是非同小可,我若用
本门武功去接,本也不难,但我防他瞧出疑窦,故意装作左
足跛,右手断,只使一只左手,又使少林派的接镖手法,掌
心向下擒扑,九枚镖接是都接到了,但手掌险些给他第七枚
毒镖划破,算是十分凶险。他果然喝问我是少林派中哪一位
高僧的弟子,我仍是装聋作哑,跟他咿咿啊啊的胡混。吴一
氓自知不敌,惭怒而去,回到凉州后杜门不出,这几年来一
直没在江湖上现身。”
莫声谷摇头道:“四哥,吴一氓虽不是良善之辈,但祁天
彪也算不得是甚么好人,那日倘若给蜈蚣镖伤了手掌,这可
如何是好?这般冒险未免太也不值。”
张松溪笑道:“这是我一时好事,事先也没料到他的蜈蚣
镖当真有这等厉害。”
莫声谷性情直爽,不明白张松溪这些行径的真意,张翠
山却如何不省得?四哥尽心竭力,为的是要消解龙门镖局全
家被杀的大仇。他知虎踞镖局是江南众镖局之首,冀鲁一带
众镖局的头脑是燕云镖局,西北各省则推晋阳镖局为尊。龙
门镖局之事日后发作起来,这三家镖局定要出头,是以他先
伏下了三桩恩惠。这三件事看来似是机缘巧合,但张松溪明
查暗访,等候机会,不知花了多少时日,多少心血?
张翠山哽咽道:“四哥,你我兄弟一体,我也不必说这个
‘谢’字,都是你弟妹当日作事偏激,闯下这个大祸。”当下
将殷素素如何装扮成他的模样、夜中去杀了龙门镖局满门之
事从头至尾的说了,最后道:“四哥,此事如何了结,你给我
拿个主意。”
张松溪沉吟半晌,道:“此事自当请师父示下。但我想人
死不能复生,弟妹也已改过迁善,不再是当日杀人不眨眼的
弟妹。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大哥,你说是不是?”
宋远桥面临这数十口人命的大事,一时踌躇难决。俞莲
舟却点了点头,道:“不错!”
殷梨亭最怕二哥,知道大哥是好好先生,容易说话,二
哥却嫉恶如仇,铁面无私,生怕他跟五嫂为难,一直在提心
吊胆,却不知俞莲舟早已知道此事,也早已原宥了殷素素。他
见二哥点头,心中大喜,忙道:“是啊,旁人问起来,五哥只
须说那些人不是你杀的。你又不是撒谎,本来不是你杀的啊。”
宋远桥横了他一眼,道:“一味抵赖,五弟心中何安?咱们身
负侠名,心中何安?”殷梨亭急道:“那怎生是好?”
宋远桥道:“依我之见,待师父寿诞过后,咱们先去找回
五弟的孩儿,然后是黄鹤楼头英雄大会,交代了金毛狮王谢
逊这回事后,咱们师兄弟六人,再加上五弟妹,七人同下江
南。三年之内,咱们每人要各作十件大善举。”张松溪鼓掌叫
道:“对,对!龙门镖局枉死了七十来人,咱们各作十件善举,
如能救得一二百个无辜遭难者的性命,那么勉强也可抵过
了。”俞莲舟也道:“大哥想得再妥当也没有了,师父也必允
可。否则便是要五弟妹给那七十余口抵命,也不过多死一人,
于事何补?”
张翠山一直为了此事烦恼,听大哥如此安排,心下大喜,
道:“我跟她说去。”将宋远桥的话去跟妻子说了,又说众兄
弟一等祝了师父的大寿,便同下山去寻访无忌。
殷素素本来无甚大病,只是思念无忌成疾,这时听了丈
夫的话,心想凭着武当六侠的本事,总能将无忌找得回来,心
头登时便宽了。
张翠山跟着又去见俞岱岩。师兄弟相见,自有一番悲喜。
十 百岁寿宴摧肝肠
过了数日,已是四月初八。张三丰心想明日是自己的百
岁大寿,徒儿们必有一番热闹。虽然俞岱岩残废,张翠山失
踪,未免美中不足,但一生能享百岁遐龄。也算难得,同时
闭关参究的一门“太极功”也已深明精奥,从此武当一派定
可在武林中大放异彩,当不输于天竺达摩东传的少林派武功。
这天清晨,他便开关出来。
一声清啸,衣袖略振,两扇板门便呀的一声开了。张三
丰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别人,竟是十年来思念不已的张翠山。
他一搓眼睛,还道是看错了。张翠山已扑在他怀里,声
音呜咽,连叫:“师父!”心情激荡之下竟忘了跪拜。宋远桥
等五人齐声欢叫:“师父大喜,五弟回来了!”
张三丰活了一百岁,修炼了八十几年,胸怀空明,早已
不萦万物,但和这七个弟子情若父子,陡然间见到张翠山,忍
不住紧紧搂着他,欢喜得流下泪来。
众兄弟服侍师父梳洗漱沐,换过衣巾。张翠山不敢便禀
告烦恼之事,只说些冰火岛的奇情异物。张三丰听他说已经
娶妻,更是欢喜,道:“你媳妇呢?快叫她来见我。”
张翠山双膝跪地,说道:“师父,弟子大胆,娶妻之时,
没能禀明你老人家。”张三丰捋须笑道:“你在冰火岛上十年
不能回来,难道便等上十年,待禀明了我再娶么?笑话,笑
话!快起来,不用告罪,张三丰哪有这等迂腐不通的弟子?”
张翠山长跪不起,道:“可是弟子的媳妇来历不正。她……她
是天鹰教殷教主的女儿。”
张三丰仍是捋须一笑,说道:“那有甚么干系?只要媳妇
儿人品不错,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们山上,难
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天鹰教又怎样了?翠山,为人第一
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这
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
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张翠山大喜,想不到
自己担了十年的心事,师父只轻轻两句话便揭了过去,当下
满脸笑容,站起身来。
张三丰又道:“你那岳父教主我跟他神交已久,很佩服他
武功了得,是个慷慨磊落的奇男子,他虽性子偏激,行事乖
僻些,可不是卑鄙小人,咱们很可交交这个朋友。”宋远桥等
均想:“师父对五弟果然厚爱,爱屋及乌。连他岳父这等大魔
头,居然也肯下交。”正说到此处,一名道童进来报道:“天
鹰教殷教主派人送礼来给张五师叔!”
张三丰笑道:“岳父送礼来啦,翠山,你去迎接宾客罢!”
张翠山应道:“是!”
殷梨亭道:“我跟五哥一起去。”张松溪笑道:“又不是金
鞭纪老英雄送礼来,要你忙些甚么?”殷梨亭脸上一红,还是
跟了张翠山出去。
只见大厅上站着两个老者,罗帽直身,穿的家人服色,见
到张翠山出来,一齐走上几步,跪拜下去,说道:“姑爷安好,
小人殷无福、殷无禄叩见。”张翠山还了一揖,说道:“管家
请起。”心想:“这两个家人的名字好生奇怪,凡是仆役家人,
取的名字总是‘平安、吉庆、福禄寿喜’之类,怎地他二人
却叫作‘无福、无禄’?”但见那殷无福脸上有一条极长的刀
疤,自右边额角一直斜下,掠过鼻尖,直至左边嘴角方止。那
殷无禄却是满脸麻皮。两人相貌都极丑陋,均已有五十来岁
年纪。
张翠山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安好。我待得稍作屏挡,
便要和你家小姐同来拜见尊亲,不料岳父母反先存问,却如
何敢当?两位远来辛苦。请坐喝杯茶。”殷无福和殷无禄却不
敢坐,恭恭敬敬的呈上礼单,说道:“我家老爷太太说些些薄
礼,请姑爷笑纳。”
张翠山道:“多谢!”打开礼单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
见十余张泥金笺上,一共写了二百款礼品,第一款是“碧玉
狮子成双”,第二款是“翡翠凤凰成双”,无数珠宝之后,是
“特品紫狼毫百枝”、“贡品唐墨二十锭”、“宣和桑纸百刀”、
“极品端砚八方”。那天鹰教教主打听到这位娇客善于书法,竟
送了大批极名贵的笔墨纸砚,其余衣履冠带、服饰器用,无
不具备。殷无福转身出去,领了十名脚夫进来,每人都挑了
一副担子,摆在厅侧。
张翠山心下踌躇:“我自幼清贫,山居简朴,这些珍物要
来何用?可是岳父远道厚赐,若是不受,未免不恭。”只得称
谢受下,说道:“你家小姐旅途劳顿,略染小恙。两位管家请
在山上多住几日,再行相见。”殷无福道:“老爷太太甚是记
挂小姐,叮嘱即日回报。若不过于劳累小姐,小人想叩见小
姐一面,即行回去。”
张翠山道:“既是如此。且请稍待。”回房跟妻子说了。殷
素素大喜,略加梳妆,来到偏厅和两名家人相见,问起父母
兄长安康,留着两人用了酒饭。殷无福、殷无禄当即叩别姑
爷小姐。
张翠山心想:“岳父母送来这等厚礼,该当重重赏赐这两
人才是。可是就把山上所有的银子集在一起,也未必能赏得
出手。”他生性豁达,也不以为意,笑道:“你家小姐嫁了个
穷姑爷,给不起赏钱,两位管家请勿见笑。”殷无福道:“不
敢,不敢。得见武当五侠一面,甚于千金之赐。”张翠山心道:
“这位管家吐属风雅,似是个文墨之士。”当下送到中门。殷
无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