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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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龙是河北重镇,唐代为节度使驻节之地,经宋金之际
数度用兵,大受摧破,元气迄自未复,但仍是人烟稠密。张
无忌走遍卢龙大街小巷、茶楼酒馆,说也奇怪,竟一个乞儿
也遇不到,他心下反喜:“如此一个大城,街上竟无化子,此
事大非寻常。陈友谅说丐帮在此聚会,当非虚言,想是城中
大大小小的化子都参见帮主去了。只须寻访到他们聚会之所,
便能探听到义父和芷若是否真被丐帮擒去。”他在城中庙宇、
祠堂、废园、旷场到处察看,找不到端倪,又到近郊各处村
庄踏勘,仍是不见任何异状。
到得傍晚,他越寻越是焦躁,不由得思念起赵敏的好处
来:“若是她在身旁,我决不致这般束手无策。”只得到一家
客店中去借宿,用过晚饭后小睡片刻,挨到二更时分,飞身
上屋,且看四下里有何动静。
游目四顾,一片宁静,更无半点江湖人物聚会迹象,正
烦恼间,忽见东南角上一座高楼上兀自亮着火光,心想:“此
家若非官宦,便是富绅,和丐帮自拉扯不上半点干系……”念
头尚未转完,遥遥似乎望见人影一闪,有人从楼窗中跃了出
来,只是相隔甚远,看不清楚,心道:“莫非有绿林豪客到这
大户人家去做案?左右无事,便去瞧瞧。”
当下展开轻功,奔到了那巨宅之旁,纵身翻过围墙,只
听得有人说道:“陈长老也忒煞多事,明明言定正月初八大伙
在老河口聚集,却又急足快报,传下讯来,要咱们在此等候。
他又不是帮主,说甚么便得怎么,当真岂有此理。”声音洪亮,
语带气愤,说的却显然是丐帮中事。张无忌一听之下,心中
大喜。
声音从大厅中传出,张无忌悄悄掩近,只听丐帮帮主史
火龙的声音说道:“陈长老是挺了不起的,那个他奶奶的金毛
狮王谢逊,江湖上这许多人寻觅了二十多年,谁也抓不到一
根狮毛的屁影子来闻闻,陈长老却将他手到擒来,别说本帮
无人可及,武林之中,又有哪一人能够办到……”张无忌又
惊又喜,心想义父下落已知,丐帮中并无如何了不起的高手,
相救义父当非难事,凑眼到长窗缝边,向里张望。
只见史火龙居中而坐,传功、执法二长老、掌棒龙头及
三名八袋长老坐在下首,另有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胖子,衣
饰形貌活脱是个富绅,背上却也负着六只布袋。张无忌暗暗
点头:“是了,原来卢龙有一个大财主是丐帮弟子。叫化子在
大财主屋里聚会,那确是谁也想不到的了。”
只听史火龙接着道:“陈长老既然传来急讯,要咱们在卢
龙相候,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图谋大事,他奶奶的,这个……
这个,务当小心谨慎。”掌棒龙头道:“帮主明鉴:江湖上群
豪寻觅谢逊,为的是要夺取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现下这把
宝刀既不在谢逊之手,不论怎么软骗硬吓,他始终不肯吐露
宝刀的所在。咱们徒然得到了一个瞎子,除了请他喝酒吃饭,
又有何用?依兄弟说,不如狠狠的给他上些刑罚,瞧他说是
不说。”史火龙摇手道:“不妥,不妥,用硬功夫说不定反而
坏事。咱们等陈长老到后,再行从长计议。”掌棒龙头脸露不
平之色,似怪帮主甚么事都听陈友谅的主张。
史火花取出一封信来,交给掌棒龙头,说道:“冯兄弟,
你立刻动身前赴濠州,将我这封信交给韩山童,说他儿子在
我们这里,平安无事,只须韩山童投诚本帮,我自会对他儿
子另眼相看。”掌棒龙头道:“这送信的小事,似乎不必由兄
弟亲自走这一趟罢?”史火龙脸色微沉,说道:“这半年来韩
山童等一伙闹得好生兴旺。听说他手下他妈的甚么朱元璋、徐
达、常遇春,打起仗来都很有点儿臭本事。这次要冯兄弟亲
自出马,一来是要说得韩山童归附本帮,服服帖帖,又须察
看他自己和手下那些大将有甚么打算,二来探听这一路明教
人马有他妈的甚么希奇古怪。冯兄弟肩上的担子非轻,怎能
说是小事?”掌棒龙头不敢再说甚么,便道:“谨遵帮主吩咐。”
接过书信,向史火龙行礼,出厅而去。
张无忌再听下去,只听他们尽说些日后明教、少林、武
当、峨嵋各派归附之后,丐帮将如何兴盛威风。这史火龙的
野心似反不及陈友谅之大,言中之意,只须丐帮独霸江湖,称
雄武林,便已心满意足,却没想要得江山、做皇帝,粗言秽
语,说来鄙俗不堪。他听了一会,心感厌烦,寻思:“看来义
父和芷若便是囚在此处,我先去救了出来,再将这些大言不
惭的叫化子好好惩诫一番。”右足一点,轻轻跃上一株高树,
四下张望,见高楼下有十来名丐帮弟子,手执兵刃,来往巡
逻,料想便是囚禁谢逊和周芷若之所。
他溜下树来,掩近高楼,躲在一座假山之后,待两名巡
逻的丐帮弟子转身行开,便即窜到楼底,纵身而上。但见楼
上灯烛明亮,他伏身窗外,倾听房内动静。听了片刻,楼房
内竟是半点声息也无。他好生奇怪:“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难
道竟有高手暗伏在此,能长时闭住呼吸?”又过一会,仍是听
不到呼吸之声,探身向窗缝中张望,只见桌上一对大蜡烛已
点去了大半截,室中却无人影。
楼上并排三房,眼见东厢房中无人,又到西厢房窗外窥
看。房中灯光明亮,桌上杯盘狼藉,放着七八人的碗筷,杯
中残酒未乾,菜肴初动,却一人也无,似乎这些人吃喝未久,
便即离房他去。中间房却黑洞洞地并无灯光。他轻推房门,里
面上着门闩,他低声叫道:“义父,你在这儿么?”不听得应
声。
张无忌心想:“看来义父不在此处,但丐帮人众如此严密
戒备,却是为何?难道有意的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吗?”突然
闻到一阵血腥气,从中间房传了出来。他心头一惊,左手按
在门上,内力微震,格的一声轻响,门闩从中断截。他立即
闪身进房,接住了两截断折的门闩,以免掉落地下,发出声
响。
他只跨出一步,脚下便是一绊,相触处软绵绵地,似是
人身,俯身摸去,却是个尸体。这人气息早绝,脸上兀自微
温,显是死去未久。摸索此人头颅,小头尖腮,并非谢逊,当
即放心。跨出一步,又踏到了两人的尸身。他伸指在西边板
壁上戮出两个小孔,烛光从孔中透了过来。只见地下横七竖
八的躺满了尸体,尽是丐帮弟子,显然都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提起一尸,撕开衣衫,但见那人胸口拳印宛然,肋骨齐断,
拳力威猛非凡。
张无忌大喜:“原来义父大展神威,击毙看守人众,杀出
去了。”在房中四下察看,果见墙角上用尖利之物刻着个火焰
的图形,正是明教的记号,又见窗闩折断,窗户虚掩,心想:
“是了,适才我见这楼上有黑影一闪,便是义父脱身而去了,
只不知义父如何会被丐帮所擒?想是他老人家目不见物,难
以提防丐帮的诡计。他们若非用蒙汗药物,便是用绊马索、倒
钩、渔网之类物事擒他。”
他心中喜悦不胜,走出房外,缩身门边,向下张望,见
众丐兀自来回巡逻,对楼上变故全不知情,寻思:“义父离去
未久,快去追上了他,咱爷儿俩回转身来,闹他个天翻地覆,
方教群丐知我明教手段。”思念及此,豪气勃发,适才见那黑
影从西方而去,当下纵身跃起,在一株高树上一点,跃出围
墙,提气向西疾奔。
沿着大路追出数里,来到一处岔道,四下一寻,见一块
岩石后画着个火焰记号,指向西南的小路。张无忌大喜,心
想义父行踪已明,立时便可会见。明教中诸般联络指引的暗
号,他曾听杨逍详细说过,又见这火焰记号虽只寥寥数划,但
勾划苍劲,若非谢逊这等文武全才之士,明教中没几人能画
得出来。
此时他更无怀疑,沿着小路追了下去,直追到沙河驿,天
已黎明,在饭店中胡乱买了些馒头面饼充饥,更向西行,到
了棒子镇上。只见街角墙脚下绘着个火焰记号,指向一所破
祠堂,他心中大喜,料想义父定是藏身其间,走进门去,只
听得一阵呼幺喝六之声,大厅上围着一群泼皮和破落户子弟
正自赌博,却是个赌场。
赌场庄头见张无忌衣饰华贵,只道是位大豪客来了,忙
笑吟吟的迎将上来,说道:“公子爷快来掷两手,你手气好,
杀他三个通庄。”转头向众赌客道:“快让位给公子爷,大伙
儿端定银子输钱,好让公子爷双手捧回府去啊!”
张无忌眉头一皱,见众赌客中并无江湖人物,提声叫道:
“义父,义父,你老人家在这儿吗?”隔了一会,不听有人回
答,他又叫了几声。
一个泼皮见他不来赌博,却来大呼小叫的扰局,当即应
道:“乖孩儿,我老人家就在这儿,你快快来掷骰子啊。”众
泼皮哄堂大笑。
张无忌问那庄头:“你可曾见到一位黄头发、高身材的大
爷进来,是一位双目失明的大爷?”那庄头见他不来赌博,却
是来寻人,心中登时淡了,笑道:“笑话奇谈,天下竟有瞎子
来赌骰子的?这瞎子是失心疯的吗?”
张无忌追寻义父不见,心中已没好气,听这庄头和那泼
皮出言不逊,辱及义父,踏上两步,一手一个,将那庄头和
泼皮抓了起来,轻轻一送,将两人掷上了屋顶。这两人虽未
受伤,却已吓得杀猪般的大叫起来。张无忌推开众人,拿起
赌台上两锭大银,说道:“公子爷把银子捧回府去了。”揣在
怀内,大踏步走出祠堂。众泼皮惊吓得呆了,谁敢来追?
他续向西行,不久又见到了火焰记号。傍晚时分到了丰
润,那是冀北的大城,依着记号所指,寻到一处粉墙黑门之
外。但见门上铜环擦得晶亮,墙内梅花半开,是家幽雅精洁
的人家。他拿起门环,轻敲三下。不久脚步细碎,黑门呀的
一声开了,鼻中先闻到一阵浓香,应门的是个身穿粉红皮袄
的小鬟,抿嘴一笑,说道:“公子爷这久不来啦,姐姐想得你
好苦,快进来喝茶。”说着又是一笑,向他抛了个媚眼。
张无忌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问道:“你怎识得我?
你姊姊是谁?”那小鬟笑道:“你明知故问,快来罢,别让我
姊姊牵肚挂肠啦。”伸手握住了他右手,引着他进内。
张无忌大奇:“怎地她跟我一见如故?”转念一想:“啊,
是了,想必芷若寄身此间,知我日内必定循着记号寻来,命
这小鬟日夜应门。唉,多日不见,芷若原是牵肚挂肠,想得
我苦。”他心中一阵温馨,便随着那小鬟,经过一条鹅卵石铺
的小径,穿过一处院落,来到一间厢房之中。只听得檐间一
只鹦哥尖起嗓子叫道:“情哥哥来啦,姊姊,情哥哥来啦。”张
无忌脸上一红,心想:“连鹦哥儿也知道了。”
只见房中椅上都铺着锦垫,炭火熊熊,烘得一室皆春,几
上点着一炉香。那小鬟转身出去,不久托着一只盘子进来,盘
中六色果子细点,一壶清茶。那小鬟款款的斟了茶,递在张
无忌手中,却在他手腕上轻轻捏了把。张无忌眉头一皱,心
想:“这丫头怎地如此轻狂?”碍着周芷若面子,却也不好说
她,问道:“谢老爷呢?周姑娘在哪里?”
那小鬟笑道:“你问谢老爷干么?喝乾醋么?我姊姊就来
啦,瞧你这急色儿的模样,你啊,好没良心,到我们这儿,心
上却又牵记着甚么周姑娘、王姑娘的。”张无忌一怔,说道:
“你满口胡言乱语,瞎扯些甚么?”
那小鬟又是抿嘴一笑,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只听得环
珮丁冬,帷子掀开,那小鬟扶了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子进来。
只见她肤色白腻,眉毛弯弯,颇具姿色,右嘴角上点着一粒
风流痣,眼波盈盈,欲语先笑,体态婀娜,袅袅婷婷的迎了
上来。张无忌只觉浓香袭人,心下甚不自在。只听那女子道:
“相公贵姓?今儿有闲来坐坐,小女子真是好大的面子。”一
面说,左手便搭到了他肩头。
张无忌满脸通红,急忙避开,说道:“贱姓张。有一位谢
老爷子和一位姓周的姑娘,可是在这儿么?”那女子笑道:
“这儿是梨香院啊,你要找周纤纤,该上碧桃居去。你给哪一
个小妮子迷得失了魂,上梨香院来找周纤纤了?嘻嘻!”
张无忌(炫)恍(书)然(网)大悟,原来此处竟是所妓院,说道:“对不起。”
闪身便即出门。那小鬟追了出来,叫道:“公子爷,我家姐姐
哪一点比不上周纤纤?你便片刻儿也坐不得?”张无忌连连摇
手,摸出一锭从赌场抢来的银子往地下一掷,飞步出门。
这么一闹,心神半晌不得宁定,眼见天色将黑,夜晚间
只怕错过了路旁的火焰记号,便向一家客店借宿,心头思潮
起伏:“义父怎地又去赌场,又去妓院?他老人家此举,到底
含着甚么深意?”睡到中夜,突然间惊醒:“义父双目失明,怎
能一路上清清楚楚的留下这许多记号?难道是芷若从旁指引?
还是敌人故意假冒本教的记号,戏弄于我?甚至是引我入伏?
哼,便是龙潭虎穴,好歹也要闯他一闯。”
次晨起身,在丰润城外又找到了火焰记号,仍是指向西
方。午后到了玉田,见那记号指向一家大户人家。这家门外
悬灯结彩,正做喜事,灯笼上写着“之子于归”的红字,看
来是女儿出嫁,锣鼓吹打,贺客盈门。张无忌这次学了乖,不
再直入打听谢逊的下落,混在贺客群中察看,未见异状,便
即出来找寻记号,果在一株大树旁又找到了。
火焰记号引着他自玉田而至三河,更折而向南,直至香
河。此时他已然想到:“多半是丐帮发见了我的踪迹,使调虎
离山之计将我远远引开,以便放手干那阴毒勾当。”他虽然焦
急,却又不敢不顺记号而行,只怕记号确是谢逊和周芷若所
留。“倘若他们正给厉害敌人追击,奔逃之际,沿路留下记号,
只盼我赶去救援,我若自作聪明,径返卢龙,义父和芷若竟
尔因此遇难,那可如何是好?事已至此,只有跟着这火焰记
号,追他个水落石出。”
自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