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善走还是善飞-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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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面:九十九(2)
秋一像背书一样流利地说:“就那个,你听着:‘坐也是坐、立也是坐、行也是坐、卧也是坐’,十六个字,我可以肯定,答案是青蛙!”
我反驳说:“不对,我看像是猫呢,猫咪就一天到晚坐着……”
“但是猫咪走动的时候,就不是坐的样子啊。只有青蛙,睡觉也坐着……”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同青蛙一起睡觉了吗?”
“我到菜市场去了好几次,每一次去,我都看见它们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睡觉。”
原来秋一为了猜谜,会到乱哄哄的菜场去寻找“动物”啊。我觉得他的脑子有点搭牢。我故意说:“那甲鱼呢,我看甲鱼也是整天坐着的。”秋一涨红了脸说:“甲鱼是趴,不是坐,只有青蛙是坐,我对照过图片了,它的四肢总是弯曲着地的,只有人把它杀掉之后,它的四肢才摊开伸直,不坐了……”
“那是蹲,青蛙是蹲,不是坐。”我坚持着。我们就这样争来争去的,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结果。正在这时候,“爱丽丝”又尖叫起来。我迅速冲向大门,在猫眼里看见一顶桔黄色的帽子,秋一说肯定是小阿哥来了。门开了,果然是小阿哥。小阿哥刚刚踢球回来,深蓝色的汗衫后背都湿透了。我问他,“你难道涂婴儿爽身粉了吗?后背上白花花的一大片。”他说:“给你们猜个谜语:来自水中,却怕水冲,回到水里,无影无踪——打一物。”
我看了看秋一,他正盯着小阿哥汗衫后背上那些白色的东西发愣,后来,他揪住那件汗衫,猛地伸出舌头舔了一舔。——“盐!”他狡猾地笑起来。“你回家塞进洗衣机里,它就无影无踪了。”
说实话我有点忌妒秋一,为什么每一次他都比我先猜到谜底呢。我一点都不认为他比我聪明,他的爸爸妈妈给他买旅游鞋或是衣服,他总是挑最便宜的那种。我想,我只是在猜谜这件事情上不大灵光。这是一种特殊才能,不是任何人都具备的。
小阿哥好像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就说那我今天要给你们猜几个难一点的了,这可是最新的升级版,都是同数字有关的。一听数字我的脑子就开始发木,秋一却把腰弓了弓,好像就要百米赛跑似的。
小阿哥说:“九点——打一字。”
我的脑筋还没有发动,秋一就飞快回答说:“丸,药丸那个丸。”
小阿哥点点头,又说:“十二点——打一字”
秋一眨了眨眼睛,只想了几秒钟,说:“斗,斗士的斗。”
小阿哥好像很不甘心,又说:“十三点——打一字”
我脑子里拥挤的缝缝忽然裂开,有一丝亮光照了进来。顺着刚才秋一猜谜的那个思路,我脱口而出:“汁,果汁的汁。”
小阿哥哦了一声,诧异地看了看我,说:“小春原来你蛮厉害呀,以前是装的吧?好,再给你猜一个:九十九——打一字。”
我脑子里的缝隙立刻全都合拢了,一团漆黑。
这一回,就连秋一都被难住了。他紧紧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响。看来这真是一个难猜的字谜,九十九,九十九就是九十九,一个数字能有什么意思呢?
小阿哥撩起自己的体恤衫,用衣襟擦着脸上的汗,等了一会儿,见我和秋一都傻傻地愣着,就心满意足站起来说:“好了,我回去了,下个星期六见,你们慢慢猜吧。”
小阿哥走后,秋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招呼也不打,转身默默地消失在猫眼后头了。
这个该死的九十九,像一张九十九个洞眼的网,把我和秋一从头到脚罩了起来。无论走到哪里,它都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们。走路去学校,走了九十九步,才刚刚走到街口;到了校门口,一眼看见九十九个都不止的男生女生,正在朝教室里涌进去;中午到食堂吃饭,连米饭加菜蔬,恰好用了九十九分钱,一块钱找了一分;下午听观摩大课,两节课并起来,也是九十九分钟……九十九无处不在,可惜,这些九十九都不能也没有变成一个我和秋一想要的“字儿”。你想想,九十九怎么能变成一个字儿呢?九九八十一,而八十一能凑成个什么字?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对秋一说,那是个“全”字,秋一偏说“全”字不对,多了一横。我说是个“杂”字,秋一也说不对,“杂”字多了一竖。我泄了气,对秋一说:“那你自己去猜好了,我反正猜不到了”。秋一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脸上九十九根汗毛都卷起来了。我又说:“要是在寒暑假,时间多一点,我保证你能猜出来,可现在作业这么多,脑子里哪有一点点空地方呢?算了算了,不猜了,就让小阿哥说我们低智商好了……”
谜面:九十九(3)
秋一摇头。我继续起劲地说服秋一:“你看,我们一进家门,吃了晚饭就要开始做作业,一直做到10点钟。洗好脚上床,刚刚想要猜谜语,就睡着了;要是一边吃晚饭一边偷偷猜谜语呢?爸爸马上就会问:嗳你是不是有热度啊?”秋一打断我说:“可以利用早晨上厕所的时候呀,坐在马桶上,人就很专心。”我说:“可是一猜谜语,我肚子里的东西就全部塞牢了。”秋一说:“那就在去学校的路上想嘛。”我说:“那样会被大人的自行车撞倒的。”
我们一直走到了家门口,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这幢公寓楼一共20 层,我家住9层,秋一住12层,小阿哥住19层。我站在大门口的防盗铁门前掏钥匙,秋一忽然说:“哈哈我有办法了,我们可以不坐电梯,一步一步走上去,楼梯里很安静,每走一步,脑子就会震动一下,肯定会震出灵感来的。”我望着黑暗的楼梯,想起了小阿哥脊背上的盐花。我说秋一你走楼梯好了,我肚子痛呢。一边说着,脚上的鞋子已经朝着电梯口挪去了。电梯门合起来的时候,我朝他喊了一句:走到九十九步,答案就会出来的。
事实证明秋一的这个法子也不灵光。第二天早上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的脚一跷一跷的,眼眶发红,眼睛发乌,小脸整个成了个谜面,是迷糊的迷、入迷的迷,却连一个谜底也没有。我想原来秋一的脑髓也有不通的时候啊,秋一猜不出,我当然更猜不出啦。我立刻原谅了自己。上学的路上,我觉得书包和鞋子都轻巧了许多。更奇怪的是,九十九的谜底连个影子都没有,但我却猜出了以前一直没有猜出的另一个物谜:“青树结青瓜、青瓜包棉花、棉花包梳子、梳子包豆芽。”那天晚饭后妈妈剥柚子给我吃,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谜面,忽然就把谜底破了。第二天我兴奋地去告诉秋一,他却说:“柚子?没有九十九瓣的。”
每天傍晚放了学,秋一仍然坚持走楼梯回家。他连再见也不同我说,老鼠一般蹿到昏暗的楼道里去了,好像那一层层弯弯曲曲的楼梯,真的藏着什么宝贝谜底。他的脚越来越跷,眼睛越来越红,头发越来越乱,小脸越来越窄,目光发直心事重重一言不发。以前我妈妈总说秋一不知道长得像谁,我发现他还是比较像他家那个从事科研工作的爸爸。
转眼就到了周末。这天小阿哥回来得特别早,公寓电梯快要关上的时候,他冲进来,我逃也逃不掉了。他像个老师一样提问:“呵呵,九十九,怎么样了?”我不说话,紧跟着他直达19层,到了门口,我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求求你小阿哥,你把谜底告诉我们算了。”
小阿哥很诧异,甚至有点生气。他说谜底应该猜出来,不是说出来的,说出来就是作弊。我低着头看着地面,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秋一假如再天天爬楼梯,他的脚会断掉的,他的考试成绩也会变成倒写的阿拉伯数字99……我说得差一点哭起来了,小阿哥不停地抓着头皮。后来他终于说:“好吧,不过,谜底我不能告诉你一个人,明天上午,你让秋一到你家等着,我会来的。”
爱丽丝又响起来,像小姑娘的哭声一样刺耳。小阿哥走进来,脸上笑眯眯的,很有同情心的样子。他把双手插在短裤的袋袋里,用老师的腔调说:“一个星期过去了,你们没有进步,也许我上次没有说清楚,这个九十九,不是阿拉伯数字,也不是中国汉字的大写,而是汉字普通数字的写法,是一,二,三的那个九。”他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又说:”为了不影响你们学习,现在我决定把谜底告诉你们,同时也教给你们解谜的另一种方法……”
房间里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不要!小阿哥,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谜底,我一定要自己猜出来!我会猜出来的!”
我回头看秋一,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好像马上要晕过去了。紧接着,他急匆匆走到门口,飞快地走了出去。好像再晚走一步,耳朵里就会听到小阿哥揭开的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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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面:九十九(4)
我和小阿哥都愣在那里:秋一秋一,他真的宁死不屈呵。
我的脑子里忽然跳出很久以前,小阿哥给我们猜过的一个谜语:“不是葱不是蒜,一层一层裹紫缎,说葱长得矮,说蒜不分瓣。”那次,我一下子就猜到了谜底——是大头洋葱。
秋一不是蚯蚓,是个大头洋葱!
小阿哥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走到门口,背对着我说:“你也应该像秋一那样,猜不到就一直猜下去,把谜语进行到底。好了,下个星期六见!”
下一个星期六,秋一根本没来我家。上学放学的路上,他总是不停地在手掌里划道道,我真怕他会得关节炎。到了再下一个周末,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出来了。一向双百分的秋一,算术课得了99分。呵呵,这可是个新闻炸弹,我心里暗暗地幸灾乐祸。但在回家的路上,我还是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对秋一说:“不要难过噢,你只是差了一点点,99分离100分只差了1分,没关系,好比少了一小撇,下次再补回来好啦……”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秋一忽然停下脚步,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了。
我只好把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秋一突然蹦起来,像一只灌足了气的足球,嘴里发出哦哦的怪叫。然后他又快快蹲下,弯腰在地上寻找什么。后来他总算找到了一粒小石子,他招手让我挨着他蹲下,我凑近了看,他在灰白色的水泥地上,用力划出了一个“百”字,紧接着,他用食指把百字上头那一横抹掉了——百字就变成了一个“白”字。
“你看,这就是谜底——”他点着那个白字,汗珠从他额头一粒粒冒出来:“九十九,九十九就是一百差一点,百字抹去一小撇,不就是个‘白’嘛,肯定没错!你说呢?”他使劲拍着自己的后脑勺:“这么多天,怎么就没往这里想呢……”
我拼命点头表示赞同,我恍然大悟,这个‘白’其实就是为九十九预备的呀。谜底出来的那一刻,你会发现猜谜原来就这么简单。我真想狠狠地给秋一一拳头出出气。我说这个谜底应该算我们两个人猜的噢,全靠我提醒你的。秋一说算就算,只要小阿哥说对了就好。
但是那个双休日,小阿哥被他爸爸带到普陀山去了。我们没法知道这个“白”谜底猜对没猜对,我们像两只热锅的蚂蚁,在电梯里团团转,一趟一趟去按小阿哥家的门铃。但小阿哥和爱丽丝好像都一起消失了。
后来我们都累了,坐在楼下的花坛沿上歇息。秋一说,嗳,小春我给你猜一个新的谜语吧?我说不要不要,我反正是不知道的。秋一说:“这个谜语很容易,是我自己编的,你听啊:‘坐也是立、立也是立、行也是立、卧也是立’——打一动物名,怎么样?”
我说我明天到动物园去,先和动物们认识一下再说。
其实我后来很快就猜对了秋一编的这个谜。(不过,这里暂时先不告诉大家了,让你们也去猜一猜。)当我把谜底说出来的时候,秋一却说,他编的谜语还不够好,等他的知识再多一些,他会编出更有趣的谜语来。后来他又说,谜语这种东西,只不过是一种练习题,答题的方式可以多种多样。所以,“九十九”也许另有谜底也说不定,可以继续猜下去的。
我发现,其实最难的不是猜谜,而是能够编出既好玩又有意思的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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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涸(1)
那天清晨四点,半个苍白的月亮,坠在旷野西南的天空。
锄草的队伍刚要出发,祝排长朝我走过来,在我肩膀上狠狠拍一下,说:你,会捞桶吧?
什么桶啊?
桶就是桶呗,你管是个啥桶!
上哪捞?
井里啊,当然是水井。他指了指连队西边的菜地。
我……我支吾起来。
你小子甭给我装蒜!我知道你会捞桶。他狡黠地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捞桶啊?
嘿嘿,你也就这点儿本事,还不给咱露一手!
我惶惶然,有一种被人出卖的感觉。在这个百十人的连队,看来没有人能够拥有并保存自己的秘密。我的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初中同学们的名字——曾经,在那个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南方城市的一所中学,有谁谁谁可能曾经见过我从井里捞桶,然后潜入了这个连队……但这样的努力是徒劳的,就像站在井沿望下去,妄想一眼能看见井底有没有桶一样。
我对祝排说:这儿的井,不是我们那儿的井。
祝排点点头:这儿的桶,也不是你们那儿的桶。
我又说:捞桶需要工具,懂吗?比如长长的竹竿,你有吗?
祝排回答:你咋知道我没有?
我再问:还有钩子,绳子,还有手艺和工夫……
你有完没完啊你!祝排终于不耐烦了。让你捞个桶咋那么多废话啊?你没看天旱成这样,菜地从早到晚浇水,正是用桶的时候,那些水桶一个接一个都跳到井里去罢工了,再不把它们揪上来,咱菜园排真就一只桶都没了……
祝排是菜排的排长,佳木斯知青,偏胖,性格执拗而暴躁,被我们这些南方知青简称竹排。连队有个哈尔滨女知青罗娜,长得有点像二毛子,发音不准,一口一个“猪排”地叫他,硬是把大伙儿都拐带成了猪排。罗娜后来病退回城后,我们才勉强恢复了祝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