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善走还是善飞-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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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金山上(7)
李大胡思乱想着,忽然一脚踢着个啥,呲地溜边上去了。李大蹲下身子,用手四处摸索,一摸一手土,再摸,就摸着个凉凉的硬家伙,有烟盒一半大。李大心里一动,三两步跑到路灯下,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照一照,天妈哟,要啥有啥,果真是个手机!
真的假的呢?不会是个玩具吧?李大一时有点吃不准。掂在手心里,没点份量,银亮亮的壳儿,轻巧得很,一巴掌就握住了。他晃了晃,没啥动静;摇了摇,也没动静。李大心里盘算,要是个真手机,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呢?如果是好的,咋就扔在这路上了?是坏的,拣了还得花钱去修?拣下这个手机,能给谁打电话呢?还得交电话费……
他在路边的水泥牙子上坐下来,把手机在手心里翻来倒去,像拣了一只烫山芋。
冷不丁的,那只山芋在他手心里轻轻哆嗦起来,紧接着发出了响声,吓得李大差点没把它扔出去。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一只广播喇叭,扯着嗓子四处张扬。夜里的秀水花园,静得远近的蚊子叫都能听见,越发显出那响声刺着耳朵的闹。李大死死地捏住了那只小匣子,恨不能把它的声音掐死。但李大掐不死它,它只顾自己响得惊天动地,像一只会唱歌的蝈蝈。这会儿李大总算听清了,它真的是在唱歌,翻来覆去就唱着那么一句词儿: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李大慌了神儿,不知道咋样才能把声音关上。汗都湿了手掌,也没找着个按钮。
就这么来回唱了几遍,响声总算是歇了。李大松口气,刚把手机往裤兜里揣好了,就听到有脚步声哒哒地跑了过来。一个方脸保安一边跑一边冲着他晃着大手电筒:喂,你,把手机交出来!
李大紧跟着就恼了:手你个###,在哪呢?你见着是我拣了?
保安拉下脸说:我都听见手机响了,还不承认?
李大也横着:听见了?这会儿它咋不响呢?你让它响个我听听!
正说着,李大的裤兜里就有了响动,好像李大身上安了个录音机: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李大慌忙去捂,那保安手快,伸进李大的裤兜,一下就把手机掏出来了。那方脸小子麻利翻开盖儿,对着手机就喊:找着了,快过来,就在18栋楼东南角上。
李大有些发懵,才明白那唱歌是在报信儿。不一会儿,一阵噔噔的脚步声,一男一女气呼呼跑来。保安把手机交给他俩,问是不是这个。那男孩把手机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一会儿,连声说是。女孩加一句:用这老歌儿做手机铃声,咱独一份儿,没错。两人都说完了,还不走,问保安是怎么找着的。保安指了指李大,说要不是手机铃声响,他还不认账。女孩冲着李大尖声嚷嚷:你这人,不知道人家丢了东西正着急那!男孩粗声大气说:谁知道是拣的还是偷的呀,刚才我就见这老头鬼鬼祟祟的转悠,从我们身边擦过……说着说着,扬起胳膊冲着李大的胸口一拳打来,李大闪身一躲,拳头打在了肩膀上。李大只觉得身上的血都开锅了,要从喉咙里喷出来,拳头攥得抽筋,朝着那小伙扑过去,却被保安一把拽住……
李大浑身哆嗦,说话都结巴了。李大说你们不能冤枉人,这手机是我在路上拣的。我天天都在小区拣东西来着……他一急,就把胳肢窝下夹着的蚊帐,掏出来在手里抖了抖。见仨人斜一眼蚊帐,都不用好眼色看他,李大进城半年,看多了这样的眼色,赶紧换个说法:你们可不敢瞎说,偷是一码事,拣又是一码事,拣的就是拣的,谁拣归谁;拣的就不是偷的,偷东西可犯法,咱就是穷死了也不偷人东西……
那男孩打断他说:坏了的东西,才能当垃圾拣,这手机是好的,你拣了就得还。不还就成了拿,说拿还是好听的,说你偷了,就你这手艺,还真抬举你。莫不如像那地铁里的乞丐,跪着伸手求人要,准保不犯法。老爷子你要真给我跪下了,我这手机就白送你!
北京的金山上(8)
李大憋得说不出话,浑身热得火烧一般,恨不砍自己的脸再给那小子两嘴巴。
那手机又开始唱歌:“北京的金山上……”女孩打开手机走到一边去接电话,一时就扔下李大不管。电话说个没完,男孩赶紧凑过去,搂着女孩的腰走远了。那个方脸保安,操着和李大一样的口音,拉下脸问李大:老实说,每天你都打哪进来的?
你管!李大嗓子眼里的那股火变成了痰,他狠狠一咳,往绒毯似的草地上吐了一大口,扭头就走。保安跟上来,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李大的气儿没处撒,成心耍一耍这进了城不知自己姓啥的毛孩子,围着楼房转了一圈又一圈,到底把保安跟烦跟累了,转着转着转没了人影。李大想起了家里熟睡的孙女,这才紧着往栅栏那边走。走着走着,脚下咣当一响,身子歪了歪,有硬东西撞了他的脚脖。他骂一声娘,停下细看,借着路灯的光,见脚下踩的是一只路上排水用的铁箅子,翘起一角,擦破了他脚上的皮。李大一看就明白,有人把这铁箅子的四边都撬开了,就等着半夜往外搬。李大往铁蓖子上蹬了一脚,低头站了一小会,再探头小心往四周张望,夜气上来了,路灯都瞌睡了,几步外就看不清啥。李大一咬牙,弯腰把铁蓖子起了,一步步拖着走,总算塞到了栅栏的缺口外头,再用蚊帐裹了,扛上了肩,一路小跑,往村里的租屋走。盘算着明天找个远处的废品站卖了,能卖好几块钱。他一边走一边嘟哝:你个小兔崽子,我让你知道知道,啥叫偷啥叫拣啥叫拿!明明是我拣的,你非赖我偷, 我就偷个给你瞧!我不偷白不偷,哪天高兴了,咱还抢银行呢!
李大出一身汗,把铁箅子弄回了村里。见屋里黑着,知道儿子还没回。掏钥匙开门,没等插里头,锁头就开了。心里纳闷,轻轻推门进屋。没摸着灯绳,只觉得头顶上空空的,像是少了啥。灯亮了,李大脑袋嗡一下,懵在那里——
杆子上那一溜十几只鼓鼓的塑料袋,一只都不见了。好像电线杆上停的一群乌鸦,呼啦啦全飞走了,连一只都不剩。他愣一会,慌忙弯腰往木板床底下看,一眼扫去,床底下也全空了。那三只包得严严实实的编织袋,囫囵个儿不见了,地上只留下几道拖拽的土痕。李大再趴低些瞧,床底下真是啥也没有了,空空的能躲下好几头老母猪。
屋子一下宽敞了许多,如同栓子刚接他下火车那会儿。李大辛辛苦苦攒了多半年的好东西,一晚上全丢了。那可都是有用的东西,李大要弄回老家去,分给全家人的东西。咋的说没就没了?说拿走就拿走了?这不是拿,是偷;不是偷,是抢!抢李大拣来的东西,丧良心啊!
李大眼前晃过瘸子的影儿,又摇头。一个瘸子,咋能搬动这么些东西?
木板床上,妮子还在熟睡。李大使劲晃她也不醒,看样子打雷都打不醒。李大一生气,把床单枕头一把掀了,妮子掉在地上,总算把眼睛睁开了。李大问妮子看见什么人来过,妮子一个劲揉眼,想了一会,说梦里来了好几个生蛋老人,都说着老家那边的话……
李大追出门去,外头黑乎乎一片,连个鬼影都不见。
李大抱着脑袋蹲下来,屋子里脑袋里全是黑乎乎一片。这村儿附近到处都有老家来的人,说是打工,谁知道都干的啥营生?那些人,就是牵走一条活牛都不带出声儿的,只能怨自己不早些提防着点儿。李大逢人总说自己拣的不是破烂儿,是好东西!还真让李大说着了。看来别薯的那点垃圾,还不够老乡们分的,还真有人比他更缺垃圾呢。此前从没听说过还有人偷垃圾的,但李大就被偷了。李大被人偷了,说明李大比老乡们都富裕;李大被人抢了,更说明李大比人富裕。李大进了城,不讨要不偷摸,闷头拣啊拣的,最后拣了个贼。李大不知自己是该生气还是高兴……
妮子爬到床上,倒头又睡着了。那些偷垃圾的老乡,看来是没动妮子一指头,算是留了一半良心。再说,亏得那些平日卖废品攒下的钱,早都交给栓子藏好了。李大这样一想,心里好受了些。
北京的金山上(9)
他推门出去,背着手在村里转悠。月亮从云里钻出来,小河对面的那个别薯,像是盖了一块大大的塑料薄膜。李大想起自己半年前离开李家庄的情形,前半夜他悄没声起了床,去了趟自家的麦地。月亮比他到得早,一盏大灯笼似地高悬着,把方圆十里八里的庄稼地都守住了。亮晃晃的月光下,村口的麦地也好像蒙上了大片大片的塑料薄膜,晚风一过,平展展哗啦啦地响动,眼前只一片银亮亮滑溜溜的白浪,不见白日里那麦苗翠生生的绿了。李大在地头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去揪掀那些塑料布。一摸一手空。伸手再一撩,塑料薄膜被风吹化了,手掌里竟是满满的一把麦苗,密密匝匝地攥在手里。尖细的叶片从老汉的指缝缝里钻出来,一把把短剑似地扎手。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涩涩凉凉的叶片,只一会儿就松开了手。嫩嫩的麦苗,被他那样糙蛮的指头使劲一捏,弄不好就把化肥给捏出来了。如今的月亮也不是个正经月亮了,把麦地都弄成个塑料大棚模样了,妄骗人哩。李大嘀咕着,站起身来,心里倒有几分喜兴。他掂的不是青涩的麦苗,分明是沉沉的麦穗儿;矮壮壮肥嘟嘟的麦地麦苗,实实在在卧在他脚下,若是把耳朵贴在麦苗的根根上,能听见麦秆急急忙忙往上蹿个头的声音。眯上眼,就见金黄色的麦粒儿像小河涨水一般随处淌着,把十五的月亮都比下去了。麦熟了麦收,收完麦子种玉米,半年一晃,玉米就该收了……
李大在一个土堆上坐下来,瞧着半边月亮,忽然眼眶子发酸。眼看着就要回去秋收了,可他两手空空,啥啥也没攒下,只剩下了腕上这只手表,给了锁子,链子就不干了。一块手表还能掰两半?咋办呢?只好等着秋收以后再回城里,想法儿另拣上一只手表给链子……
这么说,秋收完了还得回?他问自己。可不回城里还能去哪呢?反正这别薯的垃圾天天有,不拣白不拣。只要呆在城里,金山银山,光芒万丈。李大哼哼了一声,觉着那手机上的歌儿耳熟得很,好像很多年前在哪儿听过?他费劲地想了一会,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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