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蛇在野(更名为枯叶蝶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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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畏鲸笑道:“这范围可就大了,不容易啊不容易,小姐这是考较我们来了。”
苏度情笑道:“不敢。”略一顿,道:“如此我就先出一个好了,谜面是‘东官’,要猜《书经》一句。”
姜沣一沉吟间,便笑道:“‘君子居其室’……小姐这是在夸我了。”
苏度情赞道:“先生心思机敏,绝顶聪明,只一忽的功夫就猜中了。”
元畏鲸笑道:“好!出的巧,答的快,当服一大白。”
三人举杯都喝了,元畏鲸出谜道:“‘大雪虽止,春日迟迟。’猜《四书》一句。”
苏度情答道:“三人行。”
三人相视大笑,又喝了酒。姜沣放下杯子,说道:“我这个谜苏小姐可猜不出来,专门为畏鲸老弟出的,谜面是‘大宛献骥’,要猜一海外国名。”
元畏鲸微微一笑,低头沉思片刻,微笑道:“马来西亚。”
姜沣含笑点头,喝了一杯酒,苏度情不禁问道:“世上真有这国度?”
“不错,”元畏鲸答道,“马来西亚位于南洋一岛上,终年炎热,居民大多信奉佛陀,群居终老。此地盛产香料和宝石,我旅经海外时曾经路过,顺便给姜家哥哥带回了那里几件独特乐器,没想到姜家哥哥还记得。”
苏度情肃容道:“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先生游历之丰富,度情衷心叹服。”
元畏鲸摇头叹息,说道:“沧海劫余之人,不敢自高身价。”
苏度情茫然不解,但看见元畏鲸神情颇有些黯淡,姜沣却欲言又止。她察颜辨色,嘴唇翕动几下,终于还是没问出声来,半晌后,见气氛有些低沉,便又笑道:“这次轮到我了,再出一个,却要请姜先生猜上一猜。谜面是:”为君沉吟,寡人有疾‘,要猜一字。“
姜沣思索片刻,笑了:“小姐这是在跟在下开玩笑了。”
苏度情抚掌赞道:“姜先生真是聪明啊,一猜便中了。”
元畏鲸兀自未解,问道:“怎么?”
“迷底就是我这个‘姜’字。”姜沣苦笑道,“‘姜’字乃是无心之恙,加上下面一个‘女’字,正应了曹孟德诗中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的少年相思苦恼,可惜’寡人有疾‘,乃是无心的绝症,纵然相思入骨也是不成的了。不过,此疾非彼疾,两者大相径庭也。“
元畏鲸哈哈大笑,说道:“绝妙绝妙!好!听我这个:谜面是一个‘蚨’字,乃古钱‘青蚨’的‘蚨’,要小姐猜一四字熟语。”
苏度情沉吟半晌,摇摇头,道:“这个可难了,我猜不出。”
元畏鲸看姜沣也同样摇头,便说道:“谜底便是‘风月中人’四字。唐诗说道:”囊里无青蚨,箧中有黄绢‘。想我三人囊中无钱,空读书卷,到头来还不过是沉迷风月,酒浇块垒,借醉谈情,终归徒劳无益。“
他顿了顿,又道:“所谓谜语,不过是一种掩饰真意,诘难旁人的技巧罢了。对谜面,谜者回互其辞;对谜底,猜家穷究其机;那便如你我三人的命运,虽然各不相同,但都如一条谜语:尘事纷纭障目,别离交错制肘,宿命深不可测,都是那谜语的谜面;然而穷竭心力精血,却终悟不到那谜底。却仍自苦苦追寻。谜亦迷其人,人亦迷其谜。真可笑可叹也。”
元畏鲸无端感慨,另两人不禁默然。
此时此刻,窗外忽地起了风,庭院中白雪被卷得纷扬飘洒,从廊上看去,仿佛又在下雪。房间中,炉火温暖,隐隐一缕线香的香气传来,却恍惚无形。
姜沣从银壶中筛出酒来,倾入陶瓶,再放进热水中。动作连贯、细致、安祥,然而无端端的,却隐伏着一种肃穆的寂寥之意。
苏度情怔怔发呆,默想元畏鲸那一番说话,心中只觉空空荡荡,无依无靠,手无意识地伸出,只想抓住什么有形有质的东西,用尽全力去攥紧它。
那一时刻,三人一言不发,皆感萧索。
过了好一会,姜沣忽然问道:“畏鲸老弟,适才你说的沧海劫余,却是怎么一回事?莫非遇到了海难么?”
元畏鲸叹息道:“正是。”
姜沣一时无语,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安慰他道:“天灾人祸,俱是命运的大威力,人力渺小,不可违之,畏鲸老弟不必耿耿于怀。”
“哥哥说的是,不过……”元畏鲸沉默了很久,缓缓说道:“不过,这一次事情相当蹊跷!有些不同寻常,就像老天出的一个怪异的谜语一般,我始终参详不透,心中诸事不明。半月前,我在蓟北沙洲上岸,便鸿雁传书到羊城,想找夏家的大家长夏掌轩哥哥,可夏家的人说他跟你一同外出了。我不知道如何寻到你们,好在京都就在左近,便到你的‘布衣琴趣居’来找你们了。谁料夏老大却不在这里。”
他顿了顿,声音阴沉下去,艰难地说道:“在那海难中,我的族人都丧生大海,只有我九死归来。”
姜沣动容道:“你的族人全都……全都!?”
元畏鲸惨然道:“全都死了!”
姜沣骇然变色,回顾苏度情,眼神却茫然涣散了,仿佛骤然而降的雷电击溃了他的思想,一时之间无法置信。
苏度情张张嘴,想说两句安慰的话来,但说不出,看看两人的表情,心下也不由一阵难过。
半晌,元畏鲸忽然清啸一声,展颜说道:“不必难过了,逝者已逝,徒然悲切也是无用,重要的是找到灾祸的原因,好叫死者在九泉之下可以安然瞑目。”
苏度情心下暗赞,这元蜚元畏鲸拿得起、放得下,卓然洒脱,是个极了不起的人物。当下一言不发,端坐一边,凝神倾听。
姜沣问道:“莫非兄弟觉得那海难真的有什么蹊跷吗?”
元畏鲸答道:“哥哥说得不错,所以我来京都寻找夏掌轩哥哥,便是要向他问一些事情。”
元畏鲸侧过脸,又对苏度情说道:“小姐有所不知,元某的故乡番僚‘畏鲸乡’,乃是一个渔乡。我自幼随族人出海打鱼,在海上讨生活,海难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早已见怪不怪。但这一次的海难却非同小可,至今还心有余悸,每每中夜惊醒,想到那个妖魔!都不禁心惊肉跳。唉!早想跟人倾诉,直到今天方能一吐为快。”
苏度情看看姜沣,正巧遇到他的目光,两人面面相对,都感到元畏鲸将要说出一场惊心动魄的惨事,当下都不作声,听他说下去。
果然,元畏鲸喝了一口酒,缓缓诉说道:
“一年半以前,族人出海,一共十八艘四桅船,组成船队,我是其中‘女娃’号的船长,位置是侧翼首航。我们那次出海是去极北的冰封之海,捕捉鬼火虾……”
苏度情奇道:“鬼火虾?”
“正是。”元畏鲸说道:“在海国极北的地方,有一大片海域,古称‘北溟’,终年冰封不化,苦寒至极,所见俱是冰川冰原,上面的动物,无论熊、鸟、狐狸都纯作白色,毛皮丰厚,肉味鲜美,取毛皮来做衣衫,可御酷寒。那鬼火虾,乃是冰海极深处的一种长螯大虾,全身晶莹剔透,泛绿色的荧光,其肉鲜美绝伦,入口即化,北国的官宦贵人都喜生食鬼火虾,蘸着紫苏、鱼腥草、鲔醢卵酱等等,配以烈酒去腥。不过此物极是难得,价格昂贵。因为那鬼火虾总是结群迁徙,生活在不停变动的海底冰流中。我们从来没去过冰海,只是听外番来的渔人说起过。他们给我们绘了海图,族长动了心,召开全族会议,经过激烈讨论,终于决定出海北上捕捉鬼火虾,再运到京都转手贩卖。”
苏度情听得心驰神往,不住叹息道:“海天之广大,不由让度情慨叹自身之渺小。度情自诩博闻广识,怎奈世事奇幻,总是有无法尽知的事情啊。”
元畏鲸点点头,继续说道:“那一日我们出海前去冰封海,天空晴朗,风向正好,海面平静,船帆都鼓满了风。船上水手心情愉快,高声歌唱,收缆、放锚、调绳索、洗甲板……干活格外卖力。我是船队中最年轻的船长,加上我考中过乡举,看过些书,船上族人水手都拥戴我,我自然意气风发。”
“最初几天,气温很高,太阳在中天久久曝晒,海水的热度也很高,都成了乳状,间或有长了翅膀的飞鱼跳出来,又落回去。水手们忙于投网捕鱼,再将捕获的鱼腌制好了,以作到了冰封海的食粮。”
“船行了大约一个月时间,气温就渐渐凉了,风也大了,夜间的寒冷,滴水成冰。我们就知道快到冰封海了,每日里都很兴奋,水手们做工就更勤快了,每日捕捉海兽剥皮制衣。一日复一日,船行无休止,太阳越来越小,北极之星越来越亮,只觉得天一日冷似一日,更奇怪的是黑夜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漫长,到后来便全然没有了白昼,全剩下黑夜了。这是造化的奇观,凡人总是难以想见。”
“终于,一日清晨,我在舱室中听见领航水手的喊叫,那时候天还没亮,我急忙披衣出来,到了船头,只见那水手指着海浪,不住大叫。我探头看去,原来海浪劈开的波浪中,竟然有很多碎冰。我不禁大喜,这么说我们一定是快到冰封海了。”
讲到这里,他顿了顿,喝了一口酒。
苏度情听得入神,元畏鲸极有口才,说话便如同讲故事一般,关键处还有停顿,增加效果。再加上他所讲之事奇幻绝伦,匪夷所思,听得苏度情宛如梦境,连连击节感叹。
姜沣也忍不住道:“接着说啊。”
“好。”元畏鲸喝完了杯中酒,又去寻酒,苏度情提起温好的陶瓶,为他满满斟了一杯。元畏鲸谢过后,接着说道:
“船队每日里被海流带着向北行,海上的浮冰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是整块的冰岩漂浮过来,又行了几日,眼前豁然一亮,远远看见了大块大块的冰原。我们知道这是到了‘北溟’了。于是,领头船下了命令,所有的船就都停下来了。我们听过那些外番渔人讲述的捕捉鬼火虾的方法,虾群多生活在深水中,成群浮游,一般昼潜夜浮,虾群夜间浮于水面时发出萤光,可把一片海面变成碧色。这是一个诀窍。”
“果然,第三日上,我们就找到了虾群,一网下去,就有两千斤鬼火虾捕了上来。到最后,木桶中、舢板中、甲板上都堆满了虾。我们取‘北溟’冰封海的大冰块出来,置于底舱,再在底舱的四壁都钉了半尺厚的棉布,旨在保持木桶中虾的鲜活……”
元畏鲸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眼睛也泛出光来,似乎当日的兴奋还没有过去。苏度情可以想见到当日的情景:一大群水手欢呼雀跃,在严寒中光着膀子,头上冒出白汽,肌肉上满是汗珠,眼睛中发出兴奋的光,手底下不停地忙碌工作。那是何等欢乐的场景呀!
元畏鲸声音黯淡了下去,沉默了,眼神漂远了,却不知想些什么,姜沣和苏度情谁也不敢惊扰他。好久以后,元畏鲸才接下去说道。
“我们在那里捕获了大约八万多斤的鬼火虾,天却越来越寒冷了,全天都是黑夜,根本看不见太阳,很多人因为很久没吃过菜蔬,皮肤都溃烂了。于是我们觉得该回家啦。那一日,船队掉头向南返航,我们兴高采烈,等待到京都后的盛宴狂欢。谁料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一日我们刚刚出了冰封海,就遇到了灾祸!”
姜沣沉吟着,问道:“可是风暴么?”
“哼!”元畏鲸不屑地说道:“风暴算得了什么?番僚元家的人还没见过风暴么?”
“可是!可是,”苏度情忍不住问道,“可是那海上还有比风暴更可怕的事情么?”
“不错……”元畏鲸叹了一口气,道:“正是有比风暴可怕百倍的事情,我就是亲身遇见到了。”
姜沣恍然道:“明白了!可是遇见了鲸鱼么?”
“正是遇见了鲸鱼!”元畏鲸看见苏度情一脸迷茫,便解释道:“大海之中有一种很可怕的生灵,叫做鲸鱼。体型庞大达二十丈,身上生满各种寄生的海蛎,锋锐如尖刀利刃一般,嘴中不生牙齿,却长满触须,食用大章鱼、海豹、青鲨、虾、甚至小鱼,是海中的霸王!也是我全族的死敌!族人每年不知有多少死于鲸吻。正因如此,我们的渔乡要叫做‘畏鲸乡’了。”
苏度情想像那怪兽的样貌,不禁不寒而栗。
元畏鲸接着说道:“可是那一日,我们所看见的鲸鱼却和平常所见决不相同。那只鲸鱼体长达三十丈,浑身作碧色,头上长了一支银色长角。却是一只独角鲸!”
姜沣惊叹道:“独角鲸?!这我可从未听过!”
元畏鲸点头,说道:“不错,我是从没见过,但是家族传说中曾有提及,说是海中最凶猛、最残忍的生灵。那鲸出现的时候,天空中正有月亮,都作红色,那是大风暴的预兆。海面波涛汹涌,风中带着潮气,转眼风暴即至。侧翼第三条船首先发现了独角鲸,打旗过来通知船队。全船一下子就混乱了!每个人都怕鲸鱼怕得要死,再加上风暴,这回恐怕是有死无生了。我急令拿好武器,准备搏斗,心中却知这毫无用处,惟有祈祷那鲸不过是偶然路过,根本没注意我们。可是,哪有这么好的事?那鲸就是冲我们来的,或者说是冲船上的鬼火虾来的。下面发生的事我不说也罢,两位都能猜想得出。那鲸攻击我们的船队,用头上的尖角刺穿船底,掠夺我们的收获物。它隐藏在海面下,就像恶魔一样无声无息。我看着别的船逐一沉没,族人纷纷落水,然后它浮出海面,吞噬虾和族人。最后,它也没放过我的船!”
元畏鲸满脸恐惧之色,手抖得拿不住酒杯,脑子中尽是当日那恐怖的场景。
红色月亮下,魔鬼般出没的独角怪兽大开杀戒,暗黑的海洋被鲜血染红,惨叫声不时响起,桅杆折断发出“嘎嘎”的巨响。忽而,月亮隐没了,一片黑云席卷天空,月亮在那云的后面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