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裘德-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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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再做你的妻子啦,或者算是你妻子。”
“你说什么呀?……可是你现在就是啊!”
“从你的角度看,是这样;不过——”。
“咱们从前当然是害怕那套仪式,恐怕也有好多处在咱们这种地位的人,也有类似的强有力的理由,心怀疑惧。但是经验证明了咱们其实误断了自己,把自己没有恒心毅力估计得也太过分了;要是你现在真是尊重那些繁文缛节,我就不懂你干吗不明说咱们该立刻履行那套手续?苏呀,你千真万确是我的妻子,所差的就是法律手续。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认为我不是。”
“不是?那就设想一下咱们举行过仪式,好不好?那你该觉得是我的妻子吧?”
“也不会。就算那样办了,也不觉得是你妻子。那我要觉得比我现在的感觉还要糟。”
“这又怎么解释呢——就按你这么蛮不讲理的说法吧,亲爱的?”
“因为我是里查的妻子。”
“啊——你先前已经把这个荒乎其唐的念头若明若暗地表示过啦!”
“那时候,我不过那么个印象;时间越久,我就越这么确信了——我属于他,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天哪——这下子咱们都掉换了位子啦!”
“对。也许就是这样。”
过了一两天,正值夏日黄昏时分,他们还是在楼下那间小屋里坐着,忽然听到他们住的房东木匠家的大门有人敲,隔了一会儿,又有人敲了敲他们的屋门。他们没来得及开门,来人就把门开了,一个女人身影出现了。
“福来先生住这儿吗?”
裘德和苏吓了一大跳,他不由自主地做了肯定的回答,因为那是阿拉贝拉说话的声音。
他客客气气把她让进来,她就在临窗的凳子上坐下了,这样他们能看清楚她背着光的大致形态;不过她身上也没什么特别显眼的地方,所以他们也没法估摸出她外表和神态究竟如何。有点什么东西似乎表明她处境并不怎么得意,也不像卡特莱在世时穿着炫丽。
三个人都想谈谈那场悲剧,可是都觉得挺别扭。出事之后,裘德自以为责无旁贷,立即写信告诉她经过,不过她压根儿没回信。
“我刚打公墓来。”她说。“我一打听好,就到孩子坟上去了。我没能给他送葬——当然你请我来,我还是谢谢。报上登的我全看了,觉得用不着再来了……也不是这样,我是没法来。”阿拉贝拉又把话重了一遍,看来她装不出创巨痛深的样儿,就没完没了数落着。“不过能把坟找到,我心里也舒坦了。裘德,按你这行,你该给他立块像样的碑。”
“我是要立个碑。”裘德愁眉苦脸地说。
“他是我的孩子,我难免心里老想着他。”
“我想是。咱们都想着他。”
“别的孩子不是我的,我没想那么多,这也是常情。”
“当然。”
从苏坐的那个黑暗角落传出一声叹息。
“以前我想,我的孩子要是跟我一块儿就好啦。”卡特莱太太继续说。“那样的话,就出不了事啦!不过,我当然没想从你太太手里把他带走的意思。”
“我不是他太太。”这是苏说出来的。
她的话如此突如其来,一下子叫裘德懵住了。他没说什么。
“哦,对不起,我想是这样。”阿拉贝拉说。“不过我认为你以前是。”
裘德却从苏说话的那种特殊腔调懂得她话里没明说却心照不宣的含义,而阿拉贝拉只能接受这句话的表面意思,此外无所领会。苏的直言不讳使她吃了一惊,她随又恢复了常态,大言不惭地谈论“她的”孩子;虽然孩子活着时候,她毫不关心,这时又装得哀哀欲绝,显然不如此不足以表示她有良心。她故意提到往事,又说了些给苏听的话,但没听到苏答理,原来苏已经人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屋子。
“她说她不是你太太?”阿拉贝拉换了口气,又拾起话碴儿。“她干吗说这话?”
“我用不着跟你说。”裘德一句话了掉。
“她是你的妻子,对不对?她有一回跟我这么说过。”
“她怎么说,我用不着多嘴。”
“啊——明白啦!啊,我没工夫了。我今儿晚上就住在这地方,我想,咱们共过患难,我还是该来瞧瞧。我要到从前当过女招的那个酒吧过夜,明儿回阿尔夫瑞顿。爸爸回老家了,我跟他住一块儿。”
“从澳洲回来?”裘德不无好奇地说了句。
“是。那儿混不下去了。日子够苦的。大热天,我妈因为拉痢疾死了,你们管这病叫什么?爸爸跟两个小家伙才回来。他在老地方附近找了个小房子,我这会儿给他管家。”
哪怕苏这会儿已经走开了,裘德的前妻还是死装出一副受过严格而良好的教育样儿没变。还把造访限定在一定时间之内,好跟她那极为高雅的气派相称。她走了之后,裘德如释重负上楼去找苏,心里七上八下,怕她出问题。
没人答话。房东木匠说没看见她进来过。因为此刻天已够晚了,裘德不知她的去向,不禁惊慌失措。木匠就把她妻子喊来问,她猜苏多半上圣·西拉教堂去了,她常去那地方。
“晚上到这时候怕进不去了?”裘德说。“大门都关了。”
“她认识拿钥匙的,她什么时候要,都拿得到。”
“她这样有多少天啦?”
“哦,我看,总有几个礼拜了。”
裘德昏昏沉沉地朝教堂方向走去。那地方,当年他醉心于神秘宗信仰时,是常去的;自多年前搬走后,一次也没到过。教堂周围不见人影,但大门显然没上锁。他抬上门搭子,没弄出响声,推开门进去,然后把门掩上,在里边屏息而立。在一片沉寂中,教堂另一端似有极轻微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喘息,又像哽咽。他在昏暗中向那边轻轻走去,脚步踩到地毯上,没露响声。堂外夜光微茫,照到里面,因而把昏暗稍稍破开了点。
裘德勉强看清,在祭坛层阶上方,高悬着一个巨大的、造得很结实的拉丁式十字架——大概是依原件尺寸而设计,供信徒瞻仰,好像是用看不见的铁丝把它吊在半空,上面嵌着多枚大颗宝石;在十字架无声地、难以觉察地前后摆动中,由于外面微弱光线射进的缘故,宝石稍稍闪光。祭坛下面的地上似摊着一堆黑衣服,他刚才听到的哽咽声一再从那儿发出来。原来是他的苏的形体,匍匐在垫子上。
“苏!”他低声说。
这时露出了白色的东西,原来是她把脸转过来了。
“你到这儿来找我想干吗,裘德?”她几乎气愤地说。“你不该来!我要一个人呆着!你干吗闯到这儿来?”
“亏你问得出口?”他用激烈的责备口气反洁她。她竟然对他那样的态度,不禁伤了他整个心,直痛到最深处。“我干吗来?要是我不该来,我倒要知道知道谁才有权利来!我爱你胜过爱自己——胜过——远远胜过你爱我啊!你神差鬼使地离开我,一个人上这儿来,究竟为什么?”
“你别挑我的刺儿啦,裘德——我没法受下去啦!——我已经一再跟你说过啦。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就得当我什么样的人,不这样不行。我是个倒霉鬼——误入歧途,毁掉啦!阿拉贝拉一来,我觉着伤心得要死,只好走开啦。看来她还是你妻子,里查还是我丈夫。”
“但是他们根本不算一回事嘛!”
“不是那样,亲爱的朋友,他们还算一回事。我现在对婚姻的看法不一样了。我的宝贝儿给夺走了,这就给我指点迷津啦!阿拉贝拉的孩子杀了我的孩子就好像是上帝的惩罚——对的把错的干掉啦。唉,我可怎么好呢!我这人是这么个下贱货——真真一文不值,根本不配跟普普通通人搀和到一块儿!”
“你说得太可怕了!”裘德说,差不多要哭了。“你并没做过什么错事,你这么悔恨交加,实在太没道理,大反常啦!”
“啊,你还不知道我有多坏哪!”
他正言厉色地反唇相讥:“我知道!连皮带骨,哪一点都知道!如果说基督教、神秘宗、僧侣团,还是叫别的名堂,就是造成你精神退化的因由,那你就是叫我恨这样的东西。像你这样一个女诗人、女先知、一个灵魂像钻石般闪光的女人——世上几明哲有识者,如果对你有了解,都会引你为做,而你居然把自己贬到这地步。如果神学就这样把你毁掉,我才为自己跟神学绝了缘庆幸呢,才他妈庆幸呢!”
“你生气啦,裘德,对我发狠啦,你根本不知道所以然啊。”
“那你跟我回家吧,最亲爱的,也许我以后知道所以然。现在,我压得透不过气来,你也心乱如麻啊。”他搂着她的腰,把她拉起来;可是她起来是起来了,却宁肯自己走,不用他扶着。
“我不是不喜欢你,裘德。”她用爱娇而又央求的口气说。“不过——我不该再爱你爱下去——不该再爱下去啦。哦,决不该再爱下去啦!”
“这我可不能答应。”
“可我主意拿定啦,我不是你妻子!我属于他——我行过神圣的仪式,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这怎么也变不了!”
“要是说,这人世间还有两个人称得上夫妻,那毫不含糊就是咱们两个。大自然给咱们匹配的,这可是没半点疑问!”
“不过那不是上天的意旨。上帝给我在那边配了姻缘呢,是在麦尔切斯特订下终身的。”
“苏啊,苏啊——人生的忧患把你搞得连理性都失掉的地步啦!从前你让我在多方面改变信仰,相信你的观点,现在我反而发现你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根本没道理,无非一时感情用事,把从前说的话翻了个个儿。你把我对教会这个老朋友剩下来的感情、崇敬连根铲掉了……你现在怎么对你从前的逻辑变成很离奇的睁眼瞎,我倒真是不明白所以然哪。只有你才这么特殊呢,还是女人一概如此?究竟女人是一个能思想的整体,有本账,还是思想散散落落,老归不到一块儿?你不是极力强调婚姻充其极是一张恶俗不堪的契约吗?这话也对!你不是极力把婚姻说得一无是处——是彻头彻尾的荒谬绝伦之举吗?要说咱们在一块儿过快乐舒心的日子,那时候是二加二等于四,而今不也明明白白是个四吗?我再说一遍,我实在不明白所以然!”
“唉,亲爱的裘德呀,这是因为你跟个地地道道的聋子一样,看着别人听音乐,你说‘他们盯着瞧什么?那儿什么也没有啊。’但是那儿的确有东西。”
“你说这话太刻薄啦;再说这个比喻根本不成立。你把由来已久的偏见所形成的糟粕一概抛弃了,教我也这样;而你现在却一个跟斗翻回去了。我承认自己蠢到了家,完全错看了你。”
“亲爱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啊,别对我这么狠吧!我现在只好这样啦,因为我现在相信自己是正确的——我终于看到了光明。但是,唉,又怎么样才能从中得益呢!”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教堂外面,她去还了钥匙。“难道这就是那位姑娘吗?”她回来以后裘德说,一到开敞的大街上,他觉得自己平素应付局面的能力又稍微恢复了。“难道这就是把异教神像带进了这个最富于基督教精神的城市的那位姑娘吗?——是学着方道悟小姐拿脚后跟把它们踩碎的那位姑娘吗?是动辄引用吉本、雪莱和密尔的那位姑娘吗?到如今,亲爱的阿波罗上哪儿去啦?亲爱的维纳斯,上哪儿去啦?”
“哦,裘德,别对我这样残酷吧,别这样吧,我心里够难过啦!”她呜咽着。“我受不了啦!以前我想错了——我现在没法跟你评这个理,我错了——因为我狂妄自大,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阿拉贝拉一来,总算有个了局啦。你别那样挖苦我,好吧,那真像刀子扎肉啊!”
他伸出胳臂把她搂住,她没来得及阻止他,他就在寂静的大街上狂吻她。他们又往前走,到了一家小咖啡馆前面。“嚷德,”她强忍住泪说,“你在这儿给我找个地方住,行不行啊?”
“要是、要是你打算这样——我可以照办。不过你未必真要这么办吧?还是让我先回咱们家,再弄明白你意思好啦。”
他开了门,把她领进去。她说不想吃晚饭了,摸黑上了楼梯,又擦了根火柴,回身一看,原来裘德跟着她上来了,正站在卧室门前。她走到他身边,把一只手放在他手里,说,“晚安。”
“可是苏啊!咱们就不一块儿在这儿睡吗?”
“你说了我怎么打算,你就怎么办!”
“是呀,好极啦!也许我刚才争来争去,争得那么倒胃口,全都错啦!也许咱们当初没按旧式婚礼正大光明地成了结发夫妻,所以早该一刀两断才是啊!这个世界也许还没开通到能容得下咱们这样的试验啊!咱们居然自命是先驱,干起来了,现在想想咱们算是老几啊!”
“无论如何,你总算明白过来了,我很高兴。我做事向来顾前不顾后,一意孤行。我因为心里嫉妒、躁动,才不由自主地错到底啦!”
“可也还是因为爱吧——你不是爱过我吗?”
“爱过。不过我原来是想到一定限度为止,以后充其量也只是情人罢了;后来——”
“不过男女一堕入爱河,那就欲罢不能了,没法老那样下去啊!”
“女人行;男人办不到,因为他们——下不了决心。一个平平常常的女人比一个平平常常的男人在这方面总是高一筹——她决不会先挑逗,只是对男人回应。咱们本来应该神交,其他都是多此一举。”
“我以前说过了,事情变了卦,我就是那个不幸的根子。……好吧,照你说的办吧!不过人本来就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
“哦,就是啊——所以这就是非学不可的地方——要做到我役我心。”
“我还要说一遍——咱们两个,不能怪你,只能怪我。”
“不对——该怪我。你固然也有坏地方,不过那是男人天生要对女人占有的欲望。在嫉妒心驱使我要把阿拉贝拉挤开之前,我这方面可没存投桃报李之想。我当时想我应该发点慈悲,让你接近我——觉得我要是像从前对我那个朋友那么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