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裘德-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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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瞧了瞧外面的雨,又瞧了瞧梳妆台上盖的脏布和阿拉贝拉挂在镜子上的散开的假发——样子跟当年她跟裘德时候没两样。苏这会儿但愿没来这趟才好呢。在这停了停没说话的当口,有人敲了敲门,女服务员给“卡特莱太太”送电报来了。
阿拉贝拉躺着打开了电报,她脸上又急又张惶的样子一下子消失了。
“你这么替我着急,我真得谢谢你。”女服务员走了,她和和气气地说。“不过你也犯不着那么想。我那口子总算明白过来了,知道他要是没我,什么也办不了,答应他一定说了算数,既然他把我逼到这地方,就跟我在这地方再结回婚。你瞧瞧!这就是他给我的答复。”她把电报递给苏看,但是苏没接。“他要我回去。他说,要是没我,他那兰贝斯街角上的小小酒馆就得散了架。英国法律一把我们俩拴在一块儿,跟以前就两样啦,他休想黄汤子往肚子里一灌,就拿我解闷喽!……拿你的事儿说吧,要是我替你想,我就连哄带骗,叫裘德马不停蹄把我带到牧师那儿,一下子全了结了。我够个朋友,才说这话,亲爱的。”
“他正等着办呢,随便哪一天。”苏回了一句,既生硬又高傲。
“那就求老天爷,叫他快办吧。结了婚,再跟男人过,就得丁是丁,卯是卯;有了钱,什么都好办。那时候,你可要记住,要是你们打架,他把你往外赶,你可以用法律保护自个儿,你还只能这么办;除非他拿刀子把你捅了,要么一火钳把你脑袋瓜儿砸烂了。要是他把你甩了,一走了之——我说这话是为你好,咱们女的跟女的什么都好说,因为谁也不知道男的干出来什么——那你就把家具全揽到手,别人也不好说你是贼。我要跟我那口子再来次结婚,这会儿他是心甘情愿,因为头一回婚礼出了点小岔子。我昨晚上发了电报,告诉他我已经跟裘德差不多讲和啦,他这个电报就是为这个来的;我猜,这下子他吓坏了!要不是你挡在前头,我一下子还真能得手呢,”她笑嘻嘻地说:“那一来,从今儿起,咱们俩历史就大不一样喽!女人要是有困难,去找裘德,好歹一哀求,再没像他那样软心肠的傻瓜啦!他以前对鸟什么的也这样。话说回来,事情到了这地步,我同他再好了也没意思啦,我也不计较你啦。我还要跟你讲讲,我劝你早早把事情按法律办了。你要不这样,往后要夜长梦多,麻烦多着呢。”
“我跟你说了,他现在要我跟他结婚——把我们自然形成的婚姻变成依据法律的婚姻。”苏说,态度更庄重了。“这完全因为我刚有自由,我不希望结婚,他才没急着办。”
“哟——你跟我一样,也是由自个儿做主呀!”阿拉贝拉说,带着一副又取笑又批评的神气瞟着她。“也跟我一样,从你头一个那儿跑出来的,对不对?”
“再见,我得走啦。”苏赶忙说。
“我也该起来开路啦!”另一个说,陡地从床上蹦下来,连身上那柔软的部分也颤起来了。苏没防这一手,吓得往旁边一跳。“天哪!我就是个女人哪——又不是个六英尺的丘八大爷!……等等,亲爱的。”她继续说,把手放在苏胳臂上。“我的的确确有正事要跟裘德商量,我跟他说过了。我这回来就是为这件事。他能不能赶到车站来跟我谈谈?怎么,你不想?也好,我就写信告诉他。我本不想写信——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就写吧。”
第五部 在奥尔布里肯和别的地方 第03节
她到家时候,裘德正在门口等她去办结婚的头道手续。她抓紧了他的胳臂,一路走着,默默无语,凡属真正同心相契都是这样。他看出来她有心事,忍住了没问她。
“哦,裘德——我跟她谈过了。”她终于开口了。“我真后悔跟她谈啊!话说回来,这倒也不错,因为她提醒了我不少事。”
“我希望她对你客客气气的。”
“她倒是客客气气。——我可没法不喜欢她,还真有点喜欢哪!她还不能算尖酸刻薄;想不到她的困难一下子全解决了,我倒替她高兴。”她接着说阿拉贝拉的男人已经电召她回家,这样她就恢复原来的地位了。“我刚才要提的,是咱们俩的老问题。阿拉贝拉跟我说的那一套更叫我对合法婚姻这个制度觉得恶心到无以复加了——这是个专为把男人弄上手的圈套,我一想到它真要吐出来。我真后悔答应你今儿早上去公布结婚启事。”
“哎,你别管我好啦。我什么时候都行。我还当你这会儿要急着把它办完哪。”
“说实在的,我这会儿一点也不比从前急。这事要是跟别的男人,我大概有点急吧;按咱们两家人来说,固然说不上好品德,亲爱的,可是其中有一点,我看我拿得稳,那就是忠贞不贰,所以我心里一点也不怕把你给丢了,现在我实实在在是你的人了,你也实实在在是我的人了。实际上,我这会儿比以前心里更踏实了,因为我对里查无愧于心啦,他这会儿也有行动自由的权利了。我从前老觉着咱们欺骗他。”
“苏啊,每逢你说这样的话,你哪是个纯粹基督教国家的信徒,倒真是位由什么古老灿烂的文明陶冶出来的女性,这样的女人,我从前钻研经典、一事无成的那段时间,时常在书里见到。一到这样的时候,我就简直等着你说出来,你刚刚跟一位在圣路碰见的朋友,一直议论着屋大维亚或利维亚①的消息;要么就是一直听阿斯帕夏②的雄辩,或是观赏普拉克希泰勒斯在凿刻最新的维纳斯像,而芙利尼③却抱怨她当模特,摆姿势都腻啦。”
①阿斯帕夏是古代希腊名妓,她是绝色美人,能言善辩,为雅典执政伯里克利斯的情妇。
②普拉克希泰勒斯为雅典雕刻家,以刻考斯的阿芙洛黛特像和克尼德斯的阿芙洛黛特像而著称(考斯与克尼德斯为地名,阿芙洛黛特即维纳斯)。芙利尼是雅典名妓。
③引自苏格兰诗人坎波尔(1777—1844)的《歌·得胜了多开心》,最后一句是“你也没法叫不自由的爱情在重重束缚的两相结合中不完蛋。”
说着说着他们已经到了教区办事员的住宅。她的情人朝门口走去,她退后一步站住。他刚抬手要敲门,苏说:“裘德!”
他转过身来看。
“等一下,行吗?”
他回到她身边。
“咱们再考虑考虑吧。”她畏怯地说。“有个晚上我做了那么个噩梦!……再说阿拉贝拉——”
“阿拉贝拉跟你说了什么呀?”
“哦,她说人要是结了婚,给绑到一块儿,男人揍你的话,你就好用法律治他——两个人吵起架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裘德,你想过没有,你要是一定靠法律得到我,那咱们以后还会不会跟这会儿一样快乐呢?咱们家的男男女女,要是干什么都凭他们高兴,对人也还度量大,可谁要是硬逼他们干,他们是决不买账。一有法律规定的义务就变得蛮不讲理的那种态度,难道你就不惧怕吗?爱的激情的真谛在于奉献,难道你没想到那种态度会把它扼杀吗?”
“哎呀,亲爱的,你说得前途这么危险,叫我也心惊肉跳啦!好吧,咱们就回去再考虑考虑。”
她脸上一下子开朗了。“是呀——咱们真得考虑考虑!”她说。他们离开办事员家门口,往家走的路上,苏一手挽着他胳臂,一边嘴里哼哼着:
你能叫蜜蜂不花丛盘旋,
或者叫斑鸠颈上不色彩斑斓?
你没法办!你也没法叫不自
由的爱情……①
①引自《旧约·约伯记》。
他们考虑了,不如说暂时撂开了。他们确实把结婚行动推迟下去,似乎继续在梦中乐园中生活着。又过了两三个礼拜,事情仍然毫无进展。奥尔布里肯教堂的会众没一回听见过宣布他们的结婚启事。
正当他们一再推延,有一天早饭前,阿拉贝拉的一封信和一份报纸寄到了。裘德一看笔迹,就上楼到苏的房间告诉她,她穿好衣服就跑下来了。她打开报纸,裘德拆开信。她看了一眼报,就递给他,还指着上面一段;但是裘德正聚精会神看信,没立刻转过头来看。
“瞧哇!”她说。
他把那段看了。这份报纸只在伦敦南区流通,上面有条广告打了记号,是滑铁卢路圣约翰教堂一则简短结婚通告,当事人名字是“卡特莱一邓恩”;阿拉贝拉同酒馆老板结为夫妻。
“好啦,总算天从人愿啦。”苏开心样儿说。“不过他们办了以后,咱们再接着办,未免透着下一等啦,可我还是高兴——不管怎么着,别说她有什么过错,我看她这会儿总算有个靠山了。咱们现在能替她这么想,总比替她担心好多了。也许我该写封信问问里查他现在生活怎么样,是吧?”
但是裘德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信上。他把公告看了一眼之后就心烦意乱地说:“你听听这封信怎么说吧。这可叫我怎么说、怎么办呢?”
亲爱的裘德(称你为福来先生显得生分,我不想这样),我今天给你寄去一份报,你看了那个有效力的文件,就知道我上礼拜二又跟卡特莱结了婚。事情最后算办得干净利落,叫人称心。不过我这信特别要详细写一件个人私事,这我本来上回到奥尔布里肯时候就想告诉你的。当时我也不好跟你的女朋友说。再说我总想亲口跟你说,要比写信强得多。裘德,有件事我以前一直没跟你提过,咱们结婚以后我生过一个孩子,是在我离开你八个月之后,跟我父母住在悉尼时候生的,这很容易证明。我还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就跟你散了,到了异乡,再说咱们又吵得厉害,我当时想写信给你说生孩子的事不合适。我正忙着找个好差使,孩子就由我父母带了,他一直跟他们在一块儿。我在基督堂碰见你,没提这事,就是这个道理,打离婚官司也没提。他现在到了懂事的年纪了,我父母最近来信说,他们在那地方的日子挺艰难,我已经在这地方安居乐业了,他们认为既然他父母都在,他们就不想再让这孩子拖累了。我本该留他在这儿跟我呆一阵子,不过他太小,在酒吧没用,再过多少年也还是用不上,卡特莱自然嫌他碍事。可是他们有几个朋友正好回乡,就托他们把他顺路带到我这儿来,所以我只好求你在他到了之后收留他,因为我实在拿他没法办。按法律他是你的孩子,这我可以正正经经起誓。要是有人说他不是你的,你替我骂他下地狱割舌头。不管我从前、以后怎么样,从结婚到我走这一段,反正我没做什么见不起人的事,我至今还是你的
阿拉贝拉·卡特莱
于兰贝斯三觞斋
苏听了大惊失色。“你怎么办哪,亲爱的?”她有气无力地问。
裘德没回答,苏焦急地盯着他,喘粗气。
“这一手可真够厉害!”他说,声音很低。“这件事大概不假!我现在也没法弄明白。要是他生下来的日子真跟她说的一样,那就毫无疑问是我的孩子了。我弄不通她干吗在基督堂碰到我时候没说,那晚上到这儿来也不说!……啊——我想起来啦,当时她说了,要是我跟她还有机会凑在一块儿,她就想把心里存的事跟我说说。”
“这孩子大概谁也不要啦!”苏说,泪汪汪的。
裘德这时恢复了镇静。“是我的也好,不是我的也好,这孩子以后对人世该怎么想哪!”他说。“我一定要说,只要我日子过得还宽裕,我才不问他究竟是谁的孩子呢。我要带他,把他抚养成人。至于说追问他老子娘是谁,那才卑鄙呢,管它干什么?要是你认真想想,一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血统,又有多大意思?咱们这个时代所有的孩子,整个来说都是这个时代咱们所有大人的孩子,都要咱们来共同照看。父母溺爱自个儿的孩子,还厌弃别的孩子,这就跟阶级感情、爱国心和灵魂自救说,还有别的德性,骨子里都是排斥异己,惟我独尊的下贱思想。”
苏一下子跳起来,怀着满腔的敬佩之忧,热烈地吻他,“对,对——一点不错,最亲爱的!咱们要把他接来,要是他不是你的孩子就更好。我真希望他不是呢——当然我这么想不大应该!他要是真不是,我非常愿意咱们收留他,认他做干儿子。”
“好啦,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你高兴就行,我的与众不同的小同志!”他说。“我就是想着,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这个不幸的孩子丢下没人管。你想想看吧,他在那个兰贝斯酒馆跟着一个不想要他的妈,实际上他以前就没见过的妈,还有个根本不认他的后爹,他在那儿过的是什么日子,该受什么恶劣的影响?‘愿我生的那日和说我怀了男胎的那夜都火没!’①这就是这孩子——我这孩子,用不着多久就要说的话啊!”
①希腊神话中的悲剧女神,文艺女神之一。
“哦,不,不,他不会这样说!”
“我既然当初是离婚原告,我想我完全有权要求对他监护。”
“不管有没有监护权,咱们一定得把他收下来。我看就这么办。我一定尽力而为,配当他妈,咱们总还养得起他。我要多干活儿。我在想他倒是什么时候来呀?”
“我看就几个礼拜的事吧。”
“希望如此——裘德,咱们什么时候有勇气结婚哪?”
“你什么时候有勇气,我看我就有。这全看你,亲爱的。只要你一开口,一切就万事大吉。”
“在孩子到以前办?”
“当然喽!”
“也许这么一来,孩子觉着真是到了家里啦。”她嘟囔着。
裘德当下写了封信,纯属官样文章,信中要求孩子一抵达英国,务必立即送交他们,对于阿拉贝拉那个惊人消息,不置一词;对孩子的父亲方面的亲缘,不表意见;至于他若老早知有此事,对她的态度有无变化,更是只字不提。
第二天晚上,预定十点钟左右到达奥尔布里肯车站的下行列车的一个昏暗的三等车箱里,坐着个瘦小苍白的小孩子。他的两只大眼睛透着惊恐不安,脖子上围着白羊毛围巾,用根普通细绳子系着一把钥匙,就挂在围巾上头,灯光偶然照得钥匙闪亮,引人注意。他的半票掖在帽箍里头。他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