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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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名义下,把躯壳当做真正的灵魂时产生的。生前所体验的所有寒噤都是源于此。
我以人的身份出生时就已经失去了灵魂,只是重新变成蝉来到这个世界,才领悟到这样的事实。如此看来,我并不是单纯地失去了记忆,根本上就是失去了躯壳的灵魂,这样的想法常使我陶醉在新的希望里。每当这时,像喜悦之类的东西使我心潮澎湃。
因此作为蝉,我在叫着,那澎湃的喜悦唤起我对宇宙的感应力,使我不停地叫着。一边叫一边思考着蝉和人类在这个世界的善与恶。在我的同胞中,有的甚至不放过衰老将要断气的蝉,对其屁股施加暴力,因此我的身边有无数的蝉被揍了屁股掉在地上死去。活着的蝉尽管对这样的情景感到惨不忍睹,却仍在重复着这样的行为。它们似乎信奉挨揍而死去是到另一个世界的方法,结果把老蝉打死成了一种惯例。
只有雄蝉才会叫,聪慧的人们绝不会放弃这个观念。其中希腊的一位讽刺诗人曾说过这样的话:“幸福的蝉啊,因为生活中旁边没有女人的金属叫声。”当我把这句话说出来时,同胞们捧腹大笑,而且我又讲了有关蝉的韩国俗谈:在韩国对蝉大声叫的解释是“阳气冲天的缘故”,由此来推算出干旱。阳气冲天使得带来雨季的阴气相对减弱,也正因为如此,在传统的思维方式中,蝉的叫声总是跟贫穷紧密联系在一起。
“有一个蝉一定哭了好像吃了太辣的东西,有一个蝉一定哭了好像吃了太苦的东西,山菜是辣的吗?薄酒是苦的吗?”
当我吟出这首诗调时,我的同胞们表情肃穆地望着远方。蝉的一天就这样落幕了,望着夕阳西下,我自言自语道:“如果真正地爱一个人,就会遗忘。”
17
我立刻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我再一次被又凉又硬的金属包围了,原来在汽车里面。人类躲在用矿物质或金属制成的东西里,感受着哪怕一点点的安全感,那不是傲慢,而是悲哀。说不定脱壳而出的蝉比谁都更清楚这样的事实。更何况,矿物质或金属之类一旦有了速度,就像高速公路上的事故所证明的那样,随时都会比泥块或纸张还要脆弱,特别容易引起致命的危险。
但人们不能抛弃汽车,脱离停车场的我为了进入第二道线,看着左边的后视镜加速了。当我偶尔扫一眼前方时,发现有个人张开双臂挡在前面。尽管是一瞬间,但我看出她是我的小恋人。但来不及刹车了,车子就这样滑向前,同时她的模样也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也就在这时,有只大昆虫啪地撞到我的车窗上而粉身碎骨,就像鸟屎似的留下深灰色的黏稠的印迹,从那里流淌出绿色的液体。
在我过于受到惊吓而闭眼的瞬间,车窗变得没有任何痕迹且非常清爽。我百思不得其解,瞪大双眼,而车仍继续向前奔跑。我无法分辨自己刚才所看到了什么,我看到的是否是真的。通过左右后视镜张望了后面,不过没有任何东西掉在地上。那么,刚才我所看到的是亡灵,现在那个亡灵复活了,正在那里注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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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中篇小说)(20)
时间过了颇久,我却仍旧没有一个明确的行程,毫无目的的速度感时不时地在给我设定方向。虽然觉得应该去找身份证上登记的地址,但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因此我无比的自由。既然是自由的,就没有理由停止。后悔或留恋只会在犹豫不决时找上门,而且我的身体同金属矿物质构成的脆弱的框架没有什么区别。我已经是虚壳,却与作为虚壳的汽车连成一体了。
我在汽车专用道上行驶了一会儿,拐上了国道。途中我没有看见路边深凹的水坑,差一点出了事故。突然,随着巨大的响声,水溅了上来,方向盘剧烈地摇晃,汽车以“之”字形前进。有两次我遇上了无人测速器,悬挂在半空中的照相机进入我的视线,我凝视着这个机器的单眼,每每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进入市中心的外围时,我尽量缓慢地行驶,车在两条路的岔路口红绿灯前停下来了。我站在忘却与觉醒、后悔与留恋这两条岔路前,对精神上的两种可能性既忘却与觉醒进行了思考,也回味着情绪上的后悔与留恋。
正在这时,哐当一声,我连同车身剧烈地摇晃,瞬间我的耳边似乎回荡着蝉的尖锐的悲鸣。我这才发现自己坐在汽车这个巨大的蝉里面。发生冲撞的同时,车内的盒式磁带等东西像动物内脏似的猛然喷泻出来,散落在地上。
过了好一段时间,我才得以回过神来,好像头盖骨里的大脑也被倒出来了。这短暂的时间让我觉得是永恒,就像在随着时间的波浪向永恒的彼岸漂流的途中,在被卷入旋涡之前突然回过神似的感觉。
后颈剧烈地疼痛,通过车内的后视镜看到,一辆白色轿车的车窗在四角形的镜子里成了特写镜头。刚才我就觉得,有辆白色轿车一直在紧跟着我,终于发生了追尾事故。我把车往人行道边上停靠时,白色轿车也紧随而来。
我俗套地用一只手揉搓着后颈跳下了车,我的车左指示灯已破碎,保险杠往里凹了进去,但白色轿车从外表来看似乎没有任何的损伤。当我把两辆车都看了一遍时,才从白色轿车里走出一位女子。看起来有三十五六岁,可能是新手,而且第一次出交通事故,脸吓得煞白。那个女子好像还没有从惊慌失措中摆脱出来,带着恐慌的表情有些摇晃地向我走来,然后默默地走到我身边。那样子极为自然,毫不做作,我也没感觉到一丝的尴尬。我和她的身体几乎碰在一起,用呆呆的眼神向两辆靠在一起的车望去。在路过的驾驶员或步行者眼里,或许把我们看成是非常亲密的男女关系了。
这时有位行人向我们这里走来,撇了几眼汽车问道,需要拍照吗?然后拍了拍臂上的照相机,“现场拍照是上上之策”。我和她同时用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那个小伙子,这时,他知趣地在人群中消失了。
“去附近维修站吧,”她转过头眯着眼睛看着我说道,“我会按保险来处理的”。我静静地观察着她的嘴角和眼周围似有若无的皱纹。第一次感觉到皱纹或瑕疵或疤痕特别显眼。描出纤细精巧的纹样的皱纹,使人联想起刚出生的幼虫们层层叠在一起蜷缩着身体的样子。这些幼虫在扭动着身体。她好像在对我说着什么,但在这一瞬间,我听不见她说的话。取而代之,我听到的是幼虫发出的声音,像自言自语又像婴儿的吵闹声,总之让我听不清楚的近似说话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这时我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状况,我无法听清楚传过来的声音,却听到了没有传过来的声音,并且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不知从何时起我看到了看不见的东西。
我用皮鞋踢着轮胎,做着俗套的动作说道,算了,走吧。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伸出脖子问了一句,什么?我怀疑她有严重的近视或耳朵不大好使,因为我明显地感觉到,她说话时一直试图紧贴对方。不知这是出于单纯的习惯性或本能还是有实际性或目的性。
我望着她的脸庞,重复了刚才的话,她身上隐隐的香气和温热的体温传到我身上,她脸上的小幼虫从睡梦中醒来,纷乱地扭动着。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皱着眉头,用力撑开眼睛,好一阵子说不出话,只顾望着我。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什么话,随即转了身。我这样对她,并非出于好意,只是对补偿与被补偿之类的现实的事情不感兴趣而已。以我现在的精神状态,没有自信处理如此繁琐的事情。而且我还自以为是地想到,她一定会因为不知如何感谢我对她的慷慨而不知所措。
蝉(中篇小说)(21)
但似乎并非如此,当我走向我的车,准备开车门时,她紧跟过来,用身体挡住了前面,再一次把脸凑过来,然后问道:“怎能就这样走掉了?”我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她的声音和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激,却让我分明感觉到小心翼翼甚至是怀疑和警惕的气息。我这才明白,她可能与我所想的不同,但我没有办法立刻做出判断。因无法猜出她的想法,所以,我不知所措而又平白无故地恐惧起来。
我不知如何是好,便挪开身,抓住了门柄。这时她向后退一步,用非常快的语速说道:“请不要这样,这一招在我身上行不通的。你心怀什么鬼胎我都清楚,不要太低估我,当然您可能也有难言之隐,但前不久我的一个朋友也曾领教过这一招,所以别想在我身上用这一招,和我一起去维修站吧,必须去,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我被她嘴里倾泻而出的洪水般的话搞得头昏脑涨。不过我似乎能明白,她这些话的用意,为何说这番话。但我却仍然无法弄清楚事态,所以我只能抓着门柄踌躇不决。虽然是由于不感兴趣,但从结果来看分明是种好意,却受到如此的回报,实在是不符常理。
刚好这时,在不多远的前方有一辆警车进入我的视野。不出所料,警车发现了道路上发生纠纷的两个男女,减速驶来,停在了白色轿车边。穿着警服的警官出现时,她有点慌张地察看了一下我的神色。警官瞟了一眼碰撞在一起的轿车,插到我们中间。抛开我之外的两个人断断续续地开始了对话。
在旁边听着她畏畏缩缩地讲话,才明白她所表露出的忧虑。她怀疑我先安心地放过她以后,然后以肇事逃跑为由向她勒索钱财,否则这个世界哪有好心人不顾受害,轻易地放过加害者呢,加上我好像哪里不对劲儿。一句话,驾驶新手的被害意识太强烈了。但听了她的话,我并没有感觉到啼笑皆非或气愤,相反,觉得很有这种可能性而不由自主地点了头,心里为她的灵敏与周密叹服。
“看一下你的驾照。”警官向我说道。我不能不慌张,别说不知道驾照在哪儿了,就连自己有没有驾照都记不起来了。当警察瞪着我时,我条件反射地摸索了全身,幸亏从裤子后口袋里摸出了钱包。可能刚才把掉在地上的捡起来了。但被人掏过的钱包里除了身份证和银行卡,没有任何东西。观察着我的举动的警察的脸上,露出说不定有好戏看的期待感,并露出夹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
我开始挣扎了,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受到这样的遭遇,我带着一丝希望打开车门,把驾驶座前上方的挡光板放下来了,我相信驾照会谎言似的插在这里,我想我能找到驾照,并能找到一点缓和的余地。但我想找的东西哪儿都没有,我只好把身份证掏出来了。
他轮番地看了我的脸和身份证后,摇着头说道:“不管怎样,还是要再确认一下,请配合。”他把嘴凑到对讲机上。
“这里是270,现有一个签证,请求确认。”
警官的话一结束,从无线对讲机传来有着杂音的人声,他先报了我的身份证号码,然后要求确认一下我有无驾驶证,马上从无线对讲机中传来回话,幸好被证实为我有驾驶证,但他似乎心存疑虑。
他用更加严肃的语气道:
“请伸出左手。”
我按他的指示伸出了手,他看了我的大拇指对着对讲机说道:
“请核实指纹,弓形纹,方向普通,向左偏,七八号,完毕。”
他可能很难把我和身份证上的人合在一起,就像他所说的,想通过指纹识别来确认我的身份,但这次他的疑心同样被证实是多余的。
“健忘症很严重啊,”他有气无力地说道,“现在还不想得到任何补偿吗?”警官把身份证还给我时问道。他的声音没精打采的,他的脸却像测速机的照相机似的发着不愉快的金属光泽,面对他就像面对机器独眼,我闭着嘴点了点头。“你确认以后也不会对这件事纠缠下去吗?”对他连续不断的问话,我的反应和前面一样。“要不要让他写个誓约书呢?”这回警官望着她问道。我也把目光投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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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中篇小说)(22)
这时,我发现她脸变得红彤彤的,她越发狼狈不堪,不停地看着我和警官。她流露出干脆希望我能对她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的表情。但我已无法再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了,他们的对话变成噪音,声音越来越大,好像使用了扩音器似的轰隆隆地响起来。这个声音终于再一次变成蝉的声音淹没了我的耳朵。从今天早晨开始,只要我的感情达到一定的程度,就会习惯性地出现这种现象。啦啦啦……我在嘴里玩弄着舌头,哼着没谱的歌,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要找回自己,实在不是简单的事。就像刚才,尽管我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却要费神去证明我是我自己,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我却像第三者似的成为旁观者,真正的我生活在蝉声的世界里。
过了一段时间,猛烈的蝉声渐渐消失时,她和警官各自走回了自己的车,警官在上车之前再一次仔细端详了我,不知何时他的脸已被黑色眼镜遮住一半,黑色镜片像某种强烈的余韵在我的视角膜投下了黑色的影子。
她的车先慢慢向前开走,警车也驶入车道,离我远去。原本就是一个错误的相逢,后人一定会这么说。这个时代是在深切的精神和过度的技术文明之间夹杂着的人类的神经质的时代,我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在嘴里自言自语。至少我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因为我本身就是神经质的罪魁祸首,也是牺牲者。
我无可奈何地准备打开车门时,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有辆白色轿车亮着紧急灯停在那里。我不敢确信,但还是停了下来继续望着车的背影。这时白色轿车的后灯亮了起来,一看就是驾驶新手,划着短短的“之”字形向我开过来,她回来了,错误的相逢还没有结束。
车在倒退停止,后灯也灭掉时,我的体内这才突然激起了急切的焦急,这是个我自己的受辱之感和对他人的迷恋完全吻合的瞬间。我相信她一定会再回来。她像火冒三丈的人似的下了车。“请给我机会,”她的表情仍带着怒气,“请让我做点什么。”她紧凑到我身边。
对她的话,我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更没有置之不理的念头。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