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倾城小团圆-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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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当时还只是一个“文坛新人”。
戴文采从19岁起就崇拜张爱玲,刻意学过张爱玲的文笔。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得到了张爱玲的地址,就写信去给张爱玲,表示希望能够拜访一下。
这当然不可能有回音,“类似的信件,到了张爱玲手里就如落进太平洋”。戴小姐决定不放弃努力,1988年秋,她跟台湾《联合报》副刊主编、诗人痖弦约定,算是由报社派遣,前去采访张爱玲。
戴文采找到了张爱玲住的公寓,向管理员提出,要租住张爱玲隔壁的那间房。
一连等了十多天,那房子才空出来,她立刻入住。
她并不想打扰张爱玲,只是在悄悄地等待张爱玲出现。只要看见人,也就达到了目的。
结果整整等了一个月,每天贴着墙壁听张爱玲住房的动静,最终才看见了一次——张爱玲出来倒垃圾!
戴文采其实并无恶意,虽然张爱玲对此类举动肯定要愤怒,但也多亏了戴文采的这次“卧底”,世人才得以了解张爱玲晚年的一个真实侧面:
太平洋上的辉煌落幕(5)
她真瘦,顶重略过八十磅。生得长手长脚,骨架却极细窄,穿着一件白颜色衬衫,亮如洛佳水海岸的蓝裙子,女学生般把衬衫扎进裙腰里,腰上打了无数碎细褶,像只收口的软手袋。因为太瘦,衬衫肩头以及裙摆的褶线始终撑不圆,笔直的线条使瘦长多了不可轻侮。午后的阳光邓肯式在雪洞般墙上裸舞,但她正巧站在暗处,看不出衬衫白底上是不是印有小花,只觉得她皮肤很白,头发剪短了烫出大鬈发花,发花没有用流行的挑子挑松,一丝不苟的开出一朵一朵像黑颜色的绣球花。她侧身脸朝内弯着腰整理几只该扔的纸袋子,门外已放了七八只,有许多翻开又叠过的旧报纸和牛奶空盒。她弯腰的姿势极隽逸,因为身体太像两片薄叶子贴在一起,即使前倾着上半身,仍毫无下坠之势,整个人成了飘落两字,我当下惭愧我身上所有的累赘太多。她的腿修长,也许瘦到一定程度之后根本没有年龄,叫人想起新烫了发的女学生;我正想多看一眼,她微偏了偏身,我慌忙走开,怕惊动她。佯作晒太阳,把裙子撩起,两脚踏在游泳池浅水里。她也许察觉外头有人,一直没有出来,我只好回房,待我一带上门,立即听到她开门下锁急步前走,我当下绕另外一条小径躲在墙后远远看她,她走着,像一卷细龙卷风,低着头,仿佛大难将至,仓皇赶路,垃圾桶后院落一棵合欢叶开满紫花的树,在她背后私语般骇纷纷飘坠无数绿与紫,因为距离太远,始终没有看清她的眉眼,仅是如此已经十分震动,如见林黛玉从书里走出来葬花,真实到几乎极不真实。岁月攻不进张爱玲自己的氛围,甚至想起绿野仙踪。
看见张爱玲这样警觉,戴文采当然不敢作他想。一个月来,她除了听见隔壁的电视机声音之外,一无所获,就这样看了一眼就走,未免不甘心。于是她灵机一动,把垃圾桶里张爱玲刚丢下的全部纸袋用树枝勾了上来。
拿到“战利品”后,戴小姐有如侦探,对这些废弃物做了一番分析,得出了结论。比如,张爱玲平时吃什么东西、喝什么饮料、读什么报纸、存钱的银行是哪一家;她打鸡蛋壳的技术如何糟糕,牙齿如何不行了(因为没见有零食)等等。
最富有戏剧性的是,戴文采给张爱玲的那封信的信封,也在垃圾里。张爱玲喜欢用废旧信封做草稿纸,这张信封上,恰巧有一段文章草稿涉及戴文采,说是现在好不容易希望安静,如果要被采访,就好比“一个人只剩下两个铜板,还给人要了去”。
在一些废纸里,还有写给夏志清和痖弦等人的信稿。
这些文稿,都被戴文采收藏,内容至今没有披露。
戴文采在兴奋中,写下了一篇采访记:《我的邻居张爱玲》,全文有洋洋万言。
文章写得非常详尽,看得出她确是一个超级张迷,对张爱玲的语录信手拈来。文章最后说,关于“铜板”的那两句话,“确实叫人十分抱歉,一口好井在人语喧哗中兀自凉着,也那样喜欢着外头世界的繁华,我们何必像顽童般非要扔石头惊她一惊呢?”
她的崇拜还是很虔诚的,知道决不能莽撞。
但此刻,她实在按捺不住激动,便打电话给旧金山的台湾女作家T女士,详述了她的奇遇。
戴文采冒险得了手,又想进一步设法接近张爱玲,于是叮嘱T女士: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啊!
但是,戴文采的这位朋友T女士,法律意识要比她强得多。按照美国法律,随意翻检别人的垃圾属于侵犯隐私权,是违法的。即便不考虑美国法律,T女士也觉得大为不妥。。 最好的txt下载网
太平洋上的辉煌落幕(6)
于是,T女士马上电告夏志清,夏志清又转告了庄信正。庄信正不敢怠慢,立刻给张爱玲打电话。
张爱玲平常是从不接电话的,这次,也许是心灵感应,一打就通。
庄信正急急忙忙地说:“现在你隔壁住了一个戴小姐,据说是台湾《联合报》委托的……”
张爱玲立刻挂断了电话。庄信正第二天再打去,就无人接听了。他没有办法,赶忙给林式同打电话,想不到林式同轻松地说:“没问题,已经搬好了。”
在“躲跳蚤”的三年中,张爱玲早已练出了迅速搬家的本领,在林式同的协助下,她第二天就搬了家。戴文采枉做了一回超级间谍,竟然对隔壁的动静一无所知。
她仍是每天贴着墙壁听声音,发觉没有了电视机声,以为是张爱玲病了。可是一连几天没动静,她疑心起来,跑到公寓管理员那里打听,才知张爱玲已从她眼皮底下转移了!
戴小姐着了急,赶忙把自己写的稿件寄往台湾《联合报》副刊,想藉此一鸣惊人。但是痖弦看过后,毫不客气地说:“我们要等张爱玲百年之后,才能发表你这篇稿子!”
原来《联合报》的委托,是想让戴文采直接采访到张爱玲,搜集到材料,为将来的“讣闻版”做准备。他们过去一直是这样,名人一旦逝世,次日便有大幅专版出来,内容详尽,在舆论界常引起轰动。
这次也是为将来“未雨绸缪”,并不准备马上登出报道。张爱玲的信息,自从1972年水晶在《中国时报》发表《夜访张爱玲》之后,16年间再也无人能打探得到,《联合报》这个策划可谓洞察先机。但这样一篇“翻垃圾”的稿件,势必对报纸的形象有很大杀伤,所以痖弦断然拒绝采用。
戴文采无法,便又将稿子转给《联合报》的竞争对手《中国时报》,并且三番五次打越洋电话,催问该报副刊编辑李季,谈到了稿子何时能发、报酬如何给、“卧底”的费用如何报销等问题。
李季也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她看了稿子后,同样拒绝发表,还打电话通知了庄信正,请庄迅速转告张爱玲。庄信正告诉她:“她们都已经搬走了。”——她们,是指张爱玲和戴文采。
稿件被《中国时报》拒绝,戴文采大感意外,后来另找途径发表了这篇“淘垃圾”的采访记,还把文章收入了自己的文集中。
这个事件纷纷扬扬了一阵,遂告落幕。“戴文采”这个名字,也因这次“出位”举动,永远留在了关于张爱玲的研究史中。
张爱玲在这之后,两次在给司马新的信中提到“戴文采事件”,并解释说,这就是自己的地址对外保密的原因。她的地址,连她的姑姑都不知道,只是租用了一个信箱收信件。她说,“中国人不尊重隐私权”,所以她不能住在港台。
她对司马新的帮助,铭感于心,强调说“不亏了你热心,我还住在旅馆流浪”。但感激是感激,她的地址还是不告诉几乎所有的朋友,也不接待朋友。这在她,是完全不能混淆的两回事。
张爱玲从庄信正那里得知了李季处理这事的态度,在1988年圣诞节前夕,寄了一张贺卡给李季,上面写道:“感谢所有的一切。”
张爱玲的晚年,多亏有林式同的就近帮忙,才使她免去了许多烦劳。
垃圾事件之后不久,张爱玲又要找房子,恰好就在半英里外,林式同设计和建造的公寓楼群刚刚竣工,张爱玲看过后很满意,很快就搬入了。
太平洋上的辉煌落幕(7)
林式同嘱咐公寓经理,请为张爱玲的住址保密,如果万一有急事,要马上通知他。
但张爱玲仍然很要强,轻易不肯麻烦朋友。搬家时,林式同要为她叫计程车,她说东西少,不用麻烦了。
1989年3月,她在过街时被一位中南美洲的青年撞倒,跌破了肩骨。她在给姑姑的信中说“这些偷渡客,都是乡下人,莽撞有蛮力”,看来是伤得不轻。
去看医生,医生嘱咐先做体操、水疗,观察一段再说。后来,幸而不用开刀了。
公寓经理不明所以,看见张爱玲手臂摔坏了,包着布像个大圆球,连忙打电话给林式同。林式同立刻来电话询问,张爱玲轻描淡写地说:是坐火车摔了一跤,多躺着就好了,不必担心。
林式同问她还有什么问题,张爱玲说牙齿、皮肤、眼睛都有问题,但并不需要他帮助。
林式同古道热肠,助人不求回报。十多年间,他其实只见过张爱玲一次,但需要帮忙时却毫不迟疑。他帮助张爱玲补办了所有遗失的身份证件,以他自己的住址作为张爱玲的永久地址,申请了张爱玲的身份、保险、老人福利等证件。
张爱玲对他,也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几乎视为亲人。她跟林式同讲话,从来不说英语,连一个英文单词都不带。林式同是她晚年与之通电话最多的人,有一次,她说:“我很喜欢和你聊天。”
张爱玲在电话里抱怨牙痛,林式同就说:“牙齿不好就拔掉。我也牙痛,拔掉就没事了!”
张爱玲若有所悟,自言自语地说:“身外之物还是丢的不够彻底!”
1991年,张爱玲住的那座公寓,搬来了一些南美和亚洲移民,素质不高,嘈杂、不讲卫生。有人还养了猫,招来了蟑螂和蚂蚁。张爱玲不能忍受,给林式同写信说要搬家。
她提出了找房子的条件,有8项之多,其中有一条是,房子要足够新、没虫。
——卡夫卡的“蚤子”又在骚扰她了!她在给朋友的信中说:“每月要花两百美元买杀虫剂”,“橱柜一格一罐”。
还有一条也很怪,是要求“附近要有火车”。她是喜欢听火车的声音。无论对生人还是熟人,她都恐惧;但是扰攘的“市声”,却是她的良友!
7月初,林式同选好了房子,房东是伊朗人。林式同开车来陪张爱玲一起去签约,这是林式同十多年来第二次见到她,距第一次见她已有7年之久!
在车上,林式同问她健康情况怎么样,张爱玲说牙齿问题是个苦恼。林式同注意到,她的牙齿真的是有点走样了,连嘴唇都受到了影响。
张爱玲还提到三毛,说“她怎么自杀了”,言下不以为然。
可是,三毛是谁?林式同不知道,就更不知道三毛曾写了一个以“胡张恋”为蓝本的电影《滚滚红尘》,于是,只好一声不吭。
新居是单身公寓,在西木区(Westwood)。搬家的时候,她仍然坚持自己搬,不要林式同帮忙。这是张爱玲最后的居所,也是张爱玲在洛杉矶住过的最好的一个区,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很近。
在林式同看来,这里环境虽好,但恐怕还不是张爱玲最理想的住所,因为听不见她喜欢的喧闹“市声”。顺便提一句,在签约的时候,林式同还是十多年来第一次听见张爱玲说英语。
在新居住了半个多月,那位伊朗房东有些沉不住气,打电话给林式同,说老太太经常忘记带钥匙,要他帮忙开门;又频繁抱怨浴室的设备有问题,要他去修理;还有诸如此类的麻烦事。
太平洋上的辉煌落幕(8)
伊朗房东很担心:“这位房客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潜台词已经很明白。
林式同早有思想准备,说:“她没有问题,过去还做过我的房客,按时交房租,不爱打扰别人,你尽管放心,有事找我好了!”
为了防止再有“卧底”跑来,她干脆在信箱上用了一个越南人的名字。房东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自己的亲戚很多,都传说她发了大财,怕他们找上门来借钱。
不过,这个信箱她也很少开启,一个月才打开一次,邮件常常塞得满满的,闹得邮政局很有意见。
在她频频搬家,与张子静中断了联系的那几年,弟弟还是很牵挂她。1988年,一位熟知张家家世的老人,拿了一张报纸,神色慌张地跑来找张子静:“你姊姊可能出事了!”
张子静一看,报纸上用红圆珠笔画出了一行字:
已故女作家张爱玲……
张子静一时呆住,难道音信不通是因为这个?
他将信将疑起来。张家的人不长寿,爷爷张佩纶、父亲张廷重,都没有活过60岁。母亲黄素琼也仅是61岁就谢世。姐姐如今已是68岁了,难道真有不测?
可是,张爱玲,是著名作家,假若真的“已故”了,应该有大规模的报道才对呀!
张子静问遍了在上海和在美国的亲戚,都说不知有此事。他又跑到上海市政府侨务办公室,把一封写给张爱玲的信委托他们转交。
这封信的转送途径规格之高,令人咂舌,是由上海市侨办转呈国务院侨办,再由国务院侨办寄到洛杉矶中国领事馆,请领事馆代为送达。
这本来是连领事馆也办不到的事,可巧领事馆有人认识戴文采,这才知道了地址,把信寄到了张爱玲那里。
张爱玲回了信,张子静方才放了心:所谓“已故”,是舞文弄墨的人想当然耳!
这时,姑姑有病,弟弟也热情相邀,但是张爱玲打定主意不回去。
即使是和林式同在电话里聊天,她也极少提及旧事。只有一次林式同告诉她,自己要去上海一趟,张爱玲似有所感,停顿了一两分钟,说:“哦,上海,恍如隔世!”
1990年,台湾《中国时报》创刊40周年,报社邀请张爱玲赴台担任当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