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倾城小团圆-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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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最大的不同,就是男女主角分手的原因。在《普汉先生》那里,分手是没有什么理由的,只因两人的感情都淡了。而在《十八春》中,张爱玲则设计了一个典型的通俗剧情节——“曼桢被诱奸”,以此作为斩断男女主角情缘的关节点。
马宽德那种美国式的“爱情慢死”,在今天大概很容易为读者所接受,但在当时,决不可能引起中国读者的兴趣,因此,张爱玲在移植时才用了一个比较夸张的情节——用哥特式的密室阴谋,造成全篇的悲剧根源,好让读者读了之后恨恨不已。
惟其如此,才有很多评论家觉得,曼璐设圈套让妹妹被祝鸿才诱奸这一情节,太过突兀。也有人认为,曼璐的这种疯狂,已到了狞厉可怖的程度,远超过曹七巧。
张爱玲写《十八春》时,马宽德还在世,后来他们两人在香港还曾有过一面之缘。按理说,《普汉先生》的故事情节是应受版权法保护的,可是两人之间绝无这种纠葛。
在中国古代,类似这样对同代或前代人作品的改写、借用与仿作,并不违背写作道德。张爱玲深受古典文化浸淫,头脑中对改写并无不妥的概念。后世的研究者们,也无一人指责她这是“抄袭”。
有学者还发现,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构思也颇类毛姆的短篇小说《天作之合》,毛姆的那篇小说里,同样是一个淑女爱上了“恶棍”见刘锋杰《想象张爱玲:关于张爱玲的阅读研究》。。
有意思的是,这个《十八春》改写事例,与2003年郭敬明《梦里花落知多少》抄袭庄羽《圈里圈外》的案例,几乎一模一样。
世事总有奇诡之处。马宽德在美国早已过气,在当代读者中几乎无人知晓,但他的《普汉先生》故事却透过《十八春》,不知为多少中国读者所熟知与喜爱,流传正未有穷期!
有惊无险的罗湖桥头(4)
《十八春》是张爱玲在平实写作风格上的一大成功,考虑到1949年后文艺语境的变化,张爱玲的这篇小说,放弃了以往对意象、比喻的苦心经营,也放弃了那种随处可见的机智与辛辣,而用了一种很温厚的叙事风格,娓娓道来。
这种特色,最易走入平民大众。至今也还有为数不少的一批张迷,在张爱玲的小说系列中,独爱《十八春》。
小说的结尾,有意安了一个光明的尾巴:曼桢和世钧不期而遇,曼桢细述前因,解开了埋藏在世钧心头多年的一个谜。后来,两人先后到东北参加建设,而曼桢最初的追慕者张慕瑾也适时出现,给了曼桢一个隐约可见的美满结局。
所有的苦难,都因新时代的到来而结束——这是当时比较流行的小说构思。
这也是张爱玲为适应时代所做的一点功夫吧。
《十八春》一经发表,立刻引起轰动,在上海出现了一大批“梁迷”。因为小说写得很真实,所以大众也很投入,天天追着报纸看,恨不能与小说中的人物同悲欢。
其时,有个女读者,恰好与曼桢有过相同的命运,看了《十八春》后悲不自胜,跑到报社打听到张爱玲家的地址,跑上门来,倚门大哭。吓得张爱玲不敢出来,只得由姑姑出面,好言好语将来人劝走。
周作人于解放前夕获释,此时就住在上海,靠为报刊写稿为生。他同样也是天天读这篇小说,曾两次在话题中涉及《十八春》,可见小说在当时的影响之大。
那时,《十八春》已连载到曼璐设下圈套,让祝鸿才奸污了曼桢。读者阅之,无不义愤填膺,为曼桢掬一捧同情之泪,但周作人却说:“我看《十八春》对于曼桢却不怎么关情,因为我知道那是假的。”——他的确是老马识途,居然能看出这一情节大大地不合逻辑。
《十八春》的轰动效应,也引起了已任*上海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的夏衍的注意,他专门找来龚之方,询问“梁京”是何许人。龚之方对他透了底,夏公显得相当高兴,感叹道:“这是个值得重视的人才啊!”
《十八春》的反响之热烈,远超出了龚之方等人的预想。时有署名“齐甘”的一篇文章就更为耸动,说他邻居有位三十多岁的胖太太,经常向他借报纸看,就为了能读到《十八春》。在看到第163天的报纸时,写到祝鸿才强占了曼桢,那女人竟跑来吼着说:“恨不得两个耳刮子打到梁京脸上去!”
《亦报》编辑部也不断收到读者来信,要求作者千万不要太狠心,一定要让曼桢“坚强地活下去”。害得桑弧不得不再发一篇短文,请读者放心,说作者定会给曼桢一个好结局的。
小说单行本出版后,报社为了造势,还专门组织了一次座谈会,请张爱玲在会上做了发言。
从这个势头看,几乎重现了40年代“满城争说”的盛况!
——张爱玲,终于完成了一次华丽转身!
她经过数年的潜心揣摩,从小说的主题到文风,都完成了转型。同时,千夫所指的尴尬场面也已远去,现在的情况是,只要是瞄准大众写作,报纸上可以登,书也可以出,读者欢迎自不必说,文艺界的强势人物也会给予支持。
比起3年前来,状态要好得多了。
看来,在新的时代里,她也完全有可能再飞扬一回!
为报答朋友们对她的支持,1950年7月25日《亦报》创刊一周年之际,张爱玲特地写了一篇《亦报的好文章》,称该报是自己“一个极熟的朋友”,“有许多文章是我看过一遍就永远不能忘怀的”。。 最好的txt下载网
有惊无险的罗湖桥头(5)
《十八春》连载还未结束,唐大郎就心痒难忍,想要乘胜追击,急着向她索要下一部连载稿。
张爱玲一时没有答应。因为她很不适应这种边写边登的“急就章”方式,写到后面如果发现前面有疏漏的话也无法更改。于是她提出,下一篇要写完了再发。
大作家是有资格提条件的,唐大郎也只好同意。到1951年10月初,张爱玲用了近半年时间,拿出了第二部连载小说《小艾》。
这部中篇小说《小艾》,讲的是一个很纯粹的“无产阶级故事”,这也是张爱玲创作中的一个异数。在民国时期,曾有人问张爱玲是否能写无产阶级故事,她的答复是不大熟悉:“要么只有阿妈她们指佣人。的事情,我稍微知道一点。”言下很有一点不屑。
但是现在时势改易,她要认真来对待这个问题了。
在对解放区文艺和新时代文化潮流进行过一番研究后,她已经很清楚应该写什么和怎么写。
她看过《白毛女》,知道无产阶级的故事就是“苦情戏”。这本来是左翼文艺的拿手好戏,茅盾、夏衍、柔石、叶紫在这方面都有传世名作,左翼电影也是以苦情戏而风靡市场的。张爱玲历来对左翼的普罗大众文艺观点颇有微词,现在却阴差阳错,也走上了左翼的路子。
《十八春》的成功让她知道了:同情弱者是普遍的人性,苦情戏具有最广大的受众——赚人眼泪的作品没有不走俏的。因此,《小艾》在悲情方面,又狠狠戳了一下人心。
小说写的是“旧社会”里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女。
主人公小艾从小被卖给席家,辛辛苦苦做到十几岁,不幸被席家老爷*,怀了孕,后来又遭席家姨太太毒打而流产。所幸与排字工人金槐结了婚,才得以脱离魔窟。小艾与丈夫苦苦挣扎,终于等来了好世道,翻身得解放。她幻想着,自己将来的孩子“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幸福的世界”。但可惜,她因身体遭受过摧残,已不能生育了,在幸福中又不免有挥之不去的伤感。
这部小说,比《十八春》更为彻底,不仅有左翼文艺的色彩,而且与后来60年代的忆苦思甜小说十分相似。
张爱玲自己虽无底层生活经验,但对仆佣和排字工人的生活倒也不陌生,努力去写,还是写得出来的。
不过,有一点非常值得注意:她原来的创作大纲,规模相当恢宏,是从辛亥革命一直写到解放前夕,要搞一个旧社会劳动妇女的史诗出来。
可是,一路写下来,难度超过了她的想象,结果很多地方只好偷懒,变得异乎寻常地简略。越到后面,越是草草。异常宏大的背景下,却是一个过于枯瘦的故事。
她实在是勉为其难。
张爱玲是个真正的作家,知道硬写是不成的,最后只好放弃,勉强完成一个文本了事。
而且,她原来的构思中,有的情节与写成后的故事也很不相同。原构思中的小艾,是有心要脱离底层身份的,曾主动去*席家大太太的儿子。与排字工人结婚后,又一门心思地想发财,待到解放后发财无望,才怅然笑道:“现在没指望了。”
在最后成形的故事里,这些真实的人之欲望,全都被抹掉了,变成了“现在大家都好了”的大团圆结局。
新的主题与风格,都能看出张爱玲力求与当时环境吻合的努力。可是,她内心大约是明白了:此路不通!
于是,她的“探索”到此戛然而止。
不仅如此,她还萌生了离开上海、远赴香港的念头,并果断地付诸实施。
有惊无险的罗湖桥头(6)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再度走红的帷幕已经拉开,是什么原因要匆匆收场?除了“探索”的艰难之外,还有什么外因?
以往的张学研究者,都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我们要回过头去再研究一下她在这一时期的活动。
张爱玲并不是像有的张传作者渲染的那样,在1949年以后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她其实还是蛮活跃的,说是开始拥抱新时代也不为过。
就在《十八春》连载3个月后,1950年7月,夏衍亲自点名,有关方面通知张爱玲参加上海市第一届文艺代表大会。
她欣然赴会,在思想上并无抵触。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出席这样的正式会议。
7月24日,大会在解放剧场开幕,张爱玲以作家“梁京”的身份被分配在文学界代表第四小组。
这个小组,组长是赵景深,副组长是赵家璧、陆万美;组员有周而复、潘汉年、孙福熙、姚蓬子、谷斯范、刘北汜、平襟亚、梁京、邓散木、陈灵犀、陈涤夷、张慧剑、柯兰、姚苏凤、严独鹤等,个个都是文学艺术界的翘楚。
略为尴尬的是,张爱玲与平襟亚分到一个小组,甚至在名单上两人也是紧挨着的。无法猜测,两人见面时心情会如何。
开这个会,旨在把文艺家们组织起来,为新社会服务。一些国统区的作家当场表了态,表示要洗心革面。例如“甜姐儿”黄宗英、流行歌曲《毛毛雨》的作者黎锦晖、作家巴金、赵景深、靳以等,都在会上慷慨陈词,表示要贬斥旧我、重塑新我。
龚之方说:“张爱玲当时坐在会场看眼前的光景,心里想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现在的论者,对她的这次赴会,一般都是根据柯灵的回忆文章,强调张爱玲在服饰方面与广大与会者的不同。
柯灵的描述也确实很生动:
她坐在后排,旗袍外面罩了件网眼的白绒线衫,使人想起她引用过的苏东坡词句“高处不胜寒”。那时全国最时髦的装束,是男女一律的蓝布和灰布中山装,后来因此在西方博得“蓝蚂蚁”的徽号。张爱玲的打扮,尽管由绚烂归于平淡,比较之下,还是显得很突出(我也不敢想张爱玲会穿中山装,穿上了又是什么样子)。
还有的论者断定:就是因为在这次会议上她与诸人在服装上的反差,使张爱玲感到了不安,觉得自己和新社会格格不入,从而萌生了离开大陆的念头。
这就不免有点以偏概全了。
1950年代初,固然是中山装、列宁服风靡一时,但也仅在年轻人和干部中间流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统一了服装。张爱玲在《十八春》中就写到了年轻女子换列宁装、剪发的事,她不可能为会场里的服装倾向而感到惊诧。
旗袍外面套白色网眼衫,固然不是当时的时髦行头,但也不是什么奇装异服。旗袍一直到60年代初,还是国内很多城市妇女的装束,谈不上就如何地“格格不入”。若以张爱玲40年代的装束而论,那岂不是与旧社会更加格格不入了?
即使是在新时代里的换装,她也只有滑稽的感觉,并未见得有什么悲愤。
她那时也能领到配给布,一段湖色土布、一段雪青洋纱,便给自己做了一件喇叭袖唐装单衫和一条裤子。她去弄堂口排队登记户口时,穿的就是这样一套衣服:
街边人行道上搁着一张弄堂小学课室里的黄漆小书桌。穿草黄制服的大汉伛偻着伏在桌上写字,西北口音,似是老八路提干。轮到我,他一抬头见是个老乡妇女,便道:“认识字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有惊无险的罗湖桥头(7)
我笑着咕哝了一声“认识”,心里惊喜交集。不像个知识分子!(《对照记》)
她的惊喜,是由于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可以转换身份。
年轻时奇装炫人、出够了风头的她,不会在乎鹤立鸡群的孤立,也不会在意在服装上泯然众人。对她心理上产生巨大冲击的,恐怕还是50年代初发动的一场又一场群众运动。
有一个说法是,1950年7~8月间,也就是开完“文代会”后,在夏衍的安排下,张爱玲曾随上海文艺代表团到苏北农村参加土改工作。
在殷允芃的《访张爱玲女士》中记载道,张爱玲说,她在写《秧歌》之前,在乡下住了三四个月,当是指这件事。但时间又不大对头,那时是在冬天,在乡下获得的印象,都用到《秧歌》里去了。她说:“这也是我胆子小,写的时候就担心着,如果故事发展到了春天可要怎么写啊?”
言之凿凿,不由人不信。
如果参加土改是真实的,那么这几个月的生活,当是她和大众距离最近的一段经历,对她后来的人生轨迹影响应该甚大。
但是,她的亲友们都没有提到这件事。柯灵更是在批评《秧歌》、《赤地之恋》时说,张爱玲“平生足迹未履农村,笔杆不是魔杖,怎么能凭空变出东西来”。因此,张爱玲是否参加过土改,就成了一个谜。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