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情风雨-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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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这天夜里,女知青徐丫丫坐在茅屋的煤油灯下看书,她不时听到土墙后面响起一阵阵哗哗声,她捧起一本《青春之歌》的长篇小说,暗想,这大概就是学生时代老师说的树欲静面风不止吧。徐丫丫看书的时侯还听到队长屋后的龙骨石掉下来的响动,这里把一种赭红色的硬土叫做龙骨石。徐丫丫在煤油灯下翻阅过新华字典,但一无所获,没有看到关于龙骨石的记载。徐丫丫从一本书上得知的倒是有湖广填四川一说,三百年前有人千里迢迢迁徙到了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徐丫丫和同学扛着包来的时侯,经过一个院坝时看见几个昏昏欲睡的老人躺在竹椅上,用惊奇的目光打量徐丫丫和她的同学。徐丫丫后来才知道,这些老人的祖先都是三百年前从湖广来的,他们没有一个看见过火车。黑夜中,这个叫徐丫丫的女青年坐在煤油灯下细心暝想,那盏煤油灯闪烁着暗红色的光泽,照耀着墙上的一面镜子。
徐丫丫坐在土墙屋里,听到队长在念毛主席的一段诗词,徐丫丫于是披衣走出了房门,她在农民工茅屋的屋檐上停下来,听见队长念的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队长念到”看长城内外”时卡住了,半天再没有念下去,而是用火钳在灶孔的石头上敲打,说,明天公社就要来检查了,这阵还没有恰(吃)饭,搞莫个名堂!队长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不知时侯站到了队长跟前,小女孩胸前一张塑料围腰让队长看到了,队长丢下火钳,把小女孩拉过来,取下她的围腰,再翻过来挂在她胸前,乍一看,围腰簇新无比,好像昨天才从大腰公社供销买回的。
徐丫丫穿过一块空坝,,旷远无边的杨家坪景色在徐丫丫一个人的世界里显得极静。天上是一弯浅浅的月亮,月色四周晕晕糊糊一片。她想:三百年前这里是不是这个样子呢?队长一家人坐在门槛里面吃饭。队长那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用筷子指着女农民工对面的一扇子门说,那是毛主席。徐丫丫的门上贴了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毛主席24小时身着蓝布长衫走在去安源的路上。毛主席端庄肃穆的表情告诉徐丫丫,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
不是绘画绣花……队长把那本毛主席诗词夹到胳膊下去舀饭时,徐丫丫忽然想: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乡花,那又是什么呢?一只毛色似锦缎的大黑周渝生从门外摇了回来,绿色的眸子一闪一闪地望着徐丫丫这个远方来的客人。徐丫丫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脑袋,看看它蹲下来坐在队长门边的样子。队长一家正在吃一碗红烧肥肉,还有一碗当地人称的辣子酱,屋里犀杂着的气味使徐丫丫有些亢奋,她一个劲地在心底里说,好久没吃到这样的红烧肉了吧?队长的老婆用头上的一根发夹去挑灯花,煤油灯灯花跳了一下——徐丫丫一张古典美人的脸迅即被暗红的辉光映出了美丽的白色。
屋里大人孩子都一嘴的红烧肉和辣子味,徐丫丫的一双大眼睛直看得泪花流。月亮果然在白莲花般的夜色里穿行,夜色里吹来一阵阵风。在队长一家人的鼓励下,徐丫丫拿起了筷子把一砣肥肉塞到了嘴里,直嚼得嚓嚓有声。
中午光景,大腰公社四周都浮漾着晕晕黄黄的阳光,一条小街流淌着三百年前的泥土气息里,一只白色的蝴蝶飞来了,绕着公社书记一张黑黑胖胖的脸不停地飞翔。公社书记坐在一把滕椅上晒太阳,公社广播站正大光明播放一首动人的歌:“天上的星星朝北斗,地上的葵花向太阳……”公社小食店对面那座土墙屋里再次传出缝纫机达达达的响声,那只伏在茅草屋上的猫一直安卧在太阳底下。猫半眯着眼,一棵从公社小学教师门前罩落下来的树冠几乎遮住了一条小街的半边日头。一会儿,太阳软软地有了几分惬意。
徐丫丫美丽动人的大眼睛把桌上的红油猪肝看了个底朝天,一个细瓷盘碟儿里油汪汪的堆满了油、葱。另一只盘碟里盛着青椒肉丝,油依然顺着碟儿边缘淌下来。徐丫丫叫了一声:“徐师再来半斤干白饭!”就在徐丫丫叫这一声干饭时,厚重而神闲气定的光阴在这里勾勒出了另一个身影,这个绝代佳人再一次忍不住要在大腰公社小食店一饱口福。徐丫丫挟着青椒肉丝的时侯,她没有看到公社书记黑胖胖的身影砸碎了进来。这张让全公社的贫下中农和农民工都为之胆寒的大汉,酷似一条梁山英雄。当时公社小食店的里的光阴十分沉静,一点不乱分。
公社书记背着手走到青石灶台边转了一圈,对徐师说,还是老董口哈:“青椒炒肉丝,猪肝下锅十八铲!”徐师的脸很白净,徐师正穿着一条青蓝布的土布围腰,手在围腰上搓了几下:“几十年了,大腰店就是这个样子哟!”
门外的天空很纯静,徐丫丫坐在一张红漆方桌边吃青椒肉丝和一碗红烧肥肉,香气在穿逗木榫的白墙黑瓦间飘散。那只猫还趴在茅草屋顶上晒太阳,阳光在大腰店的石板街上慢慢地移走,人在光影里很温馨,懒懒地影子映在杨家坪泥土墙壁上。公社书记转到徐丫丫跟前,不动声色的声音让徐丫丫听来有些畏惧。公社书记高大黑胖的影子像一堵老墙,站在徐丫丫的桌边。徐师看见一个人从门槛边走了进来,拿起竹子编成的刷把高声唱了一个喏:“客官吃啥子!”公社书记的脸上安祥凝重,平静地看着从门外闯进来的周渝生,没有说话,仍旧背着手,走了。临走的时侯,公社书记开玩笑对徐丫丫说:“吃了饭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徐丫丫仰走头来,雪白的牙齿似琴键。
周渝生进来的时侯正好与公社书记擦肩而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徐师在灶台边问道:“吃啥子?红烧肉没有了,红烧肉是要烧好久的哟!”周渝生说:“那就来一盘青椒肉丝算了!”
这会儿,徐丫丫抹着嘴从桌跟前站了起来,她完全没有要看周渝生的意思,径直从周渝生的旁边走了过去。公社的小广播还在唱:“北京有个金太阳,金太阳,照得大地亮堂堂,亮堂堂……”
四野空旷无边,路边的电话线在呜呜地鸣叫,卢线杆下走着徐丫丫,一只白色的蝴蝶追着她,在她身边萦绕。出工的时侯快到了,走着走着徐丫丫差不多是小路走来,她担心小食店里的男农民工会追上来,路边的水田晃荡着徐丫丫的身姿,她穿一件军绿色的女军装,脚下是一双解放鞋,鞋帮上沾着泥和草屑。
周渝生吃着鱼香肉丝,他侧耳在倾听屋檐下一个燕窝边的小广播,小广播正在唱:“北京有个金太阳,金太阳……”
这一年冬天,大腰公社的广播传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这一年冬天,周渝生的绿军装一闪一晃向徐丫丫燃烧的柴火中走来。柴火很旺,徐丫丫把火钳在灶孔里翻来翻去。徐丫丫烧的是芭茅草,火一下子将芭茅草全部吞灭,卷走一股浓烈的红火,扑面而来。门外正下着雪,薄薄的雪花在川中大地慢慢地铺过来,一直铺到徐丫丫上山下乡的大腰公社以及她落户的三大队八小队,这里没有其他的名字,或叫什么沟啊坎,太遥远的记忆使徐丫丫把门外的大雪忘记了。队长又坐在对门的屋檐下烧火煮饭,他的一条腿上始终搁着一本书,这本书大多是毛主席的书。这个去了几次大寨的中年农民是这个杨家坪里见到火车最多的人,也是走得最远的人。
徐丫丫来了不久知道,这里的乡民走得了远的是到过雀儿山,去过大小凉山的原始森林改木料,这个生产队还有一个人的老婆是从他从凉山带回来的,长得确实跟汉人不一样,黑黑的脸膛上是挺直的鼻梁,那一双悠黑无比的大眼让你想到了高远的鹰在飞翔。雪在门外静静地下着,无声无息,落在门外的竹林里,落在徐丫丫看得见的一口用蓠芭遮挡的茅坑边上。锅里煮的是红苕,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一口大锅盖捂不住的是红苕的香气,芭茅草燃烧时升腾起的火焰一直在红苕被煮熟的行进中晃来晃去。徐丫丫坐在一根小木板凳上,她的肚子里还没有消化完的红烧肉和青椒肉丝,已所剩无几。徐丫丫站起身来,挽好最后一把柴扔在脚下,她走出了泥土墙的灶房。
在风雪中走了很长一段路的周渝生,匆忙中递给徐丫丫一张纸条。周渝生的突然到来,让在傍晚时分正在煮红苕的徐丫丫大吃一惊。周渝生递完纸条转身向雪地时里走去,没有再回头。徐丫丫喊了一声:“周渝生你回来!”周渝生不回头地说:“我还要翻过山去,通知这个消息!”说罢,已在雪地里行走了一段的周渝生,只落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队长坐在屋檐下看到了周渝生的到来和周渝生的离去,这个平日里极不动声色的人,这时侯把火钳只在火里拨来拨去,脸上阴郁的表情再没有心思去阅读毛主席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和万里雪飘。
队长听到了徐丫丫叫周渝生回来的声音,没有说话,他感觉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是一件天大的事,队长回头看了老婆一眼,把火钳放在灶孔里,站起身来,对那个黑黝黝脸庞的女人说:“还烧一把火。”老婆刚收工回来正在屋里的尿桶上屙尿,声音很响,听到眼镜男人说话,忙提着裤儿跑出来:“你到哪里去?”队长没有开腔。队长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走到雪地里,队长看见雪薄薄的一地,便回屋拿了一个斗笠,戴在头上,然后转身朝赶场方向的屋檐下走了。一块空坝两边的农舍,这时侯那条黑色如锦缎的大黑周渝生,披了一身雪花从对面的田埂跑了回来,浑身一抖,那绒绒的雪便在黄昏中的杨家坪景色里腾起一阵白白的雾气。
徐丫丫转过那个赶场去的屋檐,看到周渝生在前,一个中年汉子在后,相距不过二三丈远地走着。周渝生踅过一个土坡,向上爬去,很快便没了人影,只有队长还在继续往赶场的方向急行,越走越快。徐丫丫张大了一双大眼再也看不到人影了才转过身回屋,她用手遮蔽着天上飘飘的雪花,走到屋檐下时不经意地脚下一滑,这时的徐丫丫蓦然间记起:蜀中是极少下雪的。
三
这夜,冬天的风不断地在徐丫丫的茅草屋背后摇响竹林,竹叶的哗哗声与杨家坪夜景中的寂静大相径庭。杨家坪的周渝生不时对着田埂外的一条小路咆哮。徐丫丫上床之前,脱下了她那件军绿色的军衣,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内衣,薄如禅羽。徐丫丫从隔壁灶房打来的一盆热水,在徐丫丫的脚下冒着缕缕热烟。土墙中间的一条隙缝,已经没有了天光,黑夜将队长门前的地坝遮住,相距只有约十多米的两户人家,队长和另一个姓付农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鸡犬声相闻。徐丫丫把煤油灯搁在一张方桌上,煤油灯恰好照着徐丫丫的小腹,这一段白如凝脂的细肉,被煤油灯红黄的火光映照出绚丽的细腻。徐丫丫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已的小腹将会起什么作用,她把一张毛巾放在脸盆里,一双手将毛巾来回地在热水中荡漾。拧起来时,徐丫丫抬头看见小方桌上的煤油灯忽闪了一下,她感觉是土墙外的风趁隙而入。徐丫丫接下来是将毛巾拧干,却又没拧得太干,太干了去不了身上的热汗。贯足了热水的毛巾在这间杨家坪茅草屋里散发着馨香,热烟一缕一缕地升上土墙屋的横梁。徐丫丫蹲下身子,神情宁静,体态安祥,两只手一边拉住毛巾的一角,来回在背上擦,然后又把毛巾放进脸盆,来回搓揉,再拧起来将热气腾腾的毛巾放在一只乳房下,这一次徐丫丫的动作很轻缓,如同在给一个鸿蒙初开的婴儿擦澡。徐丫丫低下眼去,看着手里的毛巾将这只乳房来回摩梭,徐丫丫的另一只一手将一只白白的山峰托起。徐丫丫看着看着心情发生了变化。她发现自已原来竟是那样的白皙,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一点红红的乳晕就像一朵开在山里的玫瑰。徐丫丫擦了这只,又把毛巾落到水里。水已有了徐丫丫用香皂洗过的薰香,脸盆里的图案是一对鸳鸯栖于枝头。这时鸳鸯在水里上下跳跃,鸟鸣声不绝于耳,徐丫丫开始擦另一只乳房。夜风不期而至。煤油灯忽然摇了一下,又摇了一下,这都没引起徐丫丫的注意。徐丫丫准备换一盆水,她用的水已经擦完了上身,水已混浊。徐丫丫的眼睛是见不得混浊的。徐丫丫穿好衣裳,出门倒水。她先是走到木门边把门栓拉开,再回过头来端水。徐丫丫把水端在手上,走到门边,门槛离门框约有尺许,徐丫丫一脚踏上门槛将一盆水哗地泼出,水声落在一条土沟里重重地响了一下。灶房在隔壁,徐丫丫走上门槛手上提着脸盆,转身进灶房打水,再端着一盆热水出来,这时响起了周渝生叫声。徐丫丫并没在意。杨家坪里的周渝生见到一丁点队长就汪汪地一阵乱叫。
队长在遽然中转身而去,藏匿在对面土墙一侧队长一家放柴草的背后,一阵细碎的声响过,复又归于平静。杨家坪小道上两条周渝生在风中跑起来,一前一后汪汪地叫,这时龙骨石哗哗地滚落。徐丫丫端着水,好像听到了什么,就把脸盆放到地上,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一切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徐丫丫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深黑的夜晚走出茅草屋。进屋去的时侯,站了好半天,徐丫丫没有感觉到异常,她曾在少女时代梦想当一个剑侠英雄,背刀挂剑走遍天涯。转身之际,徐丫丫突然感觉背后好像有人,一股冷彻的风从身后袭来,徐丫丫蓦然将身子一侧,风声呼响之际,徐丫丫手上的一盆热水迎面而去,好像藏匿在柴草堆后面的一个人隐隐地发笑。徐丫丫砰地关门进去了。茅草屋里悉悉一阵响声,徐丫丫扑地吹灭了灯,从枕下抽出一口短剑,那剑是徐丫丫父亲解放锦州时缴获的战利品。剑光在寂静中闪出一点亮色,一闪,那亮光就不见了。徐丫丫睁大了眼,望着谷草捆扎的屋顶。屋外的竹林有竹叶飘落,一块稻田里响起了蛙鸣声。徐丫丫用手撑住侧身看看小方桌上一个闹钟,发现离午夜还有一二个小时。农村人睡得早。
梦境中的徐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