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是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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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父亲那个团的士兵排着纵队走过时,我和妹妹约翰娜总喜欢骑坐在花园的矮墙上,一派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们会朝着队伍扔桃子或苹果。这样一来,队伍发生了很大的骚动。总有那么一个气冲冲的军士长朝他的士兵大声喊叫。这时,我和约翰娜便溜下墙,躺在墙后面。尔后,重又出现,老方一帖。
我最喜欢的,莫过于同我的男性小朋友们在梅斯附近的军事防区里、在士兵建造的棚屋和壕沟里玩耍。我这个人总是喜欢和男的在一起,小时候是这样,大了也是如此。因为只有他们才能给我乐趣。姑娘和成年妇女总让我感到惶恐不安。在我的青春时期,我一直困惑不解。一般的开心和社会交往并不能满足我。我还有更多的奢望,总是贪心不足。我从哪儿,从谁身上可以得到这些?只有同劳伦斯在一起,我找到了我所希望的一切。同他在一起,我孩提时的全部激情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有一天,我在伊萨尔河洗澡,走在硬邦邦的河岸上,我一只鞋的脚后跟掉了。于是,我干脆把两只鞋全脱了,扔进了伊萨尔河。劳伦斯吃惊地看着我。“他大概吃惊了,因为我必须赤着脚回家了。但这路上人迹罕至,问题不大。”我心里想。但我错了,劳伦斯吃惊的不是这一点,而是我的浪费。
他教训我说:“一双鞋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做好。你必须尊重制鞋人的劳动。”
我回答说:“东西是为我服务的,不应是我为它们服务。所以,一旦它们成了累赘,就应该把它们扔掉。”
我这个人很不讲究整洁,粗心大意,劳伦斯竭力想让我做事情有条有理。“瞧,你应该把你的羊毛衫裤放在这个抽屉里,丝绸的放在这儿,棉的放在那些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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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萨特尔河谷(4)
这些建议蛮有趣的,于是我便照着办了。
我有时会赌气地说:“我情愿去做地里的百合。那就不会这么四下里打转了。”
“什么?你以为那些百合花就什么都不需要干吗?”他会这么回答,“它们得向上供养,长出叶子,开花结果!”
就这么激动。过后,他会设法激起我的自尊,“你甚至都做不好一杯像样的咖啡,一般的妇人都能干不少你干不了的事。”
“呵,”我心里想,“我要让他看看我是否就这么不能干。”可那是后来的事。
一天,我在慕尼黑,看见不少穿戴十分讲究的人,从而勾起了我贵族病的发作。我买了几块带F和小皇冠的手帕。
当我把它们带回家时,劳伦斯说:“我想在我的大衣袖子上画些东西。”他画了一只十字架,一块黑板,一支钢笔外加两只跃立的狮子。“这样,它们好像使我变成一个贵族了,可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他这么半开玩笑地说。可我却把这当成了一回事。“难道你想作英国的国王不成?”我很沮丧:“难道他还不满足?如今整个宇宙都是我们的,他竟还那么无聊地想去当国王?”可我从不怀疑,如果他的确有这个打算的话,他是会成功的。到以后,他以为他完全了解了我,因而为我写诗,而我,则总是不无心急地拜读他的诗。
劳伦斯会一个人出去散步,从他回家时那轻捷的步履中,我可以看出他多么欣赏自己的探险。
有时,他会采一大捧鲜花回来,或者一朵小小的牡丹花,或者一根漂亮的羽毛。
他会跟我讲述他的探险故事:一只小鹿在灌木丛下悄悄地打量他,某个英俊的巴伐利亚农民怎样同他交谈,或者告诉我山莓刚刚盛开,公路上到处是行军的士兵。
然而,我们不得不告别这种伊甸园一般的境地,回到现实中来。信接踵而至,我们给别人留下了创伤,而我对孩子们的思念重又涌上心头。
这时,劳伦斯总是安慰我,说:“别伤心,我会给他们创造一个新的天堂,新的世界的。别哭了,你瞧,我就从来不哭。”听了这话,我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如果我继续哭下去的话,他就会发起火来。“其实你根本就不关心那些小鬼,他们也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于是,我哭得更厉害,我们之间发生了一场争吵。但是如果我忘了自己的孩子,我还算什么正常的女人?然而,我因孩子而产生的痛苦在他看来简直是我最大的罪孽。他似乎是想加剧我已有的悲痛。也许,非常爱他母亲的他多少感到了这么一点——做母亲的是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孩子的。而我却确信无疑:“母子关系是永存的,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分离它。我必须等待,必须等!”我父亲写信来说:“你像酒吧女一样地周游世界。”我父亲很爱我,知道我这么穷、这么没有社会地位而伤悲。而我,只有一种彻底的自由感,可以说是无拘无束。当然,这是因为劳伦斯首当其冲地替我挡着。后来,他曾对我说:“你不知道我是怎么站在你和这个世界之间的。”如果说我曾竭尽全力支持过他的话,那么,正是在他自信的羽翼下我找到了一块安身立命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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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萨特尔河谷(5)
此刻,我正躺在一条小溪旁写作。溪水在这儿转了几圈,形成了一个小水塘。塘边上密密匝匝地长了大半圈灌丛,使小池塘成了洗澡的理想之地。小池塘的正面,是一片开阔的苜蓿地,再远一些,便是一片树林,更向前,就是沙漠了。广袤的沙漠在阳光和云影下显得那么变化莫测。雨帘,浮云,灰蒙蒙的,时聚时散,而在西边则是另一番景象,大团大团的白云在那儿巨浪般地翻腾。
已经是六月底了。不知道那山谷沟渠边的草莓是不是熟了,也不知道加利那河边上那小溪旁粉红色的玫瑰是否已经开放?这时,如果去劳伦斯常常散步的小路走走,会不会看到野火鸡?记得那时常常是劳伦斯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跑,一直走到加利那的河口。
劳伦斯和默里先生在几堆木柴上安放了几条大管子把山水引了过来,引到有几棵高大的白杨树和加利那水奔腾向前的地方。每每在大暴雨之后,整个引水工程全垮了,他们又不得不重新固定管子。
如今,在这片草场上,人们还在作息生存,忙忙碌碌,可劳伦斯却再也看不到了。
昨天晚上,狼群在草场上把一只小羊撕成了碎片。当我走近时,发现这可怜的东西正瞪着受惊的眼睛幽幽地看着我。多可恶的狼群啊!默里先生告诉我,这些狼甚至也不放过羔羊,它们总是甩动尾巴,把羔羊从羊群中分开来叼走。大自然真是够残忍的!
这是草场上最妙的时刻了。白天,时间在浩瀚的天幕上静静地摆动着,然后是辉煌的落日余晖。黄昏的星出来了,新月仿佛依偎在逝去的淡月的怀抱中,哗哗的水流声比白天唱得更欢了。随着两边暮色的消散,更多的星星开始缀满天穹。
然后,狼群便开始在这美妙的夜空下,在离住宅几码远的地方吞食着羊羔。但愿有人能将它们统统杀尽。但我听说,狼群很不好打。
现在我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准备描绘那过去了的时光。我想回到伊金去,那是我们在伊萨特尔时居住的村庄。正是在那儿,年轻的劳伦斯开始展开了他的双翅。
我想起那次我去贝伊堡附近一座乡村教堂的情景。当时,我看到神台上放着的不是圣母玛利亚的画像,不是《圣经》中说的那种,而是一个平静的农民形象。我对她说:“不错,你头上是有一圈光环,可我感到有一圈光环罩着我的全身,而这,正是他给我的感觉。你一无所有,只有一个被钉死的儿子。对我来说,这远远不够。请给我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记得有一次我们坐在一个小小的船码头上,双腿垂挂在清凌凌的湖水中。劳伦斯把我手上的戒指脱下来,戴在我的脚趾头上,看看它们在水中会是什么模样。突然,一阵雷雨袭来。在我们身后,有一丛大树,一条大路从树丛旁经过。我们赶紧跑着去躲雨,但必须分两个方向跑。我跑到树下,举目四顾,不见了劳伦斯的踪影。我不由地害怕起来,我失去他了,也许他滑到湖里淹死了。我大声喊叫起来,并开始寻找,可怎么也找不着他,仿佛他化为空气蒸发了。他身上常常出现这种“不属于现世”的性质。
一个小时后,当我终于看见他从大路上走来时,我差不多已经歇斯底里了。我根据德国童话,把他叫做“月光兄弟”,可他似乎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伊萨特尔河谷(6)
然后,他会非常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专心致志地写作。文字就像涌泉一般从他手上泼洒到纸上,那么自然而不费力,下意识地奔流,仿佛花儿在盛开,鸟儿在飞翔。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他自己创造的世界。他的情绪变化无常,想法也来得匆匆,去得匆匆。这常常使我困惑不解,“我说,劳伦斯,你上个星期说的和现在说的正好相反。”“为什么不可以呢?上个星期我是那么感觉的,现在又是这么感觉的,有什么不可以呢?”
我们常在一起讨论写作风格。讨论美国刚刚倡导的新风格。他管那叫做照相风格。
所有这些写作风格和形式使劳伦斯感到十分困惑。
在我看来,真正的创造自有其独特的艺术形式,就像每一活着的事物自有其规律和艺术一样。
所有那些有关风格的格言:“为艺术的艺术”,“风格即其人”等固然不错,但它们不是创造。而劳伦斯则必须对一切都确信无疑。
有时,到了晚上他变得非常开心,给我搞一整套的福音布道仪式,就像他在自己家乡的教堂里一样。
他自己充当布道牧师。他会把他的教民鼓动得十分激动,然后,他会舔舔手指,翻动想象中的《圣经》,突然用手指指教民中的某个有罪者,大声说:“你的名字在这书上吗?”
然后,他扮成矿工的妻子,头戴一顶小小的草编水手帽,以狂热的姿态冲下走廊,跪倒在神台前,祈祷道:“主啊,我们的亨利,他再也不会来了,因为他来不了了。所以,我来这儿替代他。”演得惟妙惟肖,好极了!首先是充当牧师,然后是矿工的妻子,劳伦斯逗得我捧腹大笑。他告诉我,他十六岁时因为肺炎病得很厉害,差点儿送了命,硬是以其顽强的勇气和活力挺了过来。也正因为如此,我很长时间才使他强壮健康起来。
他的心灵永远是健康的。尽管有时他也会烦躁不安,发起脾气来,但他从来不为他自己、不为他遭受的折磨而后悔。
下面这首诗就是他在伊萨特尔写的:
被爱者之歌
在她的乳房间是我的家,她的乳房之间。
家的三面带给我空旷和害怕,可第四面却安筑在她的乳间,暖融融如入力量之城。
我终日忙碌,愉快无比,
无须回首,害怕背后蛰伏的
恐惧。因为我自有堡垒,快活无比。
我无须寻找我的灵魂,用祈祷
腐蚀我的恐惧,我只需每晚回家
找到门闩,把自己关在门内,把恐惧挡在户外。
我只需每晚回家,把自己的脸
埋在她的乳间;我一天有何贡献?安宁自会分辩。
而我的失败,我的过失
亦莫名地来自她的身躯,
默默地,我不无羞愧。
于是,我希望把脸深埋在她的乳间,
度过永恒的时光;
我的心充满了安宁,
我的手满握着她的乳房。
徒步去意大利(1)
此刻是早上五点钟。昨晚一场大雨,今晨的空气格外新鲜。天空中弥漫着一层薄雾,可从沙漠那边升起的太阳正慢慢地将雾驱散。
而突然,我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劳伦斯死了,确确实实地死了。我相信,失去他而带来的悲伤将陪伴我的一生。有时,它就像一位朋友,在那儿安慰我,把一切都安排得自得其所。也有时,这种悲哀拼命地纠缠着我,像鬣狗一样拖住我的脚步,不让我继续活下去。再也不会有什么比这更能触动一个人了。记得劳伦斯曾经对我说:“你总是把自己视为生命,是吗?”“因为我喜爱生命。”我现在才明白,劳伦斯完全把他自己的生命托付给我了。他的生命总是那么近地同死神在一起。
我极不愿让劳伦斯死去,所以,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像守护神那样捍卫着劳伦斯的生命。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患有肺结核病,只是当几年后在墨西哥,一位医生让我了解了这一情况。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害怕自己不能永远和他一起享有生活,我不得不独自生活下去。我终于认识到——这实在让人不堪忍受:我对他无济于事。死神比我更强大。他的生命延续着,但终有一天会崩断的。他肯定会在不该死的年龄里死去。眼前这山区的早晨又把我带回到我和劳伦斯翻越阿尔卑斯山的旅程里。
那是在八月,我们兴冲冲地上路了。在当时,我们俩都不了解意大利,对我们来说,这是一次很大的历险活动。我们打点了不多的财物,先将三箱子东西寄到加尔达,然后每人带一只帆布旅行包,一件防雨布外衣,开始徒步行走。帆布包里装有一只小酒精炉,那是我们准备用来在路边做吃的用的。
在一个多雾的早上,我们十分激动地出发了。一路上,树枝不时地往下滴水,可我们因为自己能自由自在地去历险,去认识一个未知的世界而兴奋不已。我们沿着伊萨尔密密匝匝长满绿树的山谷走着,爬上山坡,又翻下山岭。在这儿,我们想在干草棚里睡觉的愿望实现了。可睡在干草棚里的滋味实在很不好的。那几天总是下雨,我们都淋透了。风透过草棚灌了进来,你纵然用成吨的草堆压住自己也得不到一丁点儿的温暖。劳伦斯已经在他的作品中描述了我们当年经过的十字架和那座高高地矗立在山间的可爱的小教堂。记得当时他点着了神台上的蜡烛,在暮色中观察那些还愿的奉物,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饥饿和疲乏。
下面是几首他当时写的诗:
所有的玫瑰
一
在伊萨尔河附近,在黄昏里
我们漫游,我们歌唱。
在伊萨尔河附近,在暮色中
我们攀登猎人的梯子,歌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