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与柠檬啊-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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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看到爸爸那座工具房的烟囱以及一旁的空地。贝塔就躺在小屋外头,它的舌头外吊,身旁的杂草血迹斑斑。上校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它,手中握着一把猎枪。小木屋的门瞬时打开,查理和茉莉带着恐惧与不可置信的表情呆站在那里,然后茉莉跑去跪倒在贝塔身边。
“为什么?”她望着上校大喊,“为什么?”
。。
将近十二点五十五分(1)
月亮如镀了一层银般的光洁,是新月。不知他们在家乡是否也正看着同一个月亮。我记得贝塔曾对着月亮狂吠。如果我口袋有个硬币,我会把它反转过来,许个愿。当我还小的时候,我曾如此相信这些古老的传说。我希望自己仍然相信它们。但我不应这么想,对着月亮许愿不是什么好事,梦想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根本于事无补。别许愿,小托。回忆吧,回忆才是最真实的。
我们在当天就将贝塔埋葬在大个儿乔的动物墓园,也就是果园最深处那座老鼠坟墓的旁边。但这次我们没有祷告,也没有献花,更没有唱圣歌。不知怎么,大家似乎无心做这些事,也许我们的愤怒远大于悲伤。事后我们在树林间散步,大个儿乔手指向天空,问妈妈是否贝塔已经在天堂跟爸爸在一起了。妈妈回答是的。“那我们死后,”大个儿乔又问,“每个人都会上天堂吗?”
“除了上校之外,”查理喃喃地说,“他会下去属于他的地方,在那里活活被烧死。”妈妈丢给查理一个责难的眼神。
“是的,乔,”妈妈把手环住他,然后继续说,“贝塔已经在天堂了。它现在很快乐。”
那天晚上大个儿乔却失踪了。刚开始天还亮时,我们还不是很担心,大个儿乔时常自己出去闲晃,但是从不会玩到晚上,因为他怕黑。我们首先跑到果树下贝塔的墓前去找他,但是他并不在那里。我们呼唤他的名字,他还是没出现。直到天色渐暗,我们才开始觉得事情不妙。妈妈要查理和我往不同方向去找乔,我沿着巷子大声呼唤他,我走到河边,站在那里仔细倾听是否有他厚重的脚步声,或是唱歌的声音。他受惊时唱歌的方式会有所不同,多半没有曲调或慌不成歌,通常是持续发出低沉哀嚎似的声音。然而我根本没听到低沉的哀嚎声,只听到在夜里听来特别响亮的潺潺流水声。我知道大个儿乔一定很惊慌,因为现在已经很晚了。我走路回家的当儿,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妈妈或查理已经找到他了。
我进屋时就知道他们两个都没有找到乔。他们同样怀着希望的眼神看着我,但是我对他们泄气地摇摇头。妈妈在沉默中做了决定,她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大个儿乔,所以我们需要更多人的帮忙。她打算去上校府寻求协助,同时她要我们去村里拉警报讨救兵。我们知道,拉警报最好的地方是酒吧,因为这个时候村里大概一半以上的人都聚集在“公爵酒馆”里。我们到那里时,他们正在唱歌,考克斯先生正放开嗓门高歌。查理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叫闹声和歌声渐渐平息。
等查理说完来意之后,在场的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接着大家毫不迟疑,马上戴上帽子,抖抖外套,各自回家搜寻自己的牧场、花园和工具间了。牧师说他会将村民组成一个搜寻小组,在村子里搜寻。大家说好了,一旦找到大个儿乔,就拉动教堂钟声作为讯号。当大家在暮色中从“公爵酒馆”各自离去时,茉莉跑了过来。她刚听到消息。她说,大个儿乔有可能在教堂墓园的某处。我不知道为何我们都没想到这点——墓园是乔最喜爱的游乐场之一。所以我们三人连忙跑去墓园。我们呼喊他,找遍了墓园里的每座墓碑和每棵树,还是不见他的踪影。我们只听到风儿在紫杉木间发出的叹息声;只看到搜寻者从村落舞动到山谷的亮光。整片乡野平原,远至黑暗的地平线,都被此起彼落的闪光给填满。我们知道妈妈一定已经说服了上校,所以他出动了所有的人力加入搜寻行列。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将近十二点五十五分(2)
天黑时,我们依然没有大个儿乔的消息,也没有他出没的线索。上校已经通知警察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可怕的结论。我们看到警察开始用长竿在池塘和河谷里搜搅——大个儿乔不会游泳是众所皆知的事实。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相信,最坏的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没有人胆敢说出这层恐惧,但是大家都开始感到害怕了,而我们也可以感觉彼此内心的恐慌。
我们开始在已经搜寻过很多次的土地上寻找。所有大个儿乔可能失踪的理由一个一个被削减。如果他在某处睡着了,现在也该醒了。如果他自己走失回不了家,上百人的搜寻也应该把他找到了。每个人都垂头丧气,大家都试着扬起微笑,但是没人敢直视我的眼睛。我看得出,已经不只是恐惧而已了,情况更糟,这些人的脸上出现了希望渺茫的神情,以及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也隐藏不了的彻底绝望。午夜时分,我们返回家去,心想大个儿乔搞不好已经自己找到路回家了。回到家,我们看到妈妈独自坐着,手紧握着自己的椅子,双眼直视前方。查理和我尽力提振她的精神,安抚她的情绪。但无济于事。查理替妈妈倒一杯茶,但妈妈一口也没喝。茉莉跪坐在地上,头轻靠在妈妈的大腿上。妈妈的脸上随即闪现一抹微笑。茉莉总能给妈妈安慰,而我们却办不到。
我和查理把她们留在屋内,我们走到外头的花园里。我们抱着仅剩的希望,开始回想大个儿乔离开时可能在想什么。如果我们了解他离开的原因,也许可以帮助我们找出他的去处。他离开是去寻找什么东西,某个他失去的东西吗?但那又是什么?还是他去见某人?如果是的话,那人又是谁?就某种程度来说,他的失踪应该跟贝塔的死有关,这点毋庸置疑。他失踪的前一天,查理和我很想跑去上校府把上校给杀了。我们于是想到,也许大个儿乔也想这么做,也许他去替贝塔报仇,也许他正躲在上校府里,在阁楼或地窖里伺机而动。不过我们心理明白得很,虽然我们说出了某种可能性,但这些不过是可笑而毫无道理的推论。别说是去做了,大个儿乔连想都不会去想这种事的。他一生中从来没有对谁发过脾气,即使是最有理由让他动怒的狼女。他很容易受伤,但绝对不会因此而生气,更不会跟人暴力相向。查理和我每过几分钟,就会想出一个大个儿乔失踪的理由,但是最后,我们自己都一一否决,斥为无稽之谈。
而后我们看到茉莉走到花园里来。“我在想,”她说,“我在想大个儿乔会最想去哪儿。”
“什么意思?”查理问。
“我想,他一定很想跟贝塔在一起,所以他会想跑去天堂找它,是不是?我意思是说,他认为贝塔在天堂,不是吗?我听到你妈妈这么告诉他。所以如果他想跟贝塔在一起,他就必须去天堂。”
听完茉莉的话,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大个儿乔必须自杀才上得了天堂,与贝塔同在?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但这么想似乎很有道理。茉莉做了进一步解释。
“他曾告诉我,”茉莉继续说,“你爸爸住在天堂里,只要头一低,就可以轻易地看到我们。我记得他那时候手往上指,刚开始我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我以为他手往天空指,只是指着一个大略的方向,或许是指天空的鸟儿也说不定。然后他拉起我的手要我跟他一起指向同一个地方,以便告诉我他的用意。我们指向教堂上方,教堂钟塔的最顶端。也许这听起来很蠢,但我认为大个儿乔相信天堂就在教堂钟塔的顶端。有没有人去那儿找过?” txt小说上传分享
将近十二点五十五分(3)
听茉莉说话时,我突然想起爸爸下葬那天,大个儿乔的确指着教堂的钟塔,而他离开时还不时回头望着拔高的塔楼。
“小托,我们走,”查理说,“茉儿,你陪妈妈,好吗?一有好消息,我们会敲钟通知你们。”我们跑过果园,挤过篱笆上的洞,然后越过平地区到达小溪——这是到达村落最快的方法。我们的腿在溪里激起了水花,快速地穿越了水草繁盛的水泽,直奔山丘上的教堂。要跟上查理实在不容易。我跑的时候一直望着教堂的钟塔,一路上,我一边鞭策自己的腿跑快一点,一边祈祷大个儿乔现在正高坐他的天堂里。
查理比我先到达村落,他急速窜进那条通往教堂的小径,不料却在鹅卵石路上滑倒,重重跌了一跤。他紧握自己的腿,坐在地上咒骂,直到我赶上他为止。他大喊,我也大喊,“乔!乔!你在上面吗?”没有一点回应。
“小托,你去找他,”查理说,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我想我的脚踝扭伤了。”我打开教堂大门,走进无声而阴暗的教堂。我与拉钟绳摩擦了一下,然后顺势打开钟楼的小门。我听到查理大叫:“他在上面吗?他在那里吗?”我没有回答。我开始爬上回旋梯。上主日学校时,我曾经爬上过钟楼,不过那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我小时候曾在基督升天日的傍晚,在钟楼里唱过诗歌。
我当时对于这些攀高的阶梯害怕极了,而我现在更是憎恨。狭长的窗户只透进少许光线,墙面黏腻,阶梯既陡峭又不平坦。潮湿、寒冷以及阴暗将我层层包围,我越往上爬,寒意越往我身上窜。当我行经静默的吊钟时,我衷心地期盼它们能早点发出声响。总共九十五阶,我知道。我走过每一步时都期待能早点攀达楼顶,以便呼吸清朗的空气,以便看到大个儿乔。
钟塔顶端的的门顽固地卡住,我无法打开。我用力地推,花尽了所有力气。太用力了,以致于门飞开时,一阵强风马上灌涌进来。我走进温煦的日光里,被突来的光线弄得一阵目眩。第一眼我什么也没看到。然后我看到他躺在那儿。他正蜷曲在扶墙的阴影里。他似乎睡得很沉,拇指一如以往地塞在嘴里。我不想突然吵醒他。当我握着他的手时,他依旧纹风不动。他全身冰冷,而且肤色如死亡般惨白。我看不出他有没有呼吸,而查理又再度往上头吼来。我又摇了他一下,这回摇得重些,带着惧怕的心情对他大喊。“醒醒啊,乔!看在上帝的份上,醒醒啊!”我当时想着他肯定不会醒,因为他是来这里准备一死的。他知道要死了才能去天堂,而天堂就是他的最终目标,为了永远和贝塔在一起,也为了爸爸。
当他轻轻地移动身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张开双眼,对着我微笑。“哈!小托!”他说,“阿喂,阿喂!”这是我今生听过最美的声音。我跳起来,身体探到扶墙外。
“找到了,查理,”我大声往下喊,“我们找到他了。他在上面,他很好。”查理握拳在空中挥舞,还不停地高声欢呼。当他看到大个儿乔站在我身旁往下挥手时,欢呼声更为激烈。“查理!”大个儿乔大叫,“查理!”
查理一跛一跛地跳进教堂,没多久教堂钟声传遍了整个村落,将栖息在钟塔上的鸽子遣送至每户人家,送入了广大的原野。我和大个儿乔跟鸽子一样被巨大的钟声吓了一跳。钟声几乎震裂了我们的耳膜,也撼动了整座钟塔,连我们的脚底也感受到了钟塔传来的颤抖。大个儿乔被这如雷的钟响一吓,开始显得紧张,于是用手盖住耳朵。但是当他看见我开始大笑时,他也笑了起来。然后他将我一把抱住,抱得很紧,我以为他快把我给掐死了。当他开始唱起他的《柑橘与柠檬啊》时,我边哭边笑地加入了他的歌声。
我要他跟我下楼,但是大个儿乔执意要留下。他要从扶墙上跟每个人挥手。人群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缅宁先生、玛莉特小姐和所有的小孩,从校园一路尖叫到教堂前。我们还看到上校驾着他的车赶来,坐在他旁边的是依稀可辨戴着黑呢帽的狼女。最棒的是看到妈妈和茉莉骑着脚踏车对我们挥着手,往山头疾奔而来。查理还不断地扯着拉钟绳,每拉一下,他就欢呼一声,我可以想象他随着拉钟绳吊在空中晃来晃去的兴奋模样。大个儿乔还不停地唱歌,我们周围到处是急驰而上或飞奔而下的雨燕,它们嗓门大开,仿彿单纯地庆祝活着的喜悦,然而对我来说,燕群似乎也庆祝了大个儿乔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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