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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柑橘与柠檬啊-第4部分

小说: 柑橘与柠檬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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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在好转,但是并没有完全康复。在我们长大的过程中,我们始终知道他跟一般人不一样。不过我们不像其他人,那么在乎他是不是能好好地讲句话,能不能读书写字,或者想法跟我们相不相同。对我们而言,他就是大个儿乔,虽然有时候,他的行为的确会吓到我们。有时候,他的心思似乎会飘到另一个梦中世界,我想大部分应该是噩梦,因为他常显得烦乱,或是突然脾气变差。不过他终究会回到我们的世界,再度变回老样子,恢复成我们所熟悉的大个儿乔——那个全然信任他人,热爱世间万物,尤其是动物、鸟儿和花朵,而且就算是发现那袋糖果是兔子大便,还是会宽恕我们的大个儿乔。
  “兔子大便”这件事情让查理和我惹了很大的麻烦。大个儿乔是永远不可能自己发现的。但是因为大方的他拿了一颗兔子大便给妈妈吃,事情才爆发开来。妈妈简直气炸了,我还以为她会情绪失控。她把指头放进乔的嘴巴里催吐,并且用清水把他的嘴洗干净。她命令我和查理各吞下一颗兔子大便,好让我们了解那是什么滋味。“很难吃,是不是?”她说,“难吃的东西送给你们这两个讨人厌的小孩,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对待大个儿乔。”
  我们都觉得自己很可耻——虽然羞耻心并没有维持很久。但自从那次以后,只要有人提到兔子,我和查理就会想起这件事情,然后会心一笑。仅仅是想起这件事情,也让此刻的我再度微笑起来。虽然我不应该这么做,但我还是笑了。就某方面来说,我家的生活是以大个儿乔为中心而旋转的。我们对人的判断完全取决于他们如何对待我们这个大哥。其实道理很简单:如果那个人不喜欢他,或对他毫不在意,或是把他当笨蛋看的话,我们就不喜欢这个人。我们身边大部分的人对乔已经很习惯了,但还是有人会报以异样眼光,更糟的还会对他视若无睹,我们最厌恶的莫过于这种人。大个儿乔似乎从不在意,但是我们会替他讨回公道——就像那次我们对上校发出轻蔑的啧啧声一样。

十点四十分(2)
在我家没有人会说上校的好话,当然,除了狼婆婆以外。每回她来拜访我家时,绝对不容许听到半句对上校不敬的话。她和爸爸会因此而争论不休。从小到大,我们大抵觉得他是个“王八蛋”。但是我第一次亲眼看透他是怎样的人,还是因为大个儿乔。
  有一天傍晚我和查理、大个儿乔去溪边钓了几尾褐鳟,回家路上经过一条巷子。那天大个儿乔抓到三条鱼。他总会技巧地搔着鱼身,让鱼渐渐放松戒备,在鱼儿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之前,就把它们网住,丢上河岸。他就是这么聪明,好似他知道鱼儿在想什么。不过他从来不喜欢杀鱼,这件事每次都得由我或查理来做。大个儿乔见人就会大声问好。他就是这样。于是傍晚时分,当上校骑着马经过的时候,他也大声对上校说哈啰,并且骄傲地举起手中的鲢鱼,示意他今天丰收的成果。结果上校竟然继续骑着马大步前行,瞧也没瞧我们一眼。于是,查理非常气愤地对上校发出了轻蔑的啧啧声。大个儿乔最喜欢这种粗鲁的声音了,所以他也有样学样,不停发出各种无礼的声音,他觉得好玩极了,因此一发不可收拾。上校一听马上勒住缰绳,恶狠狠地瞪着我们。就在那一刻,我真以为他会向我们扑来。幸好他没有这么做,但是他气得折断自己的马鞭。“你们这群小乞丐,我一定会教训你们的,”他吼道,“给我等着瞧!”
  我一直认为从那一刻起,上校就开始憎恨我们,所以老是找机会要报那天的仇。我们那天是吓得一路跑回家去的。后来,只要有人放屁或嘴里发出啧啧声,我都会想起那件发生在巷子里的事,还会想起大个儿乔有多喜爱发出这些粗鲁的声音,而后欲罢不能的模样。我也会回忆起上校那个恶意的眼神,和折断了的马鞭,也许那天傍晚大个儿乔不经意的行为永远改变了我们的人生。
  同样也是因为大个儿乔,我打了生命中第一场货真价实的架。学校里有无数的打架事件,但因为我对打架一点儿也不在行,所以下场经常是鼻青脸肿。我马上就学会了,如果你不想受伤的话,只要低着头不回应就没事了,尤其是当你的对手比你还高壮的时候。不过就在那天,我发现,有时你必须为自己和真理挺身而出,即使你不情愿。
  那时是游戏时间。大个儿乔来学校找我和查理。他只是站在校门外往里看。自打我开始和查理一起上学后,他常来学校找我们——我想他一定觉得没有我们家里变得很冷清。我跑去门口会他的时候,他还在喘气,眼睛因为兴奋而炯炯发亮。他有东西要拿给我看。他慢慢打开鼓成球状的手掌,让我可以窥见里面的东西:是一只卷曲的蛇蜥。我知道他是在哪里抓的——教堂的墓园,那是他最爱的狩猎地。每次我们到爸爸的墓前献花时,也就开始在墓园里抓各种生物,扩充他的动物收藏。他才不可能光站在那里,一边盯着钟楼,大声唱着《柑橘与柠檬啊》,一边让褐雨燕在教室钟楼四周吱吱叫却不采取行动呢。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让他这么快乐了。
  大个儿乔会把这只蛇蜥连同他抓到的其他动物一起收藏起来。他把它们全部放在屋后工具房的小盒子里——有蜥蜴、剌猬等各式各样的动物。我用手指逗弄他的蛇蜥,然后赞美它长得很可爱——事实上也是。之后他就用惊奇的眼神注视着心爱的蛇蜥,一边哼着《柑橘与柠檬啊》,一边开心地走回巷子去。

十点四十分(3)
当我望着他离去时,有人在我肩上重拍了一下,很疼。原来是大块头吉米·帕森,查理常警告我离他远一点。“谁的哥哥是疯子啊?”吉米·帕森带着轻蔑的口气说。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
  “你哥哥是疯子、白痴、笨蛋、低能儿,脑子有问题。”
  我抓起他的领子,举起拳头,对他大吼一声,但我根本没想到要挥拳揍他。倒是他先迅速给了我一记闷拳,我整个人飞弹了出去。我正倒在地上,挣扎着坐起来擦鼻血,看见手背上也在流着血。然后他的靴子飞过来,重重地踢我一下。我为了保护自己,只能像刺猬一样蜷在地上,但我也立即意识到这姿势对我没好处。他继续踢我的背、我的腿,任何地方都不放过。最后他突然停住,这突如其来的休战实在令我不解。
  我抬头一看,查理正抓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地上摔。他们俩翻滚起来,一边互相殴打,一边口中还不停互相咒骂。全校学生都跑过来看热闹,把打架的气氛煽动得更为火爆。就在此时,缅宁先生来了,发出狂牛般的吼声。他拉开他们,抓起两人的领子,把他们拖进学校。幸好缅宁先生没有看到我坐在地上,因此我才能逃过处罚,但流血不止的查理和吉米·帕森都各挨了六鞭。那天,查理总共救了我两次。我跟其他人安静地站在操场上,边听边数着鞭打次数。大块头吉米·帕森先接受处罚,他不断大叫:“呃,好痛!呃,好痛!”但是轮到查理时,我们只听到鞭子抽打的声音,以及其间的沉默。我真替查理感到骄傲。我拥有世界上最勇敢的哥哥。茉莉跑过来,牵着我的手走到水池。她用手帕沾水,轻轻擦拭我的鼻子、手和膝盖——我几乎全身是血。沁凉无比的清水,舒缓了我的疼痛,而她的手是那么的轻柔。有好一阵子她什么话都没说。为了不弄痛我,她拍得很轻、很小心。然后她突然出声:“我喜欢大个儿乔。他很善良。我喜欢善良的人。”
  茉莉喜欢大个儿乔,那我就更可以确定,我也会爱她直到死去那天为止。过了不久,查理走回操场,迅速套上裤子,在阳光下微笑,露出洁白牙齿。大家全部蜂拥到他身边。
  “痛不痛?查理。”
  “查理,你是后膝盖被打,还是屁股?”
  查理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默默穿过人群,直接走向我和茉莉。“他不敢再惹我们了,小托。我打到他的痛处,他的*。”他抬起我的下巴,检查我的鼻孔,“还好吗?小托。”
  “有点痛。”我告诉他。
  “我的屁股也是。”查理说。
  茉莉一听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了。查理也是,然后全校的人都笑了。
  从那天开始,茉莉成了我们的一分子,就好像转眼间,她加入了我们家,顺理成章成了我们的姊妹。那天下午,茉莉跟我们回家,大个儿乔把在路上摘来的花送给她,而妈妈也把她当做女儿一样对待。那天以后,茉莉每天放学都会跟我们回家,她似乎想一直与我们为伴。我到后来才明白是为了什么。我记得妈妈会坐着帮茉莉梳头发,妈妈很喜欢这么做,而我们也爱看。
  妈妈,我是那么想念她。当我想到她时,心头浮现的是高架的篱笆、幽长的巷子,以及我们一起散步到河边的黄昏时光。我还会想起绣线菊、忍冬花、野豌豆、毛地黄、红石竹和野蔷薇。妈妈认得所有的野花,还有蝴蝶。我很喜欢妈妈发出这些单字的声音:红纹蝶、孔雀蛱蝶、小灰蝶、菜粉蝶。现在我甚至可以听到她说话,不知为何每当我想起她时,她的声音比她的身形更为清晰。我想,那是因为妈妈为了解释世界发生的事情给大个儿乔听,所以必须一直说话的缘故。她是乔的向导、翻译和精神导师。

十点四十分(4)
他们不让大个儿乔上学,因为缅宁先生说乔太过迟钝。他根本不迟钝,他只是跟别人不太一样而已。妈妈形容大个儿乔是个“特别”的孩子,绝对不是“迟钝”。他只是需要帮助,而妈妈会帮助他。就某方面来说,大个儿乔有点儿像失明的人,我是说他看得见,只是有时候他似乎不太明白他所看见的事物。他个性好奇,所以妈妈得不断地告诉他事情的原因。妈妈也常唱歌给他听,妈妈的歌声总能令乔开心起来,并且当他闹脾气、焦躁或困惑时,妈妈的歌声最能抚慰他的心情。我想是出于习惯,妈妈同样会为查理和我唱歌。我们也好喜欢听她的歌声。那是我们童年的音乐。爸爸去世后,音乐就突然消失了。妈妈变得沉默而安静,家中似乎围绕着一股忧伤的气氛。我内心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而我根本无法把它拋开。罪恶感让我越来越陷入自己的世界。就连大个儿乔也很少笑了。在餐桌上尤其明显,缺乏爸爸巨大的身躯和声音的厨房显得格外空荡。他肮脏的工作服不再垂挂在前廊上,而他烟斗的气味也逐渐消逝。他走了,而我们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哀悼着。妈妈还是会跟大个儿乔说话,但是已不再那么热烈了。因为妈妈是惟一听得懂大个儿乔特有语言的人,所以她还是必须跟他说话。我和查理听得懂某些部分,但是妈妈似乎能完全知道乔想表达的意思,有时候甚至乔还没说出口,妈妈就先猜到了。我和查理都看得出,妈妈身上罩着一朵愁云,那忧愁不只是因为爸爸的死,我们很确定是因为某种她不想谈论的原因,某种她对我们隐匿的事实。
  不过,我们很快就知道那个藏在背后的事实了。
  那天我们从学校回来,在厨房里喝茶,茉莉也在。外头有人在敲门,妈妈似乎立刻知道是谁。她在开门之前花了些时间打点自己,解下身上的围裙,并且梳理了一下头发。开门之后,门口站着的是上校。“皮斯佛太太,我要跟你谈一谈,”他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所为何来。”
  妈妈要我们赶紧喝完茶,关上门,到花园去玩。查理和我把茉莉、大个儿乔留在餐桌上,然后从后门溜走。我们跨过菜田,沿着篱笆跑去躲在工具房后,悄悄地倾听屋内的对话。我们离他们很近,所以里头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也许我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有点儿不近人情,毕竟你的丈夫才刚过世不久。”上校说话时,并没有看着妈妈,反而用袖子抚弄手中的高礼帽,“不过,事关这座小屋的所有权,所以我……严格说来,皮斯佛太太,你们已经没有权利住在这栋房子里了。你知道的,你们可以安居于此,是因为当初你丈夫在我的土地上帮忙。而现在他都已经走了……”
  “上校,我知道您的意思,”妈妈说,“您希望我们搬离这里。”
  “我可没这么说,皮斯佛太太。如果我们可以达成某种协议的话,也许还有商量的空间。”
  “协议?什么协议?”妈妈问道。
  “这么说吧,”上校接着说,“刚好我家有个工作也许适合你来做。我太太的贴身女仆要离开了,而你知道我太太一向身体欠安,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轮椅上,所以必须有人随时在她身边照料她的生活起居,一周七天。”
  “但是我有孩子要照顾,”妈妈提出抗议,“要是我接下工作,谁来照顾我的孩子?”

十点四十分(5)
上校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认为这两个男孩已经够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至于另外一个的话,艾希特有所疯子收容院,我应该可以替他找到病床……”妈妈不再压抑自己的愤怒,她以冷淡但依旧沉着的口气说:“我绝不会这么做,上校,绝不。不过如果我们想在这个屋檐下继续生活的话,我必须去做夫人的贴身侍女,即使困难再多,这就是您的意思,不是吗?”“我想你理解得没错,皮斯佛太太。我没办法说得比你更贴切。我希望可以在这星期内知道答案。日安,皮斯佛太太。再次向你表达我的哀悼之意。”上校转身离开,留下妈妈站在门口。我从来没看妈妈哭过,而她现在正在流眼泪,她跪在杂草丛里掩面而泣,额前的一咎头发在风中轻轻飞扬。此时大个儿乔和茉莉从屋子里出来。大个儿乔马上跑向妈妈,跪在她的身边,轻轻地对她又摇又抱,当他开始唱起《柑橘与柠檬啊》,妈妈才渐渐破涕为笑,加入歌唱中来。结果我们大家开始不顾一切地大声合唱,大声到让上校听得到我们的歌声。
  等茉莉回家以后,我和查理一起安静地坐在果园里。我几乎要向他透露那个心底的秘密了。我真想讲出口,但就是没办法。我觉得如果我这么做,他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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