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Q84 book1-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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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因此超越了派系之争,联合起来在山梨县创建农场,开始从事公社运动。起初是参加以农业为中心的公社集合体“高岛塾”,不久对这种生活感到不满,重新联合原先的成员独立出去,以破例的低廉价格购进深山荒废的村落,着手经营农业。一开始历尽艰辛,后来采用有机耕作法生产的食材在城市里渐渐形成热潮,蔬菜邮购生意大获成功。于是趁着有利形势,农场总算得到顺利发展,规模逐渐扩大。别的先不说,他们都是认真勤奋的人,井然有序地团结在领导人之下。这个公社的名字便是“先驱”。
青豆狠狠地扭脸,吞下一大口唾液,喉咙深处发出大大的响声。她用手中的圆珠笔笃笃地敲打着桌面。
她继续阅读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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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着经营逐渐稳定,在“先驱”内部,分裂的迹象却愈来愈明确,最终分为两大派别,即希望进行游击战式的革命运动的过激“武斗派”,以及接受在当下的日本暴力革命并不现实、在此基础上否定资本主义精神、追求与土地共生的自然生活、相对稳健的“公社派”。在一九七六年,终于发生了人数占据优势的公社派将武斗派从“先驱”中放逐出去的事件。
话虽如此,“先驱”却并非是以实力将武斗派驱逐出去的。根据报道,他们向武斗派提供了新的土地和一定程度的资金,圆满地请武斗派离去。武斗派同意了这个交易,在新的土地上创建了自己的公社“黎明”。而且在某个时间点,他们搞到了高性能的武器。至于其渠道和资金的内情,还有待今后查明。
另一方面,“先驱”是在什么时间、如何调转方向变成宗教团体的?其契机又是什么?警方和报社似乎都没有掌握实情。但这个平静地将“武斗派”切割出去的公社,似乎就是在此前后急剧深化了宗教倾向,以至于在一九七九年作为宗教法人获得了认证。并且接连购进周边的土地,扩大农业用地和设施。在教团设施周围筑起了高墙,外部人士无法再自由进出了。“会妨碍修行”是他们的理由。这些资金究竟来自何处?为何这么早就获得了宗教法人的认证?这也是还未查明的部分。
转移到新土地后的过激派集团,与农业生产并行不悖,在自己的地盘内致力秘密的武装训练,和邻近的农民发生过多次纠纷。其中之一便是关于流经“黎明”地盘的小河用水权的纷争。这条小河很久以来一直是该地区共同的农业用水,“黎明”却拒绝附近居民进入他们的地盘。纷争持续了数年之久,最终发生了居民们对他们设置的铁丝网围墙不满,前来质问,却遭几个“黎明”成员毒打的事件。山梨县警方遂以伤害事件为由取得搜查令,前往“黎明”调查事由。于是意想不到地发生了枪战。
经过深山里的一番枪战,“黎明”事实上已然毁灭后,教团“先驱”马上发表了正式声明。西装革履、年轻英俊的教团发言人召开了记者见面会,宣读了声明。主题十分明确。“黎明”与“先驱”之间从前暂且不论,现在没有任何关系。自从分裂后,除了业务联系外,几乎没有往来。“先驱”是一个致力农业、遵守法律、希求和平的精神世界的共同体,因为得出无法继续与追求过激革命思想的“黎明”共同行动的结论,才与他们圆满地分离。此后,“先驱”作为宗教团体,还得到了宗教法人的认证。发生了这样的流血事件诚然不幸之至,我们对壮烈殉职的警察及其家属表示深刻的哀悼。不论在何种形式上,教团“先驱”都与此次事件毫无关系。尽管如此,“黎明”的母体毕竟是“先驱”,这是难以否定的事实,假如与此次事件相关,当局认为有必要进行某种形式的调查,即便是为了避免招致不必要的误解,教团“先驱”也做好了主动接受调查的准备。本教团是面向社会开放的合法团体,没有任何实情需要隐瞒。如果需要我们公开相关信息,我们愿意尽力回应当局的要求。
数日后,像是在回应这份声明,山梨县警方携带搜查令进入教团内部,花了整整一天在宽广的教团用地上转悠,仔细搜查了设施内部和各种文件。有几位教团干部接受了讯问。虽然表面上已经宣告诀别,只怕在分离后两者的交流仍在继续,“先驱”在地下参与了“黎明”的活动——这就是调查当局的怀疑。但像样的证据却一件也没发现。只看见在美丽的杂木林中,木结构的修行设施沿着小径散见于四处,许多身着朴素修行衣的人在那里致力冥想和严格的修行。旁边有信徒在干农活。保养完善的农机具和重型机械一应俱全,就是找不到像武器的东西,也看不到暗示暴力的东西。一切都很清洁,秩序井然。有洁净的食堂,有住宿设施,还有简单(但深得要领)的医疗设施。两层楼的图书馆里,收藏有许多佛典及佛教著作,由专家负责的研究和翻译工作正在进行。与其说是宗教设施,这里更像小而整洁的私立大学校园。警察们垂头丧气,几乎是两手空空地回去了。
几天后,这一次是报纸和电视的记者得到教团邀请,他们在那里见到的景象,和警察们看到的基本相同。不是那种老一套的经过精心安排的采访,记者们无人陪伴,可以任意采访教团内任何场所,自由地和任何人交谈,将内容写成报道。但是为了保护信徒的隐私,教团与媒体事前约定,只能使用教团方面许可的影像和照片。几位身着修行衣的教团干部在集会用的大房间里回答了记者的提问,针对教团的成立、教义和运营方针进行了说明。说话客气而直率,宗教团体常见的那种宣传口气被彻底排除。他们与其说是教团干部,不如说更像熟悉做提案的广告公司高级职员。只是身上穿的衣服不同而已。
我们并不拥有明确的教义。他们介绍说。成文的手册那样的东西,我们并不需要。我们所做的,是对初期佛教的原理性研究,是对当时实施的种种修行的实践。通过这种具体的实践获得并非字义上的,而是更有流动性的宗教觉醒,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诸位不妨这样理解:每个人这种自发的觉醒,汇集起来就将形成我们的教义。不是先有教义再有觉醒,而是先有每个人的觉醒,最终就会自发地诞生决定我们的佛法的教义。这就是我们的基本方针。在这层意义上,我们同现有宗教的性质截然不同。
关于资金,目前我们同许多宗教团体一样,一部分是依赖信徒的自发捐款。但最终我们不会躺在捐款上无忧无虑,而是将建设以农业为中心的自给自足的朴素生活。在这样一种“知足”的生活中,净化肉体磨炼精神,争取获得灵魂的安宁。对竞争社会的物质主义感到虚妄的人们,为了追求一种更有深度的坐标,接连不断地来敲我们教团的门。其中受过很高的教育、从事专门职业、已经拥有社会地位的人也不少。我们和世间所谓“新兴宗教”是截然不同的。我们不是那种随意受理人们的现世烦恼、大包大揽地要救助世人的“快餐式”宗教团体,也无意追求这样的方向。救助弱者固然十分重要,不过,如果将我们理解为向具有高度自我救助意识的人提供适当场所与帮助的、与宗教的“研究生院”类似的团体,大概更接近实情。
“黎明”的人和我们之间,针对运营方针问题在某个时间点发生了极大的意见分歧,有一段时期甚至还针锋相对。但经过商谈达成了温和的协议,决定大家分离。他们也自成一体,纯粹而禁欲地追求理想,结果竟形成那样的惨案,这只能说是一场悲剧。他们过于教条,以致丧失了与活生生的现实社会的结合点,恐怕是最大的原因。我们应当借这个机会,更加严格地律己,同时还应铭记在心:必须坚持做一个对外开放的团体。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希望诸位理解,我们不是一个将宗教强加于人的团体。我们既不劝诱别人人教,也不攻击其他宗教。我们所做的,是为寻觅觉醒和精神追求的人提供恰当而有效的共同体环境。
媒体界人士大多怀着对这个教团的善意印象踏上了归程。信徒不分男女都纤细瘦削,也比较年轻(有时也能看到高龄信徒),目光清澈美丽,说话彬彬有礼,举止温文尔雅。信徒大都不愿多谈往事,但许多人似乎受过很高的教育。为记者提供的午餐(据说与信徒平时吃的基本相同)虽然简单朴素,却都是从教团的农田里刚采摘来的新鲜食材,相当美味。
于是,许多媒体都将转去“黎明”的那部分革命集团,定义为必然从朝着追求精神价值的方向迈进的“先驱”中被筛落的不肖之子。在八十年代的日本,激进的暴力革命思想已然落后于时代。一九七〇年前后曾追求激进政治理想的青年,现在已就职于各种企业,在经济这个战场的最前线打拼厮杀。要不就是同现实社会的喧嚣与竞争保持着距离,在各自的位置上勤勉追求个人价值。总之,世间潮流突变,政治季节成了遥远的过去。“黎明”事件虽然是个极其血腥而不幸的变故,但以长远眼光来看的话,无非是过去的亡灵偶然还魂,是一个不合季节的突发性小插曲,从中只能发现宣告一个时代落幕的意义。这就是报纸上的一般论调。“先驱”是新时代的一个充满希望的选择,与之相对,“黎明”则没有未来。
青豆放下圆珠笔,做深呼吸。随后浮想起阿翼那一对始终毫无表情与含意的眼睛。那对眼睛在注视我,但同时,却什么都没有看。这些论调中漏了某种重大的东西。
绝不可能如此简单。青豆暗忖。“先驱”的实情并不像报纸上写的那样清白。其深层一定存在秘而不宣的阴暗面。按照老夫人的说法,那个被称作“领袖”的人强奸才十几岁的少女们,还声称这是宗教行为。而媒体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他们只在那里流连半日,被领去参观秩序井然的修行设施,招待一顿使用新鲜食材烹饪的午餐,聆听一番关于灵魂觉醒的美丽说辞,就心满意足地回去。在深层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可能看到。
青豆出了图书馆,走进咖啡店,要了一杯咖啡。用店里的电话机给亚由美的单位打了个电话。她说过这个号码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打。是同事接的电话,说她出外勤了,预定再过两个小时回警局。青豆没有介绍自己,只说了一句:“我会再给她打电话。”
青豆回到家里,两小时后再次拨通那个号码。亚由美接了电话。
“你好。我是青豆。身体好吗?”
“很好啊。只是没有好男人。你呢?”
“跟你差不多。”青豆说。
“那可不行哦。”亚由美说,“像我们这样富有魅力的年轻女人,却牢骚满腹,抱怨没法应付丰富而健康的性欲!这个社会准是出了什么毛病。得想个办法才行啊。”
“那也是……哎,我说,你那样大声说话要不要紧啊?你不是在上班吗?旁边难道没有别人?”
“不要紧。不管什么话,你只管说!”亚由美说。
“如果可能的话,我有件事想麻烦你。因为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帮我。”
“行呀。也不知道我帮不帮得上。你先说说看。”
“你知道‘先驱’这个宗教团体吗?本部在山梨县的山里。”
“‘先驱’吗?”亚由美说,然后花了约十秒钟搜索记忆,“嗯,我想我知道。好像是制造了山梨县枪战事件的过激派团体‘黎明’从前所属的宗教公社那样的东西吧。双方激战,县警察本部的警察被打死三人。怪可怜的。不过‘先驱’跟这次事件无关。事件之后,对教团进行了搜查,结果是清白的。接下来呢?”
“我想知道‘先驱’在那次枪战后,有没有惹出什么事端来?不管是刑事案件还是民事案件。但我只是个普通市民,不知该怎么着手调查。又不可能把报纸缩印版统统翻阅一遍。不过我想,警察也许有办法查一查这种事。”
“这很简单,电脑上一查马上就搞定啦……我倒想这么告诉你,可是非常遗憾,日本警察的计算机化水平还没到那个程度啊。实用化只怕还得花好几年呢。现在想了解这些情况,大概只能请求山梨县警方帮忙,把相关资料的复印件寄过来才行。首先要我这边写申请索取资料的文件,并要经过上司认可。当然理由也得写清楚。你要知道这里可是政府部门啊,大家都是靠着把事情搞得比实际需要复杂来领工资哦。”
“哦,”青豆说,随即叹了一口气,“这么说是不可能啦。”
“不过你怎么想到要了解这种事呢?是不是有朋友被卷进和‘先驱’有关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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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不知该如何回答,踌躇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差不多。牵涉强奸问题。现阶段我还不能说得太详细,是强奸少女。有情报说他们借宗教的伪装,有组织地在内部干这种事。”
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到亚由美轻皱眉头的情形。“哼,强奸少女,这可不能容忍啊。”
“当然不能容忍。”青豆说。
“你说的少女,大概是几岁?”
“十岁,甚至不到十岁。至少是还未迎来初潮的小女孩。”
亚由美在电话那端片刻无言,然后声音平板地说:“我知道了。既然是这样,我来想想办法。你能给我两三天时间吗?”
“行呀。你给我打电话好了。”
随后两个人又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会儿闲话,亚由美便说:“好啦,我又得干活去啦。”
挂断电话后,青豆坐在床边读书用的椅子上,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好一会儿。纤细修长的手指和剪得短短的指甲。指甲虽精心修整过,却没有涂指甲油。望着指甲,越来越强烈地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危若朝露的存在。即便只举出指甲的形状这一条,都不是自己决定的东西,而是由别人随意定下,而我只是老实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