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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1Q84 book1-第33部分

小说: 1Q84 book1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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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作家在大庭广众前的首次亮相,就数这孩子最特别。我说特别,就意味着是真的特别。一个星期后,刊登《空气蛹》的杂志就要摆上店头了,赌什么都行,哪怕赌一只胳膊一条大腿我也敢——不出三天,杂志肯定卖得一本都不剩!”
   天吾表示谢意,感谢他特意来电通知,然后挂断电话。他觉得多少松了口气。不管怎样,总算闯过了第一道难关。虽然根本无法预料还会有多少道难关等在前头。
   记者见面会的情形刊登在第二天的晚报上。天吾从补习学校下班后,在车站的售货亭买了四种报纸的晚刊,回家后比较着阅读,各家报纸的内容大同小异。文章篇幅不太长,但作为文艺杂志新人奖的报道,已经是破格的待遇了。(一般而言这种报道几乎都被处理成不超过五行。)一如小松所料,因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获奖,各家媒体一哄而上。报道中写道,四位评委一致将她的《空气蛹》选为获奖作品,根本没有像样的争论,评审会不到十五分钟便宣告结束,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四位个性极强的作家凑在一起,大家的意见居然完全一致,这样的事绝无仅有。该作品在业内已经声名大噪。在举行颁奖仪式的酒店房间内召开的小规模记者见面会上,她“笑容可掬、明确无误地”回答了记者们的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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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针对“今后还会继续写小说吗”这个提问,她回答说:“小说不过是一种表达思想的形式,这次我只是偶然地选择了小说这种形式,至于下次会选择什么形式,我还不知道。”很难想象深绘里会一次说出如此之长、如此完整的句子。恐怕是记者把她那断断续续的句子巧妙地串起来,适当地补足遗漏的部分,整理成一个句子的吧。当然她也可能一下就说出了如此完整的长句子。关于深绘里,没有一件事是可以下定论的。
   对“喜欢的作品是什么”,她当然回答是《平家物语》。有个记者问她喜欢《平家物语》的哪一部分,她便把喜欢的部分背诵了出来。费时五分钟才完成长长的背诵。在场者都感慨不已,背诵结束后,片刻寂静无声。值得庆幸的是(恐怕该这么说),关于她喜欢什么音乐,没有记者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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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获得新人奖,谁最为你高兴?”对于这个提问,她停顿了很长时间(这情景天吾也能想象),然后回答:“这是秘密。”
   只阅读报纸的报道,就可以知道深绘里在回答记者的问题时,没有说过一句谎话。她说出口的,句句都是实情。报上刊登着她的照片。通过照片看到的深绘里,要比天吾记忆中的更为美丽。面对面地交谈,注意力会被容貌以外的形体动作、表情变化、口中话语吸引,而通过静止的画面观看时,他才重新认识到她是一位容颜何等清丽的少女。那好像只是一张在记者见面会的会场拍摄的小照片(她果真穿着和上次相同的夏季毛衣),却可以从中窥见某种光辉。那大概就是和小松所说的“异乎寻常的气氛”相同的东西吧。
   天吾把晚报叠好收起,站在厨房里喝着罐装啤酒,开始准备简单的晚餐。自己改写的作品获得一致通过,夺得文艺杂志新人奖,在社会上声名大振,而且今后恐怕会成为畅销书。这样一想,他心里怪怪的。一方面真诚地喜悦,一方面又感到不安,心潮难平。尽管一切都不出所料,但事情真能如此轻易而顺利吗?
   准备着晚餐,他却发现自己完全丧失了食欲。刚才还觉得饥肠辘辘,现在却什么也不想吃了。他把做了一半的菜肴用保鲜膜包好,放进了冰箱,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眺望着墙上的挂历,只管默默地喝着啤酒。挂历是银行赠送的,上面印着富士山四季的照片。天吾从来没爬过富士山,东京塔也不曾爬过,甚至连高楼大厦的顶层都没上去过。他从小就对高的地方提不起兴趣。这是为什么?天吾思忖。也许因为自己一直是低头关注着脚下悄然度日。
   小松的预言果然说中。刊载深绘里的《空气蛹》的文艺杂志几乎当天便售罄,从书店里消踪匿迹。文艺杂志居然能全部卖光,这种事首先就极罕见。出版社每个月都背负着赤字坚持出版文艺杂志。将上面刊载的作品汇总起来出版单行本,以及用新人奖作为舞台发现并培养年轻的新作家,才是出版这类杂志的目的。杂志本身的销路与收益从来就不被看好。因此,文艺杂志居然在上架当天便销售一空,简直就像在南国冲绳竟然有雪花飘舞,本身就是引人瞩目的新闻。然而,即便杂志销售一空,赤字的局面依旧不会改观。
   小松打来电话,把这个情况告诉天吾。
   “好事情啊。”他说,“杂志卖光了,世人就格外会对这部作品产生兴趣,想一读为快,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印刷厂这会儿正在加班加点,赶印《空气蛹》的单行本呢。最最优先,紧急出版哦。这么一来,芥川奖得不得都无所谓了。赶快趁热打铁,把书狂卖一阵。毫无疑问,这本书肯定畅销。我敢打包票。所以天吾君,你也抓紧时间,考虑好这钱怎么花吧。”
   星期六的晚刊文艺栏上,登了一篇关于《空气蛹》的报道。刊载该作品的杂志转眼便售罄一事,成了该文的标题。好几位文艺评论家针对该作品畅谈感想,大多是充满好意的见解。笔力苍劲,感性敏锐且想象力丰富,简直难以相信竟出自一位十七岁少女之手。也许这部作品传达了崭新的文学风格。有一位评论家评论道:“想象力过于夸张,与现实的结合点不无欠缺之嫌。”这是天吾看到的唯一一条负面意见。不过连这位评论家也平稳地结尾道:“这位少女今后将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实在令人兴味盎然。”看来目前风向很有利。
   深绘里打来电话,是在单行本预定出版日的四天前,上午九点。
   “起床了。”她问。照例是毫无抑扬顿挫的句子,也没加问号。
   “当然起床了。”天吾答道。
   “今天下午有空。”
   “四点后有空。
   “可以见面。”
   “可以见面。”天吾说。
   “上次那个地方好吗。”深绘里问。
   “好啊。”天吾说,“四点我赶到上次那家新宿的咖啡馆。还有,报纸上的照片拍得很好。就是记者见面会那张。”
   “我穿了同一件毛衣。”她说。
   “非常好看。”天吾说。
   “是因为喜欢胸脯的形状。”
   “也许是。不过在这种场合,更重要的是它能给人良好的印象。”
   深绘里在电话那端沉默片刻。是像把某样东西放在近前的架子上凝神观察般的沉默。也许在思考良好印象和胸脯形状的关系。而一想到这个问题,关于良好印象和胸脯形状有何种关系,天吾也渐渐糊涂起来。
   “四点。”深绘里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快到四点的时候,天吾走进咖啡馆,深绘里已经等在那里。她身边坐着戎野老师。他身着浅灰长袖衬衣、深灰长裤,腰照例挺得笔直,仿佛雕像一般。天吾看到老师的身姿,略感吃惊,因为按照小松的说法,他“下山”实在极其罕见。
   天吾和他们两人相对而坐,要了一杯咖啡。还未进入梅雨季节,天气却已经热得让人想起盛夏,但深绘里还是像上次一样,小口地喝着热可可。戎野老师要了杯冰咖啡,但一口也没喝。冰块融化了,在玻璃杯上部形成透明的水层。
   “咱们又见面了。”戎野老师说。
   咖啡送上来,天吾喝了一口。
   “各种各样的事情,眼下进展得好像都很顺利。”戎野老师仿佛是在试音,不紧不慢地说,“你的功劳很大,实在是很大。首先得为此向你道谢。”
   “承蒙您这样说,非常感谢。不过关于这件事,您也知道,正式来说,我是个并不存在的人。”天吾说,“一个正式来说并不存在的人,是没有功劳的。”
   戎野老师仿佛在取暖,双手搁在桌面上搓来搓去。
   “不不,你不必如此谦虚。客气话咱们不必说,在现实里你可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要是没有你,事情不可能进展得这样顺利。全靠你,《空气蛹》才变成了一部如此优秀的作品。它超出了我的预想,内容既深刻又丰富。到底是小松君,慧眼识人啊。”
   深绘里在他旁边,像舔食牛奶的小猫一般,默默地继续喝可可。她上穿一件简洁的白色短袖衬衫,下穿一条藏青色短裙。一如平日,没有戴任何首饰。身体前倾时,面孔便躲进笔直的长发。
   “这话我一定得当面说,才劳驾你专门来一趟。”戎野老师说。
   “区区小事,您不必放在心上。对我来说,改写《空气蛹》也是一件有意义的工作。”
   “我想,得正式向你表示谢意才行。”
   “谢意不谢意都无所谓。”天吾说,“只不过关于绘里,我可不可以打听几句个人的事情?”
   “当然可以,只要我能回答。”
   “戎野老师,您是绘里的正式监护人吗?”
   老师摇摇头。“不是,我不是正式监护人。如果可能,我倒是很想这么做。上次我也告诉过你,我根本无法和她父母取得联系。从法律上来说,关于她,我并未拥有任何权利。我只是在七年前收留了来到我家的她,从此就一直在养育她,仅此而已。”
   “既然如此,对您来说,恐怕是愿意让绘里生活得风平浪静才对呀。她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地抛头露面,说不定会引出什么麻烦来,何况她还未成年呢。”
   “你的意思是,比如说她的父母会通过法律手段,要求把绘里领回去,事态可能会变得麻烦。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弄不好却可能被强行领回。是这样吗?”
   “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无法理解。”
   “你有怀疑,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对方也有无法堂堂正正地采取行动的原因。绘里越在社会上抛头露面,他们如果对绘里采取什么行动,就越会引起公众的关注。这正是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态。”
   “他们?”天吾问,“您说的是‘先驱’?”
   “正是。”老师说,“就是宗教法人‘先驱’。我也有养育了绘里整整七年的事实,绘里也明确地希望继续留在我家。绘里的亲生父母不管出于何种理由,在这整整七年间,也是将她弃之不顾。我不可能随便把绘里让给他们。”
   天吾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说:“《空气蛹》按照预定计划,肯定会成为畅销书。绘里势必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这样一来,‘先驱’反而无法轻举妄动。这些我明白了。那么,按照您的预想,以后的事态会如何展开?”
   “这个我也不知道。”戎野老师淡淡地说,“往后的事,对谁来说都是未知的领域。没有现成的地图。转过下一个拐角,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什么,只有转过拐角后才知道。现在无从预料。”
   “无从预料?”天吾问。
   “是的。你也许觉得这话听上去不负责任,但现在无从预料,恰恰是整件事情的要点。把石块投进深潭里,扑通一下,巨大的响声传向四方。接下去深潭里会钻出什么东西,我们正在屏气凝神地守望。”
   片刻,大家都沉默不语。各自在脑海里浮想着水面上扩散开的波纹。天吾估计那虚拟的波纹已经平静下来,不紧不慢地说:
   “一开始我就告诉过您,这次我们的所作所为,是一种诈骗行为。甚至可以说是反社会的行为。今后,恐怕还会有数额不小的金钱也搅进来,谎言会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旧的谎言招来新的谎言,谎言与谎言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到最后可能谁都束手无策。于是,当真相大白时,每一个参与此事的人,包括这位绘里在内,都将身受其害,弄不好还会身败名裂,被整个社会唾弃。这个推论,您大概会同意吧?”
   戎野老师把手伸向眼镜架。“怕是不得不同意啊。”
   “尽管这样,听小松说,您还是打算当他那个为了《空气蛹》拼凑的公司的代表,这么说,您准备全面参与小松的计划,甚至主动打算陷自己于不义。”
   “从结果来说,或许是像你说的那样。”
   “据我理解,戎野老师您是个具有超凡的智力、掌握了渊博的知识和独立的世界观的人。但是,您说这个计划前景如何不得而知,转过下个拐角会出现什么无法预料。像老师您这样的人,怎么能置身于如此不明不白、不尴不尬的局面呢?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过奖了,不胜惶恐,不过这话再议……”戎野老师说到这里,略一停顿,“你想说的意思我完全明白。”
   沉默。
   “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清楚。”深绘里忽然插了一句话,然后又退回沉默中。可可杯子已经空了。
   “说得对。”老师说,“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清楚。绘里说得对。”
   “不过,其中肯定有某种程度的企图。”天吾说。
   “是有某种程度的企图。”戎野老师说。
   “我可以推测一下这个企图吗?”
   “当然可以。”
   “通过公开发表《空气蛹》这部作品,也许能弄清绘里父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从而使真相暴露。这就是把石块扔进深潭里的用意吗?”
   “你的推测基本正确。”戎野老师说,“如果《空气蛹》成为畅销书,媒体就会像池里的鲤鱼一样,一拥而上。老实说,现在就已相当热闹了。记者见面会以来,杂志、电视的采访请求络绎不绝。当然我们全部拒绝了,但今后随着作品成书、出版,事态肯定会更热烈。如果我们始终不接受采访,他们大概会使出全部手段查出绘里的身世。绘里的境遇早晚要曝光。她父母是谁,她在何处长大,教养如何,现在又是谁在照料她。这些势必成为诱人的新闻。
   “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来干这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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