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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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词,我一个也没记住,不过他告诉我人的左脑和右脑是被神经线联系在一起的,如果砍断了中间的某些联系,人就可能变成精神分裂。精神分裂症我知道,我小时候家附近有个疯子,据说得的就是这个病,谁要是敢突然跟她大声说话,她就能举着棍子追杀你三条街,不跑到口吐白沫是不会停的。我当时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医生说精神分裂症不是那么好得的,人的大脑是很神秘的东西,如果不是遗传上天生的缺陷,即使某些联系被斩断了,也有可能通过时间的流逝进行自我修复。说着还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我又提了提小时候落水后记忆力变差的事,医生感叹一声说:“出现这种问题的原因不一定是窒息,也有可能是你在落水过程中碰到了石头,但是你当时已经昏迷,具体原因无法判断。你已经算非常幸运了,不少人即使救活也因为脊椎受伤一辈子无法动弹。”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老实说,我觉得我的情况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我小时候听我妈说,疯子也分文疯和武疯,武疯就像我们家旁边追杀人三条街的傻妞,文疯我没见过,但是电视上有演,以前我们还一起看过一部电影来着,说是美国一个特别聪明的人研究数学研究出毛病,整天的能看见想象中的人,还跟他们说话,他以为自己是情报局的密码破解员,没事儿就把自己锁起来在报纸上找暗号。你当时一边看一边笑,说有没有这么神奇啊,还扑上来捏了我的脸两把,说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其实我觉得我就是疯了也是文疯,而且文疯也可以好好生活的,你看电影里那个人,还不是娶妻生子,最后还拿了诺贝尔奖呢。
我写了这么多自己都混乱了。其实我就是听错了,对,就是听错了,每个人都有抽风的时候,这世上好多事儿都不让人做,还不兴人抽风吗?我爸妈刚去世的那会儿,我姐老是半夜爬起来,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听见我爸叫她的声音,叫她给他把午饭送到厂子里去。我姐以前老给我爸送午饭,从她脖子上还戴着红领巾的时候就提着我妈缝的碎布袋每天走几里路给我爸送饭盒了。她醒来了却还像被梦魇着,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快快快,妈你把饭菜装好没有?爸还在厂子里等着我呢!”
你别看之前我爸揍我姐揍得厉害,其实她跟我爸的感情比谁都深。我出生前有一段时间,我妈身体不好回娘家修养,我姐就是我爸一手养大的。我爸到厂里上班也把她带上,开全厂几百人的职工大会的时候,我爸在主席台上正坐着讲话,我姐就在几百人的眼皮子底下抱着他的腿扯他的鞋带玩儿。我爸去世了,她痛得最厉害。医生通知我们的时候,我难过得拼命哭,我姐一滴眼泪也没流,她趴在我爸的尸体上不停地叫着“爸啊,爸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爸呀,我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叫到声带流血了还不肯停。
文森,你以前老说我痴,我还以为你在骂我,现在想想,我们徐家的孩子都痴得厉害,而姐姐尤甚。我们轻易不爱人,爱上了是要为对方赌命的。
小诚。3月18日晨。
第 12 章
你好吗,文森。
我今天做了一件挺腻歪的事儿。下午的时候我在病房里打开窗户吹风。今天的太阳特别大,但是风却凉凉的。我整个人侵在阳光里,觉得浑身懒洋洋的舒服极了。我的病房在三楼,窗户外面正对着庭院,我趴在窗台上看风景,一眼望到院子里樱花树下的人影。樱花开到今天已经快要消逝了,风一吹就会一簇簇地坠落在地,好像连花茎都变得酥软了一样,染得一地的粉红花瓣,枝头却慢慢地转成浓翠的绿。他穿着牛仔裤白T恤站在满地的红里,大概是因为这惨烈的颜色,看起来悲壮得像要去赴死。我觉得他一直在看着我。他的身体面对我窗户的方向,脸隐藏在阴影里,不知道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了多久。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我就是可以感觉到他的视线,说不上热烈,但是也不是憎恨或冷淡,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很专注很忍耐,但是却充满力量,好像可以穿透时间和空间抓住你一样,让人无法忽视。我就这么站在窗口和他远远地对望,我们谁也没有举起手和对方打招呼,谁也没有动一下,然后我就落荒而逃了。就像昨天我逃跑一样,我心里知道自己做了件挺丢人的事儿,但是我的身体在我的大脑反应之前已经行动了。我进了屋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跳起来抽了自己一耳刮子。你这是干嘛呢,徐诚,做人不带这么腻腻歪歪的!我对自己这么说,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户前。我得为昨天的事儿跟他道歉,我这么想着探出头去,可是他已经不见了。
我不知道假洋鬼子是怎么想的,不过换成是我,一定觉得对方是神经病:第一次见面为了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屁事儿破口大骂,第二次见面好好地坐着说话却突然像见了鬼似地跑了,第三次远远看见了却假装不认识地转头就走。我跟你这么一说都觉得自己脸上臊地慌。文森,我得好好调整调整自己,不能出了个车祸连人也不知道怎么做了,我爸得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槌我。
后面医生来巡房了。负责我的医生姓刘,跟我姐夫是特别铁的朋友,两个人在大学里就认识了,经常一起打饭打球打人打麻将。我当初医药费紧张是他拍着胸口帮忙转院的,平时也很照顾我,是个顶顶讲义气的男子汉,可惜长得太爱国了,脸上被青春的痕迹腐蚀得像月球表面一样,到现在还没找到老婆。可是他个性特别好,一点儿也不以自己的外貌为异,我醒过来第二天他来巡房,我身体虚弱还不怎么能动呢,他把脸凑上来,表情拉得平平地问我:“哎,你觉得我丑吗?” 我尴尬得眼神乱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跟他一起巡房的护士大骂:“丑死了你!知道自己长得丑就别出来吓人!”刘医生乐得哈哈大笑。
我觉得刘医生是个挺聪明的人,而且他的聪明跟其他人不一样,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但是你们两个有点儿像。刘医生喜欢板着脸新闻联播似的问一些特别不着调的问题,你看着他的表情觉得他的问题严肃得能登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但是用脑袋仔细一想就觉得这问题就是狗屁屁,傻子才回答呢。他看着有人被他的话迷惑得左支右绌就乐不可支。医院里的护士被他耍了个遍,可是每个人又忍不住喜欢他。
这让我又想起当初和你在一起的事儿了。那时候你常常在课堂上睡觉。早上的课程大多是语数外,有时候也有物理和化学,音乐美术之类的初中一二年级还有,到了三年级基本上就被占去干别的了。我的座位跟你隔了半个教室,你坐在最后一排,我坐在正中间。你从早自习的铃响就开始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常常到了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头还没抬起来。早自习没有老师,一向是由班长代管。其他人睡觉他肯定得上去敲敲桌子,提醒一声,但是你睡觉他从来就当看不见,被提醒的人也不会跟他扯皮说:哎哎,文森也睡着呢,你怎么不管管?大家好像有志一同地不去招惹你,但是却会在背后悄悄地议论你,因为你跟我们全都不一样。奇怪,到底是不一样在哪里呢?我好像没办法描述出来。总之,我的眼睛总能很轻易地找到你。初中的时候大家每天都要穿艳绿色的校服,打眼一看就像是长了满教室的绿汪汪的油菜,别提多难看了,可是在那么多人中,只有你是不同的。其他人穿上绿校服总是显得面黄肌瘦,整张脸都被映得青青的,加上功课重免不了有些黑眼圈,像是多少年没吃饱饭,只有你穿绿色挺拔得像棵杉树,就是趴在那里睡觉,周围的阳光也比其他地方灿烂些。
啊,对了,睡觉。那一天你在大黑框的课上睡觉。
我现在回想起来,大黑框带给我的痛苦比我这辈子遇到的所有老师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他既不是漠视我也不是厌恶我,这两者我会应付得好得多;他像一个负责的老师一样关心我,看起来似乎令人感动,可是那关心后面总有一些掩不住的黑暗恶意,时不时地像躲在暗处的怪兽一样伸出利爪撕扯我的皮肉。以至于我到今天也弄不明白大黑框到底对我抱着一种什么态度。他一会儿把我骂得比狗屎还不如,好像我会从此变成社会的渣滓,人类中的废物;一会儿又像圣徒耶稣一样要敞开胸怀接纳我、拯救我,把我当做是上天赋予他的神圣使命。不管哪一种都把我折磨得够呛。我虽然记性不好,但是不缺乏欣赏美的能力,好的文字我也喜欢,托他的福,语文从此变成了令我闻风丧胆的科目。
说起来,那天的天气非常好,就像今天一样,太阳是暖的,风却很凉,你像只猫似的趴在窗边的课桌上睡觉,连老师走进来也没有发觉。大黑框那一天异常愤怒,他手里拿了一沓卷子,一走到讲台就“啪”地一声把考卷砸在上面。他确实有愤怒的理由,我们班上的语文测验成绩出来了,有两个人考了恶心死人的分数。
说实话,我一直没弄懂所谓的竞争意识是个什么概念。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老师就开始排名次,考卷都是按照成绩从高到低往下发,念了名字还要把分数念出来,然后到台前把自己的考卷领回去。考得高的固然像得了奥斯卡,考得低的跟受批斗也没什么两样。我小学四年级以前一直都是拿奥斯卡的,突然有一天变成了过街老鼠。我还是做着我自己,可是其他人却把我当成了别的人。一开始我不太明白做人为什么要分成三六九等,我还以为这世界是人人平等的,后来我明白了,人和人固然平等不了,而且高等的人还要像管理牲畜一样给低等的人贴个标签,便于分类管理。我明白了这个道理后难过了好一阵。原来这世界上的好多事不是我能左右的。别人怎么看你和你怎么看自己压根儿是两码事。
文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班上的那把木质黄色米尺?大黑框那天发卷子的时候就把那把米尺拿在手里,狠狠地拍向你的桌子。你登时就吓得从睡梦中跳起来。他把卷子摁在你的脸上骂道:“你看看自己的分数!你还有脸睡觉?!41分!连徐诚都比你高两分!徐诚他是个傻子,考不及格我也认了,你文森也是个傻子?!”
你把考卷从脸上揭下来,随便地瞄了瞄。大黑框气不打一处来,拽着你的胳膊道:“站起来,站起来。”
你推开椅子慢吞吞地站起来。一站起来大黑框的脸就黑了。你的个子比他的高,身材比他的壮,原先坐下的时候他还能俯视你,现在他仰着头骂人,气势上先输了三分。
大黑框拿米尺点着桌上的卷子,几乎把纸都戳破。“你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写作文?”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不会写。”
“嘿!”大黑框被气笑了。考卷上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你连你妈都不会写?你妈白生了你!你还能干什么?!”
你恭恭敬敬地点头。“报告老师,我能吃饭,能拉屎,能睡觉。除了这些,我活着还需要做什么?”
大黑框脸都憋红了。“能活着就完了?那你还来上学干什么?你还读书干什么?当乞丐也是活着,你怎么不捡破烂去?”
你想了想。“我觉得人要是不能活着,谈其他的都是白费。我来上学是因为这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受教育是公民的基本权利,别说我考四十一分,就是考了一十四分,老师您也得继续教下去。至于读书,那跟求学是两码事。我读什么书是我的个人隐私,我没有必要回答您。假如我真的有一天没饭吃了,为了活下去当乞丐也无所谓。老师您还有什么问题?”
大黑框被你气得发抖。“你这个混账东西!”
你突然笑了,道:“张老师您说的太对了,我爸跟您的结论完全一样:我是个混账。我不能跟我爸道歉,但是我可以替他跟您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我爸这个不是人的老东西生了我这个不是人的小东西。”
大黑框怒不可遏地一尺子抽在你的脸上。你捂着脸眼神都变了。那个眼神我认得,我爸那天把我姐往死里打就是这个眼神。但是我认得,大黑框却不一定认得,而且他一向高高在上,不习惯有学生挑战他的权威。他还要再开口骂人,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冒冒失失地站起来大声道:“张……张老师!”
大黑框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干什么?!”
我张口结舌站在那里。班长在旁边替我解围:“老师,他身体不舒服,想要去厕所。”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
大黑框哼一声:“懒驴上磨屎尿多!”然后抽出我的卷子。“我差点儿忘了。一个文森,一个你。班上的平均分被你们两个混蛋拉成了年纪倒数第一!”
我站着道歉。“对不起,我下次多努力。”
大黑框笑一声,好像在说,你努力了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有人道歉,让他的火气平复了一点儿。
“文森你给我滚到外面去罚站!看见你就讨厌!徐诚你也是。上完厕所给我到外面站着去!”
我高兴得差点给他一鞠躬。
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你正面无表情地靠在墙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天空。文森,我一直很好奇你眼中的风景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就悄悄地走到你身边,同你一起望天。什么都没有,我记得很清楚,蓝蓝的天空中连一片云也没有,太阳当空照着,没有鸟,没有飞机,就只是明澈的蓝色的天空。你看得很入神很专注。
“谢……谢谢。”我小声说。
“啊?”你扭头挑眉看向我。
“那个背诗的时候。”
你嗤笑了出来。“喂,我好像打断过你两根肋骨吧。”
我点点头。
“你不恨我吗?”
我摇摇头。“没什么好恨的。你喜欢惠美,被她甩了,生气是正常的。”
你想了想。“当时好像挺生气的,现在觉得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她。”
我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