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剑-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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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五分钟，伙计就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了，刘铁呼呼啦啦埋头吃起。
这时窗外有一双眼睛盯上了他，是马黑鹰。马黑鹰几乎每个礼拜都要上街给自己改善一下，近来伙食是越来越不像样，马黑鹰便是三两天一次了。刚才他看见刘铁放下粪筐进了店门，想，他倒是也会享受啊。马黑鹰从窗户上朝小伙计招招手。小伙计出来，说：“同志，啥事情有呢？里头去萨，抓饭烤肉拌面炒面……”
马黑鹰小声说：“马*酒，有吗？”
“有，早晨刚从山里送来的，鲜得很，甜得很。”
马黑鹰笑了，从裤袋里摸出一摞铜板拍到小伙计手上，指指里面的刘铁，说：“里面坐的那位，我兄弟！给他上马奶酒，管饱，听到没？”
小伙计眨巴眨巴眼睛。
马黑鹰拍了一把小伙计，说：“勺子嘛，听不懂？这钱可不少，剩下的全归你！”
化剑 第八章（2）
小伙计这下笑了，眼里闪过一丝小狡猾，说：“懂！”
片刻，小伙计提着两壶马奶酒一溜烟送进里屋。刘铁正津津有味地抿着小酒，哼秦腔。马黑鹰朝里看了一眼，铁娃子，今儿老子请客，你就放开喝吧！
马黑鹰几个军事干部最近算是和刘铁较上了劲儿。原来刘铁来九团没几天就宣布一条规定，让每个起义官兵每天拾一筐粪。因为他发现亚其的街上有那么多牛粪马粪没人拾，这要在延安早就被当做宝贝抢到地里去了，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嘛。起先刘铁怕人家老乡不高兴，说解放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为啥拾他们的粪。后来木拉提头人告诉他说，亚其这地儿种庄稼的人少，牧民多；再说这里的人种庄稼也从不上粪，驴屎马粪能种庄稼，听都没听说过。春天撒下种子，秋天收多少，全看真主了。马粪摊在街上又脏又臭，影响市容，送到地里却是再好不过。对于三五九旅的老兵们，开展大生产运动是有传统的，在延安的时候他们这支部队就被毛主席称做战斗队、工作队、生产队。眼下二十万大军待在新疆，要想立住脚跟，不种地不打粮怎么行。这一点，刘铁是早有准备。为了慎重起见，他先召集政工干部们开了一个会，大家觉得每人每天拾一筐粪不是问题，只怕那帮人干不了。在刘铁看来，树立起义官兵的劳动观念，克服他们怕脏怕累的老爷思想，这也是起义部队改造的一个重要方面。如果这一点都过不了关，将来还能搞建设？刘铁去找俞天白、马黑鹰和花之锦商量拾粪的事儿，三个人对刘铁总是召集政工干部开小会正不满呢，觉得这帮人背着他们在搞鬼；现在一听说解放军开会决定让他们拾粪，简直惊呆了。马黑鹰先跳起来，说，共产党养不起军队，不如解散算 ！花之锦说，我们是军人，正经八百吃军饷的，不是农民。
俞天白没说什么，但心里一样抵触。自刘铁他们来九团这些天，他其实思考了不少问题，共产党解放军确实是一心为民，作风端正，这一点国民党没法比。拾粪积肥应该说也没错，种庄稼就得靠肥，自己有朝一日回老家，还想开它一片桃园。问题是，作为一个正规军队，不研究军事，不习练兵法，整天拉出去拾马粪，这是不务正业。俞天白很想给肖伯年打个电话，反映一下这个问题，但是他想这样一来等于告刘铁的状，罢了！等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头一天拾粪，俞天白、马黑鹰和花之锦三个人没交，第二天照旧。不仅是他们，特务营除了毛旦一人拾了一筐马粪，其余士兵都才拾了小半筐。见到了第三天，听说刘铁气哼哼地候在那里专等他们三个送粪，俞天白实在觉得不好办了，才让侯宝玉花钱雇老乡拾了三筐粪送过去。刘铁当然知道这件事，当时没说什么，过了几天说要召集全体军政干部开紧急会议，研究重大问题，并派司机接俞天白等到亚其县城南的大巴扎。什么会要到大巴扎那种热闹地儿去开？俞天白、马黑鹰和花之锦怀着一腔好奇准时来到大巴扎，一下车就被一股浓重的臭味差点熏得背过气去！马黑鹰望着前方的厕所，说，咋弄到这儿开会，没搞错吧？刘铁说，错不了。都闻到味儿了，是吧？告诉你们，这里可是亚其县最大的肥料宝库。大家伙都在积肥，街上的粪不好找了，听说你们三位急得要死，花大价钱托人拾粪，挺不容易，所以我就给你们寻了个好地方。这里面我已经侦察过了，能掏好几马车哩，全是上等粪，估计够你们这个月的任务了。俞天白皱着眉头说，刘政委，恕我直言，军人就是军人，军人是扛枪打仗的，不是挖厕所的！你现在这种做法，弄得军不军，民不民的，还像个部队吗？刘铁说，解放军那可是人民的子弟兵，你是咱们解放军的团长，就更得好好为人民服务。为咱人民挖个厕所，有啥不行？不由分说把铁锨推到了俞天白怀里。邢保财、王春来像端枪似的端着铁锨，几乎是把俞天白、马黑鹰和花之锦押进的厕所。他娘的！他铁娃子欺人太甚啊，害得自己几天吃不下去饭，屙不出屎！。 最好的txt下载网
化剑 第八章（3）
下午的动员大会放在一个农家晒场上开。晒场上有两间土屋和一溜麦草垛，土台子上盖一块粗白布就成了主席台。时间过了一点，俞天白、邢保财、花之锦等几个团干部陪着颂莲已端坐在了那儿。各营连的官兵都到了，密密麻麻一大片。虽然有太阳，但毕竟是初春，春寒料峭，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大家伙就受不了了，骚动起来。毛旦不爱跟人扯闲谝，他看见麦草垛一侧有个大水缸，就跑过去舀了半桶水去饮马。俞天白的大白马拴在晒场边的一根马桩上，正寂寞地甩着尾巴。
颂莲看看下面的士兵，又抬头看天，一脸不快。邢保财也有点火，说：“这都啥时辰了。”
马黑鹰打着哈欠说：“这可是咱们九团第一次开全体军人大会，刘政委自个儿定的，现在大家伙到了，他不来，这叫啥事儿！”
俞天白看看表，嘴边挂着冷笑，一言不发。刘铁总是强调纪律，这回看他怎么说吧。
邢保财站起，皱着眉头说：“我去看看吧。”
这时草垛后传来一阵呜呜哇哇的声音，只见柴米贵和王小顺架着一个人，歪歪斜斜进会场，竟然是刘铁！刘铁闭着眼，拍打着腿，嘴里嘟嘟囔囔：“过……瘾，真过瘾！奶、*酒！”
士兵们哄笑起来，有人喊，是啥叫*酒，是马*酒吧？这酒酸甜好喝，喝多了能醉死人哩！马黑鹰也站起来喊：“哎哟哟，我的个亲娘！刘政委咋喝成这个熊样儿！二哥，快看哪！”
一直阴着脸的俞天白笑了。
真是丢人现眼！颂莲让邢保财先带大家唱歌，她和柴米贵、王小顺把人弄进了一间小土屋。刘铁活像一条破羊皮口袋软软地倒在麦草上。颂莲揪住他腰间的皮带，吼道：“刘铁！你给我起来！”
刘铁依稀听到有人叫他，使劲睁眼睛，睁不开，嘴里呜呜噜噜说：“干、干啥，你、你谁呀？铁娃子的裤腰带是随、随便扯的嘛，不礼貌！……”一把将颂莲的手推开。
颂莲火冒三丈，说：“你还知道礼貌？开动员大会，人都到齐了，就等你政委讲话呢！”
刘铁摇晃着脑袋，说：“噢，开会？我讨厌开会……睡、睡觉，别烦我！……”头一歪，就扯起呼噜，任凭颂莲怎么叫，也不醒。
颂莲哪有耐心再等下去，一脚踹上去，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我让你再睡！”
颂莲这一脚踹到了痛处，刘铁哎哟一声，疼得抽气，他瞪着颂莲，说：“你打、打人？！”
颂莲说：“该打！去看看吧，上千名官兵坐在那儿等你呢，你却醉成这个熊样子。你给我马上出去，向大家伙做检讨！”
刘铁眼珠子血红，借着酒劲吼：“检、检讨？给谁？老吴你……不给面子！”
颂莲说：“给了你面子，共产党就没了面子！刘铁，我命令你立刻出去！”
邢保财推门进来，外面一片喧闹，有起哄的，有吹口哨的。刘铁猛然想起今天不是要开动员大会嘛，老天爷，自己咋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一吓，彻底酒醒，刘铁扶着淌着血的膝盖要站起，但是颂莲那一脚委实不轻，刘铁站不起来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颂莲看了一眼这个没出息的男人，冲出门去。
场上人声鼎沸，喧闹不止。颂莲把帽檐朝下压了压，挺直腰板，健步走上。看到她女神般威严地矗立于台前，喧闹声停止。
“同志们，真对不起，我替刘铁同志向大家致歉！”颂莲弓下身。
这个瘦瘦的女人究竟哪来的这般勇气和威力，俞天白有点搞不懂，并在心里骂刘铁，你一个爷儿们，三番五次让人家女人为你致歉，你算男人么？一转脸，却见刘铁站在了台上，裤子上洇着一片血。。 最好的txt下载网
化剑 第八章（4）
看见刘铁出来了，颂莲朝后让了让。刘铁努力站直，他望着会场，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了：
“九团全体指战员们，我这个政委主持召开的第一次军人大会，没想到是在这样一种气氛中开场。这全怪我，我贪杯，我嘴馋，我喝高啦，我没脸啦！我，罪该万死！”说着低下头去，“作为解放军政委，我首先犯纪律实不应该，我请求处罚——”
刘铁说得这么诚恳，腿上还在淌血，有战士不安了，他们说，刘政委是为我们捅烟囱摔伤的腿，他喝酒也是为了驱寒止痛。还有人说，刘政委，请你坐下讲话吧，我们不罚你！
刘铁面对这些朴实的士兵，一时羞愧交加，说：“你们说不罚我，我谢谢你们！好吧，那就让我喝口水吧——”他指指麦草垛前的大水缸，说，“你们哪位，帮我去提一桶水来。”
刘政委要喝水？对，喝了酒口渴。毛旦立刻小跑着上来，提了一桶水送到刘铁面前，还解下腰间的茶缸。刘铁却没有接茶缸，而是指指自己的脑袋，说：
“朝这儿泼！”
“不，刘、刘政委……”
“让你泼，你就泼！”
“水冰，你腿、腿有伤……”
刘铁火了，他上前一步，拎起桶，哗——倒在了自己头上！好家伙！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只见刘铁像只落汤鸡，腿上的血水流了一地。刘铁抬起袖子在脸上一抹，挺了挺胸，说：“同志们，现在咱们开会！今天的生产动员大会，主题就一个：化剑为犁，建设美好家园！……”
二
独立师垦荒的地方叫巴格其，距离亚其县有百十里地。一望无际的荒原，苍苍茫茫，长着大片芦苇和芨芨草，远处有一处烽火台遗址，古代这里驻扎过屯兵。巴格其翻译成汉语，就是“建果园的人”。相传很久以前，有个叫玉山的维吾尔族老人在这儿开了一片果园，后来河流改道，水不来了，黑风暴就来了。果园被埋了，老人不肯离开，最后守着果园死在这里。巴格其这块地儿是木拉提头人给推荐的，孙世贤看中了它的辽阔和平坦，有十几个南泥湾大，能驻好几个团哩。但这儿盐碱大，一脚下去，白花花的碱壳子能埋人小腿，肖伯年担心将来的饮水成问题和庄稼能否种活。孙世贤说，只要肯下苦功，二十年之后我们定叫它变成塞外江南；玉山老人走了，我们解放军就来做那个建花园果园的人，我们在这里还要建一座城市，一座军人的城市！刘铁当即表示，建城市的时候可别忘了他，他一定要打头阵！刘铁率领的九团被安排在巴格其的西边开荒，据说那一带有野狼出没，是个凶险的地方。
一九五○年的一月似乎格外的冷，干冷。往年这个时候已下了十来场雪了，骑马出去，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看着倒也入目。可今年不知咋了，愣是没雪。这不下雪的天就像不长草的地，牧人们预感到草场要秃了，这好比得了病的*那颗癞痢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难看不怕，就怕牲口的日子不好过。牲口的日子不好过，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下雪的事，刘铁还不是太担心，他望着远方白皑皑的乌帕尔雪山想，到春播还有一阵子，老天爷总会做出安排，不然那山上咋会有那么多积雪。刘铁眼下最愁的是，拉犁的牲口不够，愁吃喝拉撒。为赶今春按时播种，所有部队都是匆匆开进荒原，前期的准备也顶多是用废战车、旧炮筒打一些铁锨和坎土曼，人手一把都做不到。所以进了戈壁滩，好多事儿堆到一块儿，住的问题尤为突出。人员多，帐篷少，晚上不少战士是天当被，地当床。这新疆的冬天不像内地只是冷点，戈壁滩风大，一晚上下来人全僵了，连尿都尿不出来。
化剑 第八章（5）
刘铁动了一番脑筋，想出一个办法来。他想，在延安我们能在黄土坡坡上掘窑洞，省工省料，还冬暖夏凉。在这儿，有这么大片的地，何不造些地下宫殿——把地挖个三两米深，七八米见方，上面搭些胡杨树枝和红柳芦苇，不就成了嘛！
刘铁的地下宫殿就这样诞生了。
有窝总比没窝强，刘铁这些政工干部觉得挺受用，就是难为了俞天白那帮起义官兵。这种又阴又潮、连腰都直不起来的地方连狗窝都不如，怎么能叫宫殿？地窝子嘛。关于地窝子，头天晚上就传出好多笑话。说俞天白夜里出去小解，没戴眼镜，回来时一脚踏进了某个女医生宿舍的窗户，恍惚中还以为陷进了*的埋伏圈，大叫“*、*”，被下面的女医生给接住了。刘铁觉得邢保财讲的这个故事有些夸大其词，医疗队住的是帐篷，怎么可能踏进窗户去？俞天白要踏也只能是踏进他老婆薇拉的被窝。不过这头天夜里走错房、上错床的事却是真的。一模一样的地窝子，密密麻麻一片，屋里也都是一张挨一张的麦草地铺，谁住哪屋，谁睡哪床，黑咕隆咚的，就连这些当兵的也辨不清个东南西北呢。
地窝子好也罢，孬也罢，总之还是推广开去，在荒原成了一道独特的景观。刘铁为了提高地窝子的知名度，还特意在一片向阳坡地上建了一座豪华地窝子，插了面五星红旗，作为九团首脑机关。它比一般地窝子要高要大，有两个四方的大窗户，这好比一张脸上有了眼睛，显得比较正常。其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