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男孩-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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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他平时只为了发音而练的一些词：*者、被关住、海洋、土豆、彼得……但没有一个字适合现在的情形。马丁太太继续讲解太平洋战争。
现在她讲的是广岛。她讲到一半的时候，山姆终于张开了嘴巴。他甚至根本不想试着轻声细语，他突然爆发出一个他非常熟悉而且有一点点和现在的情况搭得上关系的词。
“不不不是。”这是从深咙深处发出来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觉得刺耳。
马丁太太跳了起来，所有的学生都瞪着他，有些人害怕得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山姆的目的就是要纠正错误的历史，此时他不以自己粗糙的声音为耻。
马丁太太把手叉在腰上，看着山姆：“你在说什么？”
“不不不是。”山姆又重复了一次。
“我说过山姆会讲话的，”安说，”可是你们都不相信我。”
“他好像在说俄文。”山姆听到道格拉斯说，“也许他也是个苏联人。”
“山姆事实上只有七岁，所以讲话讲得这么差。”鲍比？苏宣布。
这些奇奇怪怪的结论让山姆哭笑不得。
马丁太太匆匆地走向珀金斯小姐。她扬起眉毛的样子让山姆忘记了班上同学的胡言乱语。她狭窄的两眼射出恼怒的光，先是对山姆，然后转到珀金斯小姐身上。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山姆不会说话。”这位老师对珀金斯小姐说。
“他不是很喜欢讲话。”珀金斯小姐解释，脸上带着包容的微笑。
“我跟你说过我班上有三十个孩子，我已经忙不过来了。”马丁太太打断她，她听起来好像快要哭了，“为什么他还要扰乱班级秩序？”
“对不起，马丁太太，山姆不是故意制造麻烦的。”珀金斯小姐若有所思地说，山姆几乎可以感到她在印证他的心思。“你看，我们两个都是丘吉尔迷。”她继续说，“我是个英国人。我想他只是想和你说关于丘吉尔的事情。对吗，山姆？”
山姆往上看了看。
坐在鲍比隔壁的道格拉斯探出身体，用手铐住鲍比的手臂。
“讨厌，把手放开啦。”鲍比叫起来，道格拉斯大笑。
马丁太太转身责备全班：“你们安分点。”然后她转过来对着山姆，“你看，我一分钟也不能放松。”
“他们只是些孩子，因为下午有场球赛，所以大家都很兴奋。”珀金斯小姐轻轻地说。
马丁太太再转身走到教室的前面，她严肃的眼神马上就让整个班级安静下来。她把沾了粉笔灰的手在格子裙上擦了擦，然后出乎山姆的意料，她用空洞的眼神望着黑板，好像她已经忘了她所知道的一切。终于，她开口说话：“你们都这么不守规矩，我要取消下课时间。”
窗边的男孩 第十二章（3）
这个时候下课铃响了，全班都抱怨起来。
“但如果你们能够证明自己可以保持绝对的安静，”马丁太太说，“我就让你们出去。”
突然间，鞋子在地上拖曳的声音、整理书本的沙沙声、敲桌子的咚咚声、打喷嚏的吱吱嘎嘎声、窃窃私语的窸窣声……所有的杂音完全消失，除了自己的呼吸，山姆什么都听不到。这种沉默延续下去，他觉得这些同学好像捧着一个潮湿的玻璃杯，随时都可能掉下摔破。
孤单地坐在轮椅上的时光里，山姆学到如何跟时间玩游戏。在白日梦中，他可以把几小时变成几分钟，把几分钟变成几秒钟。可是有时候缩短时间的魔术并不管用，他也会和任何一个身体正常的孩子一样失去耐心。
山姆注意到查理在位子上坐立难安，他替他觉得难过。山姆经常在轮椅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脖子痒了他搔不着，苍蝇在耳旁嗡嗡嗡飞来飞去他也没法抓，无论怎么喝水也解决不了的口渴……他非常了解度日如年的感觉。
马丁太太看了看墙上的钟。10点03分。“你们做到了，”她微笑道。“下课。”
查理大声叫喊：“汤姆猫，我们球场上见。”
“查理，带我去吧。”山姆在心里说。
男生女生都急着跑出教室。马丁太太拿起一块板擦开始擦黑板。珀金斯小姐对她说：“马丁太太，请不要生山姆的气。”
马丁太太转过身向他们走来。她走得很慢，像珀金斯小姐在一天结束之后几乎抬不起腿那么慢。山姆猜想她大概累了。
“山姆只是想让你知道，他认为温斯顿爵士是个伟大的人。”珀金斯小姐说。
山姆往上看了看。
珀金斯小姐注视着山姆的眼睛。“山姆还想告诉你，第二次世界大战在美国加入战争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你也知道她说错了。”山姆想着。“可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马丁太太叹了口气：“美国在1941年12月7日宣战。这样好些了吧？”
“是的，女士。很好，我们比较喜欢这个说法。对不对，山姆？”珀金斯小姐说。
山姆把下巴往上翘一翘，表示同意。
吱吱嘎嘎的开门声中断了他们的谈话，山姆觉得有点可惜。
校长的秘书从门口走进来，她的高跟鞋跟比妈妈的还要细。山姆没有看过马戏表演，但他相信用这么细的鞋来平衡走路，只有马戏团演员才能做到。
秘书拿了一张折起来的纸给马丁太太。“卡伦校长给你的。”她用刺耳的鼻音说。
“谢谢，罗尔斯小姐。”秘书转身离开时，马丁太太向她道谢。
当他的老师打开那张纸条，开始看里面内容的时候，山姆感觉到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转移到校长的办公室去了。
“你看，晚上我们有空的时候，会念很多关于温斯顿？丘吉尔的书。我们已经念完了所有关于他的书……”珀金斯小姐还在继续讲。
山姆为珀金斯小姐觉得难过，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闭嘴。
“这是山姆和我之间的联盟……”
马丁太太把纸条放进口袋，山姆注意到她的手微微地发抖。就像他害怕成为一个坏学生一样，他觉得马丁太太也不想当一个坏老师。现在她的目光转向门口。
她走前他一定要说一句话。山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对对不起。”他的声音太大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大声讲话，高喊着道歉更是非常不礼貌，他的脸涨得通红，只是他太激动了。
马丁太太看着他，一脸的疑惑。“你刚刚说，‘对不起’？”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窗边的男孩 第十二章（4）
“对对对对不起。”山姆又道歉了一次，尽管发音还有点扭曲，但这次他对音量的控制好多了。
马丁太太靠近了一点，就站在他旁边，山姆可以感觉到珀金斯小姐紧握着双手。他知道她在想：“你最好不要对我的山姆粗鲁。”
马丁太太薄薄的嘴唇上却现出了一丝笑容。“没关系，山姆。”她说，“我知道你只是要为丘吉尔辩护。”
山姆试着用一个笑容回答他的老师。
马丁太太靠得更近了，近到山姆可以看到她眼镜上的污渍。当他们对望的时候，她的眼睛突然发亮，作了个正确的决定：“我本来想问你……这周三放学后你能留下来吗？这样我们可以彼此多了解一些。”她问山姆。
“能、能。”山姆回答。
“这好极了！”珀金斯小姐说，“我们当然……”
马丁太太伸直腰。“对不起，我要先走了。”她打断了珀金斯小姐，“校长要我去他办公室一趟。”然后她又说了一句，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希望我的班没有太吵。”然后迅速地离开了。
只留下山姆面对教室里空荡荡的桌椅。他讨厌独自一个人待在教室里，这是世界上最寂寞的感觉，比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更加寂寞。
他担心自己刚刚在教室里发出的声音已经把安吓跑了。正当他要放弃的时候，她却走了进来。她仍然穿着连衣裙，虽然有些女生也穿长裤，但安始终是连衣裙。今天这件连衣裙是蓝色的，和她眼睛的颜色一样蓝。
“嗨、嗨！安。”
“嗨！”安说，“你今天真的说了不少话。”
珀金斯小姐用手帕擤擤鼻子，还在鼻头上轻轻点了点。“以前他只是害羞。不过现在他认识了你，就会开始讲个不停啦。”
不、不会那么多的。”山姆快乐地说。
安笑着打开了轮椅的刹车：“我们走吧。”
放学后，珀金斯小姐把山姆推到餐厅的糕饼区，这里正在举行家长会的糕饼义卖。有扁平而多层的巧克力蛋糕、撒了白色糖粉的柠檬味薄饼，以及厚厚的巧克力小方饼。“我想买一些巧克力小方饼带回去。”珀金斯小姐对山姆说，“此外，这里是个认识新朋友的好地方，我可以晚一点再回去熨衣服。”
义卖区挤满了学生及家长。珀金斯小姐远远地看到玛丽格尔德和安，但她没有看到马丁太太班上的男孩子们。她望望四周那些三三两两谈话的妈妈，她们看起来都是很有教养的上班族。她觉得自己迟早会交到一些朋友，那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根据经验，她需要一步一步地接近那些人，让他们先习惯他们的存在，然后再去作自我介绍。
珀金斯小姐开始挑那些巧克力小方饼，希望能找到一些没有加坚果的。
“对不起。”珀金斯小姐听到有人对她说。她循着声音向上看，一个有一双蓝眼睛和褪了色的金发的妇人站在收银台后面。她的下颌坚挺，肩膀很宽，双臂结实。珀金斯小姐对她微笑，但对方没有反应。
“我叫凯蒂·莱利，是斯特林家长会的会长。”
这一定是安的妈妈，珀金斯小姐心说。
莱利太太用她棱角分明的下巴朝山姆的方向指了指：“那不会是马丁太太班上的学生吧？”
珀金斯小姐向莱利太太自我介绍并向她介绍了山姆，同时告诉她山姆的确是马丁太太班上的孩子。虽然直觉上她不喜欢莱利太太，但是出于安的缘故，她决定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安对山姆很好，她真的是个温柔的好女孩。”
“安提到过他……”莱利太太口沫横飞地说。
她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没照着她的计划而前进，好像她需要为了什么而奋斗似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继续说，“班上已经有三十个学生了。”
“对不起，”珀金斯小姐说，“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但事实上，她知道莱利太太是什么意思，她不由得开始担心。
“我能帮你的忙吗？”莱利太太怏怏地说。
珀金斯小姐指向一盒巧克力小方饼。她把钱包从大提包里拿出来。这是她第一次一找就找到了自己的钱包，以前几乎每次都要找上好一阵子。在拉开拉链的时候，她看到了山姆的文章，突然有种想把《我就是山姆》这篇文章在这个自以为是的妇人面前晃一晃的冲动，她还想说，你根本不认识我的孩子，你根本不了解他的思考和感觉能力。但现在，她只是把几个铜板拿出来放在柜台上。
莱利太太转过身去找零钱的时候，珀金斯小姐看到马丁太太正从餐厅门口走进来。她手上牵了一对像是双胞胎的男孩女孩，两个孩子都不到两岁。
女孩的头发是棕色，男孩却有头黑发。男孩手上握着一只泰迪熊，女孩鼻子上拖了两条长长的鼻涕。
“这是找你的钱。”莱利太太说。
“谢谢。”珀金斯小姐回答。她注意到莱利太太目光的方向。
虽然山姆是个引人好奇的孩子，莱利太太也不像理发店那个人一样一直瞪着他看。可是她皱着的眉毛、嘴唇上翘的角度，都好像山姆威胁到了她。“请原谅我这么问，”莱利太太说道，“是谁让他入学的？艾斯伍太太不是请了产假吗？卡伦校长面试过他吗？”
珀金斯小姐假装没有听到她的问题。“山姆，今天的社交已经够了，回家吧，我还有好多衣服要熨。”她很快地把山姆的轮椅推到门口。
他们出去的时候，珀金斯小姐向马丁太太挥挥手，但对方没有看到她。双胞胎一直在哭，马丁太太弯下腰，想要安慰他们，但是没有用。不管她怎么做，孩子们还是哭个不停。
珀金斯小姐非常了解马丁太太此时的感觉——手脚不够，再多的爱也没有用。
窗边的男孩 第十三章
下午6点左右，公寓的门猛然被打开，而山姆正坐在窗边。
“珀金斯小姐，在衣帽架那边有一些老鼠屎。”他听到妈妈的抱怨声。
有一次，珀金斯小姐在厨房垃圾桶旁边放了一个捕鼠器，他们买东西回家的时候，山姆看到一只小动物被夹在铁丝中间，它的身体已经被压扁了。那时他连忙把目光从那只老鼠身上移开，他现在也要赶快把这件事情忘掉。
天哪！”珀金斯小姐说，“吃过晚餐我就去清扫。”
“嗨，山姆。”妈妈在叫他。
“太太，今天晚上你不是要出去吗？”珀金斯小姐问她。
“今天晚上不出去了。”妈妈向珀金斯小姐解释。
“这对山姆来说真是个好消息。”
妈妈叹了口气。
为了安慰妈妈的心情，山姆大声说：“篮篮篮篮球。”今天汤姆猫在学校有比赛，时间排在糕饼义卖之后，所以很多家长都在篮球场边看他们比赛。
妈妈的脚步声在衣帽架旁边停了一下，然后向他走来，他高兴极了。妈妈亲吻他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脸颊泛红，可能是冷风吹的，但也可能是化了妆，这个他一直无从分辨。山姆和妈妈一起在窗口看球赛，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比分，但他知道汤姆猫输得很惨。
山姆想对妈妈说，这个就是汤姆猫。如果能让他们获胜，我宁愿放弃自己所有的东西。但是他知道，有时候他的这种热情会把妈妈赶走。
在沉默中，山姆想到妈妈的生活有多困难。
想到从诉讼中赢来的钱都已经用完，她有多着急；想到每天日复一日地听口述、打字，她有多艰难，她的背和脚有多痛；想到她会多么想念父母和小时候生活的农场，她多想能够再骑在马背上，多想能够每周都买新衣服。但他也想到自己有多么爱妈妈，他最爱她笑起来的样子。
妈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山姆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