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雷了-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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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救战友比杀敌人更重要
仇剑生送来年货后的半个月,春节如期到来。
11号哨所里面一片繁忙的景象,除了日常上哨外,所有人都在为过年做着准备。团里为了给官兵们行使方便,专门在各个哨卡临时安装了一部卫星电话。
在11号哨卡,使用最多的是陆兵,他是哨卡内唯一结婚的人,媳妇在老家生活。别看陆兵平时暴躁如火,打电话时却柔情似水,宁锋开玩笑说,你是恨不得把你媳妇从电话线那边拉过来。
雷鸣也想打电话,也想给父亲打电话,可是他想想现在自己的处境,还是放弃了。他觉得自己在部队混得像个被人遗忘的孩子,一直在11号哨卡这块孤岛上徘徊,幸好还有三个老兵相伴。值得庆幸的是,雷鸣感觉老鬼和陆兵渐渐接受了自己,特别是陆兵,似乎已经将雷鸣当成了一家人,不在当面责骂雷鸣,反而处处替雷鸣着想。那次天下雨时,雷鸣正在上哨,回来一看自己晾在外面的军装已经被收回来了,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陆兵说,正好自己也收衣服,顺手也帮雷鸣收回来了。可雷鸣清楚地记得,那天在外面晒的衣服,除了自己之外并无他人。
雷鸣心存感激,于是在生活中抢着干活的劲头更足了。他也慢慢发现,以前自己不注意的一些细节和小事,只要自己做了,别人就能看到眼中。自己付出的每一分努力都会有所收获,不但能收获辛勤的满足感,还能获得别人的尊敬和帮助。他曾经和宁锋谈过这个问题,宁锋淡淡一笑,说道,
“你自己能悟出来就好,我之所以没和你谈这些事,就是希望你能自己感悟出来。我不能什么事情都教给你,那样你会丧失掉自我思考的能力。”
宁锋还告诉雷鸣,你能走多远,取决于你与谁同行,男人成熟后最大的特点,就是会用大脑去思考自己的人生。
雷鸣不禁反问,“宁班,那你呢?你有没有思考你的人生?你难道就想在11号哨卡呆一辈子?也不娶媳妇了?”
宁锋有些慈祥地笑了笑,说道,“你想过没有,当你的战友,你的兄弟,都已经离你远去,都死在了这块阵地上,你作为一个苟活下来的人,还有什么欲望需要满足呢?”
“我们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宁锋点上了一根烟,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喃喃说道,“他们在20岁的时候就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已经40多岁了,我每天还能看到太阳,还能穿着军装,还能吃到食物。和那些牺牲的英雄们相比,我还需要奢求什么呢?”雷鸣后来和陆兵聊天时才得知,当年宁锋从前线下来后,虽然身有残疾,但还有不少姑娘追求这位侦察兵英雄,可宁锋拒绝了一切女性,只向组织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要留在部队,留在这块曾经战斗过的阵地上。边境军事行动结束后,第12侦察大队就地解散,所有成员各回原单位报道,只有四名参战队员强烈要求留在当地驻防部队继续工作,这四个人就是宁锋、老鬼、陆兵,还有一个已经当上211团团长的赵天弓。
“反过来说,我对部队外的世界有一种恐惧感。”宁锋说这话的时候站在哨位上,雷鸣站在他的身旁。宁锋的目光笼罩在边防线上,边防线上笼着一层夕阳金黄色的光晕,雷鸣从哨位上望去,感觉那里很像大海。
“你说,我除了会打仗,还会干什么?”宁锋微笑着说道,“十八岁入伍到现在,除了打了几场仗球毛没干,出了这大山我都不知道该往哪边走路。”
“一开始,我不愿意走,觉得自己不该抛下兄弟们的坟,后来年龄大了,我就根本不想走了。你知道,我做事很利索,我喜欢干利索的事,就像打仗,打仗就是一件很利索的事情。当兵的无非两种结局,活着继续打或者‘光荣’掉。你瞧瞧,你要是知道了这样的结局,你还用得着费脑子去想乱七八糟的事儿么?”
“我每年休假,都是很难受的事。有一次去大城市看个老战友,我站在用柏油铺的马路上,站在汹涌的人群中间,看着年轻姑娘们裸露的大腿和手臂,看着把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男人奸笑着抽着香烟,看着来来去去冒着黑烟的轿车,看着那数不清的高高楼房全是灰蒙蒙的,没有一点山的绿,我他妈就从心里感到害怕,这种感觉就像我刚上战场一样,我来回转动脑袋,想找一个战壕把自己藏起来,可是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在城市里我好象没地方可跑,我想找到敌人,也找不到,一切都他妈的太复杂了,部队多简单啊,生死多简单啊。”
雷鸣望着宁锋的侧面,尝试着劝说,“这没什么,班长,等你适应了城市生活就好。”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小伙子。”宁锋依旧看着边防线,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老子今年四十多岁的人了,你还能让我去适应什么?枪炮子弹都是铁做的,一块炮弹皮就能要了我的命,或者要了敌人的命,可外面的世界似乎都能要我的命。能要我命的东西太多了,根本躲不掉,我宁可死在一块铁皮下,也不愿意死得不明不白。我和六子不一样,他还年轻,还有激情,我和老鬼也不一样,他天性释然,自得自乐,我只是一个想过得利索点的老家伙,一个现在捞不着仗打的老兵。”
宁锋说完这些话,叹了口气,说道,“也许是我太笨了,享福都不会享,去球的,站哨吧。”
雷鸣轻轻叹了口气,准备好的话都被宁锋压了回去,他被宁锋完全说服了,根本无力抵抗。他也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他只是觉得心里难受,不舒服,山风吹过高高的嘹望哨位,眼睛里就觉得酸酸的,他忍了一会儿,终于坚持到这个暖冬的下哨时分才把眼泪落了下来。
大年三十那天,团机关的干部们下到各哨卡,替辛苦了一年的战士们上哨。当天晚上,11号哨卡的三老一新终于在一起喝了点酒吃了顿美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的话就多了起来,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老鬼嘴角也一直荡着丝丝笑意。陆兵说了几个荤笑话黄段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宁锋满面春风,端起酒杯,向大家致辞,而后他假装一本正经地问道,“各位同志,新年度新气象,你们明年有什么打算?”
陆兵喝得脸色通红,张口就说,“继续干好革命工作,休假回家和媳妇旅游。”
老鬼咳嗽着放下筷子,说道,“在这儿好好呆着。”
宁锋欣慰地点点头,侧脸问雷鸣,“你呢?”
雷鸣毫不犹豫地回答,“明年继续向你们学本事。”
“其实要我说,哎,老宁。”陆兵接过雷鸣的话茬,大声说道,“你让他费那个劲儿干什么?我问你,小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现在义务兵都是两年制,明年你是想退伍,还是想在部队混下去?”
陆兵一句话,把雷鸣问楞了,他不禁自己反问,在部队混下去?自己想不想?能不能?本来,雷鸣学本事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宁锋,他想帮宁锋找回丢失的信笺,想当宁锋的一只手,不料却越学越有兴趣,越学越带劲,到后来竟迷上了排雷这门行当,但是否在部队继续呆下去,雷鸣还真没仔细考虑过。
见雷鸣不说话,宁锋才开口道,“雷鸣,你得自己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跟我学工兵。如果是为了找回失散的书信,那么你就不用学了,因为书信都已经找回来了。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和你说清楚,那天新来的王政委说得没错,我们这个211团,是个边防团,主要任务是守卫边境线,全团上下没有工兵连之类的专业单位,你学的东西,在这里根本用不上,他当时说你不务正业,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你必须知道,现在你已经可以不用学排雷了,那么你还要学下去吗?你用不着每天在太阳底下暴晒,你也不用成天和炸药这些危险物品打交道,你如果不想在部队干,明年一年混过去,很快就能退伍。”宁锋喝了一口啤酒,放下杯子,意味深长地对雷鸣说,“离开部队,未尝对你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雷鸣低头沉默了几秒钟,而后抬头回答,“我还要继续学。至于离不离开部队,到时候再说吧。”
“为什么要继续学?你不觉得是白费力气吗?”陆兵突然发问,“你学了,在211团也没有用武之地。”
“兴趣,我对工兵专业有浓厚的兴趣,特别对地雷。”雷鸣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上的油渍,眼圈有些湿润,缓缓说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排雷。如果从前我遇到地雷时就学过排雷方法,宁班长的手就不会被蛇咬伤,也就不会砍断手指。宁班用一根手指换了我一条新的生命,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每次排掉一颗雷,自己就重生了一次,战友就少牺牲一次。拯救一名战友的生命,比消灭一个敌人更重要。这样的人生,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
“虽然在211团可能用不上工兵专业,但如果我把这门本事学精,当我再遇到地雷时,就不会让战友再为我流血。”雷鸣微微笑道,“我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雷鸣说完这番话,饭桌上顿时一片沉默。宁锋、老鬼和陆兵三人同时看着雷鸣,嘴唇紧闭,表情僵硬。
雷鸣看不出三人是喜是怒,心怀惴惴地打量着同桌的三位老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陆兵才开口,他晃着脑袋,口中重复着雷鸣的话,“拯救一名战友的生命,比消灭一个敌人更重要。”他似乎在玩味句子的意味。
坐在一旁的老鬼咳嗽了几声,眨了眨独眼,转头对宁锋说了两个字,
“恭喜。”
71 要死鸟朝天, 不死又过年
“恭喜”是什么意思?
雷鸣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可当时老鬼说完这两个字后,他并没有完全自信地去猜测老鬼的话。当时老鬼说完“恭喜”两个字后,宁锋纵情大笑了几声,仰头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心情舒畅地和陆兵开始划拳,后来把老鬼也拉了进来,他们划拳的声音很大,很嚣张,平时不说的脏话也借着酒劲喊了出来,雷鸣不会划拳,在一旁乐呵呵地倒酒观战。这场喧嚣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凌晨,宁锋和陆兵都醉了,醉得不省人事,但醉得很安静,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老鬼坐在椅子上,脑袋趴在桌子上,看不出是醒是睡。
“你知道我吗?小子!”宁锋突然躺在床上大声嚷嚷了起来,他喊得含糊不清,但雷鸣大致能听懂,“每一个黑夜,我都感觉被火光包围,我都被脚下的地雷炸得粉身碎骨,那些爆炸声,那些火光都在燃烧,都冲着天烧,跟小时候看到的烟花一样漂亮!我看到我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所有的火和白光都他妈是一张张死人脸,这个鬼阵地上到处都能听到惨叫。”
“队长!六子被炮弹炸伤了,我活着!老鬼活着。”宁锋的头一歪,半个身体从床上滑了下来,嘴里却还不停歇,继续闭着眼睛大着舌头嚷嚷,“老鬼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们得撑下去!”
“宁班,你喝醉了!”雷鸣怕宁锋要吐,连忙从高低床下端出脸盆,要给宁锋接住秽物。
雷鸣刚放下脸盆,还未直起身,就觉得身后一股大力把自己拉了起来,他挣扎着回头,只见老鬼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向门外冲去。雷鸣不知道瘦小的老鬼还拥有怎么大的力气,自己可是比他高一个头啊。
“鬼班,你干什么?”雷鸣匆忙之间大喊,前行间撞倒了两把木椅,木椅滚在地面上,滚落了一地的悲壮。
老鬼一声不吭地将雷鸣拉到宿舍外,外面天黑漆漆的,带着点凛冽的冷,这是大年三十夜啊。老鬼拉着雷鸣来到一棵树下,他喘着粗气,这才松开了手。
老鬼一开口便泪流满面,他冲着边境线上的群山呐喊着,雷鸣坐在树下,心如刀绞地看着他。雷鸣听到老鬼凄厉的叫声冲破云霄,老鬼喊了很久,声音在群山中回荡了很久,而后老鬼变魔术似地掏出一瓶酒,冲着地面狠狠砸去。
酒瓶瞬间粉碎,晶莹的液体渐渐渗透到土壤之中。
“兄弟们,过年了,喝酒了!”老鬼连说了三句话,而后跪在地上,就那么呆呆地跪着,而后开始流泪。
“啪”的一声从雷鸣身后响起。雷鸣转身,看到陆兵正站在哨所前的空地上,梦呓般地念着话语,地上有一瓶刚刚摔碎的未开封的白酒。
“过年啦!”陆兵冲着对面的群山高喊,“要死的鸟朝天,不死的又过年啦!”他的声音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波从哨所蔓延到整个山谷,又从山谷向更远的群山荡漾开去。此刻,雷鸣觉得他的声音是有形状的,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那些有形的呐喊声碰到山壁或者悬崖,又被激荡回来,碎成零星的弹片,毫不犹豫地撞在雷鸣的耳膜和胸口,簇簇地疼。
雷鸣明白,宁锋也好,老鬼也好,陆兵也好,他们必须找机会,找出口发泄他们的一切,他们如果不发泄出来,就算他们死了,那些愤怒和火焰也永远不会熄灭。
天空中雾蔼氤氤,似纱幔般从山的阴影里,丝丝缕缕地浮游出来,山峦被层层叠叠缠绕着,犹如仙境,边境的大年夜安谧而又清澈;冷冽的风裹着泥土还有青草的馨香,阵阵地钻进鼻翼沁入肺腑,令人陶醉。
“这叫喊山。”不知什么时候,宁锋已经站在了雷鸣的身后,缓缓地说,“我们曾经很喜欢喊山。山是有灵性的,在这个地方,你要是有什么不愿说出的心事,可以对着大山喊一喊,你一喊,山就能听见了,山就明白你的心事了。”
雷鸣转过头,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宁锋,问道,“班长,那我也能喊山吗?”
“能啊!为什么不能?”宁锋咧嘴笑着,从喉咙里喷出一股浓烈的酒气,他把双手拢成喇叭壮,放在唇边,瓮里瓮气地说,“跟我们一起喊!”
“过年啦!”宁锋冲着山谷高喊,“要死鸟朝天,不死又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