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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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东阳不解地看着严泽光,好长时间才说,我是从《参考消息》批判修正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文章分析出来的。我认为我们中国军队应该充分了解外面的世界,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我们在这里洋洋得意,那边又是坚船利炮,鸦片战争,甲午战争,吃的都是这个亏。义和团居然举着大刀,脸上涂着猪血,嘴里喊着刀枪不入,结果血流成河。
严泽光看着沈东阳,突然觉得这小子有点像自己,爱琢磨事,也能琢磨到点子上。
严丽文已经上高中了,住校,星期天才回家住,但并不一定都住严泽光家。多数时候时候还是回到王铁山家住。王铁山的家像个家,温暖。尤其是有了个憨头憨脑的小弟弟王奇,王铁山的家对严丽文就更有吸引力了。她像热爱宠物一样地爱着小王奇,有空就带王奇玩。
《高地》第三部分(3)
比起严泽光,王铁山显然是个慈父,虽然有了自己的儿子,仍然对严丽文一如既往地疼爱,当然不止生活上的,还有学习上的。严泽光基本上没有参加过严丽文的家长会,而王铁山只要有时间,就尽可能地去参加。王铁山对严丽文说,妞妞,记住,技多不压身,爹爹当兵,就是把枪打好,你上学,就是把书读好。不管啥年月,知识都是重要的。
严泽光没想到,王铁山也没有想到。文化大革命中,二十七师所在的野战军基本上没有受到冲击,反而在文化大革命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同时倒了一霉。
起因是因为一封告状信。信上揭发严泽光一贯坚持反动的军事路线,对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心存不满并恶毒攻击。
揭发信的后附了一首打油诗,正是当年严泽光和王铁山信手涂鸦的杰作——
营长当了###年,
裤衩穿了百十件,
破枪破炮天天练,
红军不怕远征难。
钟山风雨起苍黄,
十年没有打过仗。
手发痒来心里急,
老想朝谁开一枪。
上面来了工作组,说是要一查到底。
一查,这首打油诗还不是严泽光一个人的作品,王铁山也参与创作了。刘界河先下手为强,秘密地把王铁山和严泽光叫到西大营的一个角落里,黑着脸把两个人都训斥了一顿。刘界河说,妈的,你们这两个人,自从不打仗了,我看见你们就烦。你们自己看着也烦。没见着你们有团结的时候,写这个狗屁诗倒是团结起来了。说,哪一句是你严泽光写的,哪一句是你王铁山写的。
两人这才明白大祸临头了。严泽光阴沉着脸把揭发信看了一遍说,我明白了,这是冲着我来的。这里面最反动的就是我写的,老想朝谁开一枪。
王铁山也把揭发信看了一遍说,那是我写的。我当时因为老婆不怀孕,心里着急,牢骚太甚。
刘界河说,妈的你们还挺仗义。两个团长,两个猪脑子。你们再给我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记错,是不是剽窃别人的,或者是别人栽赃你们的?
王铁山说,好汉做事好汉当,这就是我们写的,最反动的那几句出自我手。
严泽光说,最反动的那几句,恰好是最有才华的,你老王没那个本事,那是本部的杰作。
刘界河说,这哪里是猪脑子啊,简直是没脑子。把你们关进大牢,把你们枪毙了都是小事,可是我这个政委也得跟着你们倒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一口咬死,哪怕给你们上老虎凳灌辣子水,要保持革命气节。这也是战斗,明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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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第三部分(4)
严泽光慢吞吞地说,好像有点明白了。
过了两天,工作组就宣布把一团团长严泽光和三团团长王铁山一并隔离审查,两个人被软禁在西大营训练场的一个破旧的仓库里。
还好,有人担任警卫,有人送饭,伙食还不是太差。两个人住在一间房子里,里面还有蹲坑便池。
有一天,两个人又吵了起来,因为严泽光提到了双榆树战斗。严泽光利用茶缸、肥皂、烟灰缸、铅笔头,总之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都利用了起来,用这些东西代替沙盘。
严泽光说,你把双榆树战斗打成了夹生饭。
王铁山说,什么叫夹生饭?组织上已经有结论了,那叫双榆树大捷。虽然你没有上主峰,但那是因为敌情变化需要,只不过我们两个的任务调了个个,同样功不可没,你为什么还要耿耿于怀?
严泽光说,因为我想证实我的正确和你的不正确。
两个人被关了七八天,还是没有动静要放人。王铁山终于沉不住气了,说要去找工作组谈谈。
严泽光说,放不放你出去,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我看这样很好,有吃有喝的,还可以讨论战术。关于双榆树战斗,我是这样看的……
王铁山烦躁地打断他说,别提你那个双榆树战斗了,我头疼。求求你姓严的,我们能不能谈谈别的?
严泽光说,谈谈别的?别的有什么好谈的?
王铁山说,谈谈杨桃!
严泽光愣住了,放下手中的放大镜,一屁股瘫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杨桃牺牲了,埋在广西的十万大山里。
王铁山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一直有个疑惑,也许杨桃并没有死,也许杨桃还活着。如果能把我们放出去,你跟我去一趟广西。
严泽光说,你真是梦想。
所谓的反动诗词一事,最终还是刘界河纵横斡旋给解决了。但是暂时不参加工作,停职休养。
没有事情做了,严泽光和王铁山决定去广西。
王铁山上身穿着灰色的中山装,下面一条草绿色的军裤,多少还像个工宣队长或者队员。严泽光的样子有点滑稽,上面穿着摘了领章的军上衣,下身穿了一条蓝裤子。他是忙中出错,决定了要微服私访,这才发现没有便衣,这条裤子还是十多年前王雅歌怀孕的时候做的,腰身极其肥大,还是女式的,偏腰。
出门的时候王铁山说,还十四级干部呢,真他妈的丢社会主义的脸!你就这一身打扮去找杨桃?
严泽光说,没有办法,我没有便衣。我那个家属不像你那个家属,我那个家属恨不得把我当成家属,根本不管我的生活。妈的连个便衣都没有。要是杨桃……
《高地》第三部分(5)
严泽光和王铁山东张西望地寻找进站口,刚刚正要排队验票,一个右臂佩戴“军代表”红袖章的年轻人拦住了去路说,两位首长,请到贵宾室。
严泽光大喜说,他妈的,没想到化妆了还能被认出来,什么叫老革命,老革命的风采脸上都有。跟着军代表,趾高气扬地走进贵宾室,刚进门,严泽光就像见了鬼,一个哆嗦,行李包便从手中跌在地上。
贵宾室中央,大模大样地坐着二十七师政委刘界河,手里夹着香烟,翘着二郎腿,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刘界河淡淡一笑,捏着车票说,你们这两个家伙,给老子玩迷魂阵,差点儿被你们蒙哄过去了。可是你们也不想想,二十七师,只有你们最聪明吗?我一个堂堂的师政治委员,要是被你们两个团长玩了战术,那不成天大的笑话了吗?
王铁山说,首长真是神机妙算。
严泽光说,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
刘界河把脸一沉,厉声喝道,立即回到你们的岗位上,进入一级战备!
二人拎起行李包,精神抖擞地跟着刘界河一路小跑,上了北京牌越野吉普车,刘界河坐前座,二人做后座。
刘界河说,你们官复原职了。
严泽光和王铁山坐在后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铁山突然抓起严泽光的手说,老伙计,不容易啊,你我总算熬出头了,差点儿就成了流窜犯了啊!
严泽光也激动地握着王铁山的手说,老炉匠啊,虽然你这个人有很多缺点和错误,但我还是原谅了你,谁让你是我的战友加难友呢!
文化大革命结束的第二年,师里空出一个副师长的位置,上级征求师里的意见,刘界河说,战争年代搞战术嘛,严泽光略高一筹;和平时期搞管理嘛,严泽光稍逊风骚。
后来就提升王铁山为副师长。
王铁山当了副师长,家就从西大营搬进了城里的师部。王铁山要沈东阳来帮助严丽文复习化学。沈东阳起先很不乐意,在沈东阳的心目中,王铁山就属于唯唯诺诺的那种,他哪里知道,王铁山也不喜欢唯唯诺诺。当然,沈东阳对王铁山也并无恶感,觉得这位首长相对来说有眼光,有定力。但是,在本部的几个老团长中,他还是更佩服严泽光。严泽光给他留下的印象是睿智,敏锐,个性也很鲜明。
一天,严泽光遇到了沈东阳说,你在帮……王副师长的女儿复习,准备高考?
沈东阳说,是的。
严泽光笑道,她就是我的女儿。
沈东阳没有把持住,惊喜地喊了起来,真的?这太好了,这太好了。
严泽光收敛笑容问,什么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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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第三部分(6)
沈东阳一愣说,太好了,我是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不,有其父必有其女,难怪丽文那么聪明,原来她是严团长您的女儿,那是自然了。
严泽光淡淡地说,年轻人,说话要当心,你这话让王副师长听见了,他会不高兴的。
过了半个月严泽光才知道,那天贾军长问他年龄的意思,原来是要送他去军事学院深造。严泽光对于上军事学院积极性并不高,甚至还有点沮丧。据传说,军党委原先有考虑,提升他到二十五师当副师长,可是后来从军区下来一个处长,把那个位置占了,军党委又考虑,调他到军后勤部当副部长,可是遭到军区后勤部的反对,那个位置又由军司令部的管理处长接替了。
严泽光想想心里就窝火,妈的老子一个野战军的团长,而且是老团长,而且是享有小诸葛美誉的老团长,居然没法安置了,连后勤部的副部长都没有当上。这全都是因为不打仗了,自己没有用武之地了,小诸葛没法显示了。看这样子,如果再不提升,恐怕连团长都不能再当下去了。据说连副团长石得法都发牢骚了,说没有谁营长一当就是###年,团长一当又是七八年。妈的,这伙计看来还想抢班夺权呢。
他认为让他脱产住校是为别人腾位置。
严丽文开始报名高考了。严泽光听说严丽文报的第一志愿是军医大学,很不高兴,跑到王铁山家里兴师问罪,说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两个干爹干妈就作主了,连我都不通知一声。
王铁山说,你无理取闹。孩子要考什么,那是我说了算的吗?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孩子自己说了算。
当天晚上,严泽光让王雅歌打电话把严丽文叫回家,一家三口商量报志愿的事情。严丽文说,这事没商量,我已经报名了。
严泽光火扎扎地说,改过来,报军事通信学院。凡是他王铁山拥护的,我就要反对。我的女儿快要变成他的了,不,已经变成他的了,什么都由他作主。这叫什么事儿!
严丽文说,这事是我自己定的,与爹爹无关。再说,就算是爹爹的意见,我也听爹爹的。
严泽光对王雅歌说,看看,什么叫策反,这就是策反。王铁山这个老狐狸,搞得我众叛亲离。
严丽文说,别吵了,这个家我一分钟都不想呆下去了。高考快了,我还要进行最后的冲刺,我回家了。
说完,甩着两条小辫走了。
那段时间,严泽光的情绪很差,动辄发火,喜怒无常。他得到小子,要被送去军事学院改造在等待通知的日子里,已经有风声传出来了,石得法代理团长职务。
他渐渐地意识到,他一直等待的那个日子遥遥无期,而且他更悲哀地意识到,他一直期盼的战争不仅一直没有来临,就是真的来临了,他恐怕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生龙活虎了。一个四十六七岁的团长,而且是步兵团长,再也不能上阵了,廉颇老了,只能饭了。
《高地》第三部分(7)
那么,他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了。在这个问题上,他恨透了王雅歌。他要是有个儿子该有多好!有个儿子,哪怕他再也不提升了,再也不能打仗了,甚至连团长也不当了,那他也不愁。他还可以像沈东阳那样研究针对性训练,开展对假设敌潜在敌的研究。有了后嗣,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啊,他太赏识那个锐气逼人的年轻人了,他们在一起交流的时候,他们一起面对贾军长和刘界河的时候,他们配合得是那样的默契,那样的心有灵犀。他简直就是他的儿子,不,他就是他的儿子。有时候在幻觉中,他真的把沈东阳当成是自己的儿子,是他和王雅歌在不经意——不,不是和王雅歌,是谁都不能是王雅歌,最好是杨桃——是他和杨桃在不经意间在梦中结合的结晶。在感觉中,他已经把那个小伙子看成是他的精神后裔了。
差不多就在严泽光接到军事学院通知的同时,严丽文也接到了军医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王雅歌提议说,我们到相州市人民饭店庆祝一下吧!
王雅歌于是给孙芳打电话。
两个女人一拍即合,随即定下日程,选的是王奇的生日,喜上加喜。
严泽光说,庆祝妞妞上大学,有一个人不能不请,师司令部作训科参谋沈东阳功不可没。
这是王铁山当了副师长之后两家的第一次聚会,孙芳和王雅歌把姚得春也请来了。
严丽文说,爹爹的女儿考上了大学,爸爸的女儿也考上了大学,你们这两个父亲都值得庆贺。然后又转向孙芳和王雅歌说,娘的女儿考上了大学,妈妈的女儿也考上了大学,你们这两位母亲也值得庆贺。
王铁山也倒了三杯酒对沈东阳说,平时我不主张你们年轻人喝酒,但是今天是庆贺妞妞考上大学,你们这两个同志,都付出了心血。今天没有什么首长,只有战友,我这个当爹爹的,敬你们这两个无私奉献的辅导老师三杯酒。
沈东阳不胜酒力,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失态,遂采取了先发制人的战术,端起酒杯说,两位首长,三位阿姨,两个小妹小弟,我不会喝酒,但是我今天高兴,我一人面前敬一杯酒,醉了算了。一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