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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高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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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政委说,我想亲自到二十七师去一趟,把这个部队的情况摸一摸。
  但是军区陈政委没有见到严泽光,他还在飞机上,严泽光便去世了,并且留下一个扑朔迷离的遗嘱。
  沈东阳交给师政治部的《严泽光遗嘱》有两项内容,一是112演习车毁人亡的事故,完全是管理责任,属于人祸,并非天灾。他作为一团的老团长,二十七师的师长,有感觉,但是没有引起高度警惕,没有及时采取有力措施,此事他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二是他在病重期间,王铁山主持的工作,他很满意,把部队交给王铁山他很放心,希望在上级党委考察新班子征求意见的时候,由政委把他的意见转述上去。
  这个遗嘱使王铁山颇感意外,他觉得这里面可能别有文章。但是他也没有把问题想得那么严重。
  王铁山担任师长之后,主动找到王雅歌,提出要把严丽文从701野战医院调回师医院。
  王雅歌说,老严死后,这孩子有点变化,不爱说话。老王我看你就别费心了。孩子大了,让他们走自己的路。
  但是王铁山还是硬着头皮要把严丽文调回来。严泽光的丧事办完之后,王铁山给严丽文打电话说,妞妞,我想把你调回来,征求你的意见。
  严丽文说,王叔叔,我在701医院工作很好。我不想到二十七师工作。
  王铁山懵了,呆了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稀里糊涂地问,丽文,我什么时候成你的王叔叔啦?我是你的爹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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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第四部分(9)
泪水顺着王铁山的脸庞无声无息地流淌,王铁山把电话挂好,仰天长叹,老严啊老严啊,你给孩子灌输什么了?就算我王铁山有不周到的地方,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你也不能挑拨我和孩子的关系啊!
  王铁山终于相信了,严泽光临死之前,一定是留下了东西,而这个东西对他王铁山来说,一定是极具杀伤力的。
  从严泽光去世后第十天开始,连续几天,王铁山按时下班,在师首长家属院等待严丽文。第十天没等到,第十一、十二天都没有等到。
  并不是严丽文下班没有回家,而是远远地看见王铁山在那里焦虑地徘徊,就远远地走了。走了不忍心,又把自行车藏在一边,躲在大树后面或者墙角偷看,一边看一边抹眼泪,哭着对墙角说,对不起了爹爹,我没有办法,我是迫不得已的。哭完了就走。
  到了第十三天傍晚,严丽文又回到了师首长家属院,没有看见王铁山在徘徊,心里先是一喜,接着就是一酸,心想爹爹到底是死心了,不再等她了,推着车子往自己家里走,没防备后面轻轻地一声喊,妞妞!
  严丽文惊住,想回头却没有回,推起车子刚要快速离开,只听到身后一声断喝:严丽文,你给我站住!
  王铁山说,严丽文,你抬起头来,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看着我这双眼睛,这里面有邪恶吗?看着我这张脸,这张脸上有虚伪吗?
  严丽文抬起头来,漠然地看着王铁山。
  王铁山突然爆发了,喊道,孩子,看看这双手吧,你知道这双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在你只九个月的时候,你的爸爸妈妈各自都有事业,他们把你送回鄂豫皖老家,可是那时候鄂豫皖正在闹灾荒,你差一点儿就饿死了。就是这双手,在你一岁半的时候,把你从老家抱了出来,抱到火车上。那时候我才是个营长,没有卧铺,我就把你放在座位上。火车走走停停,有时候人多,有时候人少,人多的时候,我怕人碰着你,就弓下我的腰,用我的后背挡住拥挤的人群。两天两夜,条件那样艰苦,我也没有让你挨饿,没有让你受到一点委屈……
  严丽文的泪水终于汹涌而下。
  王铁山说,严丽文,你摸着良心想一想,我王铁山怎么就对不起你了?
  严丽文再也控制不住了,失声痛哭,爹爹,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爹爹……
  严丽文向王铁山奔了过来,扑进王铁山的怀里。
  门后的王雅歌泪流满面。
  第二天早上出操的时候,王铁山和郭靖海在师部生活区的林荫道上散布。王铁山说,你有没有听到严泽光临终前对我的评价?
   。。

《高地》第四部分(10)
郭靖海含含糊糊地说,没有明确地说过什么,只说过王铁山老谋深算,会办事。
  王铁山说,你老郭说话,一向是一根肠子通屁股,直来直去,怎么也给我弯弯绕了。
  郭靖海左顾右盼,然后说,嗨,我这个人就是藏不住话,我干脆跟你说吧,严师长有一次跟我说,王铁山这个同志,战争年代胆大包天,和平时期心细如发。在二十七师军事干部当中,除了我也就是他了,遇到棘手问题,需要死缠烂打,我没精力,也没兴趣,全交给他,交给他就算交给清道夫了,他会披荆斩棘一路畅通,哪怕自己遍体鳞伤。
  王铁山心里一热,这老严,还算公正。王铁山说,这是好话啊,你吞吞吐吐干什么?
  郭靖海说,这只是一部分。严师长还说,王铁山这个同志在和平时期胆子越来越小,作为越来越平庸,那就只能给我当配角了。据说群众有句话,叫王铁山上什么山走什么路,严泽光上什么山开什么路。我把话撂在这里,你们可以看见的,我死之后,王铁山要是当了师长,不出两年,二十七师的工作基本上就是个维持会了。
  王铁山停住了步子,仰头看着杨树,突然笑了。老严啊老严,你也把我老王看得太低了。我没有作为?我一直都是个副手我怎么有作为?你不给我舞台,我怎么作为?可惜你已经完蛋了,你已经看不见了,我这回就要让你看看我是怎么作为的。
  那天上午王铁山什么事情也没有干。他想他必须反击了,他要以自己的思想和行动向那个已经故去的自以为是家伙开战。
  到了下午,王铁山让沈东阳通知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首长和有关科长,召开了一个“二十七师全面建设改革务虚会”,会上就教育训练考核、干部任用考核、战备机制转换等方面内容,部署有关科室进行调研,查找问题,制定改进措施。王铁山在做动员的时候用诗歌一样的语言说,二十七师已经走过了曲折而漫长的岁月,新的历史开始了。
  王铁山说,行政管理方面的薄弱环节在哪里?就从炮团三连不假外出违反纪律的事件里找;安全防事故的薄弱环节在哪里?就从112号演习的事故里面找;战术训练方面的薄弱环节在哪里,就从双榆树高地战斗战例里面找?从现在起,我们二十七师要用主要的精力查找薄弱环节,把所有的薄弱环节夯实了,我们的基础就打牢了。
  公正地说,沈东阳对王铁山以抓“薄弱环节”为突破口展开工作的方式,是既意外又欣赏的。但是,他隐隐约约地感到,王铁山的“薄弱环节理论”在很多方面都是针对严泽光的。这就有失厚道了,沈东阳想,他想干什么?他是想摆脱严泽光的阴影还是想建立自己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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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第四部分(11)
沈东阳判断,王铁山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头脑发热,新官上任,也就是三把火而已!但是没想到,王铁山不仅把这三把火烧起来了,而且烧了好几年,而且越烧越旺,其中一个最著名的成功范例便是“人才首位晋升制”。
  所谓“人才首位晋升制”,就是在同级别同类型干部中,按照政治考察、军事考核、民主测评三大项内容,就德、才、能、绩四个方面打分制,团里成立考评小组,师里成立考评委员会,不搞末位淘汰,搞首位晋升。
  这一下,二十七师就动起来了,纲举目张,层层考核,月月考核,分数说话,有点像选举总统,全凭真本事,来不得半点含糊。
  恢复军衔制的那一年,沈东阳在二十七师二十二名副团职干部中,考核总分第一名。两个月后,沈东阳被任命为二十七师一团团长。
  王铁山担任二十七师师长三年,在这三年里,整个二十七师都像煮沸了的开水锅,不停地翻花滚浪。二十七师成了军区教育改革的先进单位,王铁山在年龄限制已经岌岌可危的关键时刻,再一次受到重用,被破格提拔为集团军军长,少将军衔。
  至此,严泽光在生命最后岁月里梦寐以求的东西,王铁山几乎全部得到了。但是王铁山并不满足,总觉得在自己的军旅生涯中还笼罩着一丝阴影,这阴影就是双榆树高地战斗,是严泽光留给他的最后一道课题。
  王铁山在寻找战机,直到三年之后,在他离休之前,这个机会终于横空出世了。
  加强步兵师野战阵地攻防战斗演习作战会议于午饭前结束。二十七师一团上校团长沈东阳被单独留下,召进了军长办公室。 
  王铁山笑了笑说,沈东阳,我想你清楚的恐怕不仅仅是这次演习的任务。我知道,你对于战例一直是有着浓厚兴趣的。你有没有从这次进攻演习的方案里看出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譬如说……一个故事,一个虽然发生在过去岁月里但是又始终活跃在我们、或者说是始终活跃在你我心中的故事?” 
  沈东阳冷静地等待王铁山道破天机。 
  “前几年下面部队有一种说法,说是你的岳父大人严泽光在活着的时候没有斗过我,便给我安了一个绊子,选择了一个得意门生当女婿,精心培养,临死前还授以锦囊妙计,势必要把一段早已做过结论的历史扳回来。” 
  “军长,您今天留下我,难道就是为了……军长,一万多部队即将投入演习,这是您精心等待了几年的机会。可是我真的有点不明白,在这个时候,您为什么偏偏要对那一段不愉快的历史纠缠不放?” 
  沈东阳的话说得诚恳而又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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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地》第四部分(12)
王铁山略作沉吟,脸色稍微松弛了一些,坐下去,手抚脑门,一轻一重地拍了几下,“你我都是军人,军人心尖子上牵挂的那点东西,你应该清楚。我要赶在见上帝之前把账目算清。我怕的不是承担责任,怕的是承担那种不明不白的责任。” 
  沈东阳无言以对。事实上,他早就意识到这次演习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这是在仿制一个历史的情节,有人要在J这块地方再现过去的一幕——双榆树战斗再一次浮出了水面。这一切,旁观者绝对看不出破绽,知情者只有三个人——现任集团军军长的王铁山和已故的严泽光,加上他沈东阳。 
  “军长,既然这样,我认为我团不宜担任作为主攻的‘渡江支队’的任务,至少我本人应该回避。” 
  王铁山敲了敲桌子。“你应该说你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务,并且密切配合我把那个谜底揭开。” 
  沈东阳沉默。片刻之后说,“我执行命令。” 
  在沈东阳迈出门槛的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状的滋味向王铁山袭来。   在部属的面前,尤其是在沈东阳的面前,他一直很注意保持形象,对自己的衰老进行着顽强的抵抗。而一旦独处,他就不由自主地松散了身体的结构,一种疲惫的老态势不可当地侵蚀了他的生活。 
  他狠狠地目送着沈东阳逐渐远去的背影,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丝隐隐约约的嫉妒。是的,他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满怀勃勃雄心,在长江北岸,在广西剿匪,在朝鲜双榆树高地,但是他终于老了。他希望他的部属是他的忠实的执行者,同时也是他的崇拜者。
  严泽光去世之后,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器重沈东阳的。他甚至觉得,沈东阳其人,不仅在性格上、气质上酷似他的过去,就连那一副板正的身躯,也像是倒回二三十年的王铁山。然而,他却是严泽光的崇拜者和维护者。
  下午一时左右,沈东阳驱车回到了驻地,踏进家门。
  沈东阳坐下,脑袋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天花板说,结果无非是两种。一是以实际演示再一次证明王铁山当年的决心是正确的,是根据敌情变化采取的果断行动,而岳父这些年来耿耿于怀是没有道理的,是无理取闹。第二种结果就要看我的了,在演习中我将结合那次战斗,找到当年王铁山留下的破绽,证明他放弃钳制擅自越位主攻仍然是错误的。对于岳父那一个排的伤亡,他要负责。 
  严丽文忧郁地说,太严重了……何必呢,爸爸已经去世了,难道还要对他进行指责吗?爹爹也是年近花甲的人了,何必再让他去负……何必要去伤害他? 
  沈东阳说,可是,不这样不行。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要进攻,我是不会退却的。这不是我和他个人之间的事,我只不过是严泽光的代言人,这件事关系到两个老一辈军人的荣辱和品格,军人的原则不容许我让步,哪怕对方可以决定我前程并且是我尊敬的首长。 
   。。

《高地》第四部分(13)
严丽文沉默了。
  沈东阳说,你们两家太复杂了。打断骨头连着筋,恩恩怨怨搞不清。
  严丽文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东阳说,很有意思,打断骨头指的是双榆树高地战斗,从此导致两个老同志的感情骨折,当然,是骨折而没有断裂,而且有时候骨折的地方还愈合得很好。连着筋指的是情感,是女人们在维系着两个家庭的关系。这里还不仅仅指的是你,还有另外的情感血肉。
  严丽文说,你指的是杨桃,关于杨桃,你知道多少
  沈东阳说,比你多一点,但我不会告诉你,因为严泽光同志没有授权我出卖他的隐私。
  严丽文说,你真是我爸爸的忠实走狗。
  沈东阳说,你爸爸身边有你这么个叛徒,倘若没有我这个忠实走狗,那他还有什么?严泽光同志,你的忠实走狗搞起战术,仅次于您老人家,不,不次于您老人家。
  沈东阳很快就进入角色了,几乎整夜未眠。
  沈东阳在寻找所有的可能,放大历史的任何一个细节。尤其是对于严泽光给他留下的那张原始的草图,更是不遗余力地反复研读。 
  直到夜已经深了,沈东阳的目光还在二号高地、无名高地和双榆树之间的三角地带上久久盘旋,并且在三角地域外围进行周密的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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