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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你们的恶-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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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转学了。”他靠在双杠上,声音暗暗的。
  
  “什么?”我竭力保持着镇静,还是轻易就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我爸得了心脏病,挺严重的,要回老家天津治病。”
  
  “你……也要去?”
  
  “对。我爸就我一个儿子,他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非要把我带着。”
  
  我听懂了。这种事是不可挽回的,潘正必须得走。我这么想着,感到有些惆怅,但没有哀伤。因为即便他不走,也不是我的了。
  
  只是有一点我弄不懂,潘正他爸为什么赶巧得病?难道这人世间真有因果报应之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会遗憾一辈子的。听到冯小秋她爸遭殃、全家从小洋楼搬到民房里的消息,我还不好受呢,何况是潘正受老天惩罚呢?虽然我恨过潘正,非常非常地恨过他,但我还是不愿意看到他遭报应。
  
  “冯小秋……她知道了吗?”我竟问出了这么句话。
  
  “我心里装的是你。”他答非所问。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眼睛开始发热。他深深地看着我,眼圈儿渐渐红了。他盯着我看了好久,盯得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也没再说出一句话。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朝我伸过来,迟疑了一下,又倏地缩了回去。
  
  很快,他转过身去,大步朝校门口走去。我的泪这才哗地涌出来,很快就流了个满脸。他的背影在我的视野里模糊着,很快就消失在了校门外。这一刻,我才清晰地感觉到了一段情的结束。潘正也许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眼前了。我的初恋,也随着他的消失,绝望地划上了句号。

  38。踏上开往武汉的列车

  七月末的一天,我收到了武汉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没敢拆开,就跑到我妈厂里,我得留给我妈拆。我妈接过信封,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够,笑个不够。她说用手撕不整齐,就找了一把剪刀,裁衣服一样小心地把信封剪开,轻轻地把录取通知书抽出来,又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看个没够。我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揽住我笑了。我妈原来也可以笑得这么甜的呀,我妈的笑甜透了我的心。  
  
  接着,我妈把录取通知书放进抽屉里锁好,拿起个大茶杯,带我来到厂冰糕房,买了四根冰糕。两个人坐在花园的水泥台上吃。
  
  “蔷薇,你到大学好好学习,妈就是拉棍子要饭,也供你到毕业!”她吮着冰糕,扬眉吐气地说。
  
  “听说大学生假期可以打工……”
  
  “蔷薇,给你掏个底儿吧,”我妈打断了我,“你中学六年,妈一直在花钱上紧巴你,就是想把钱存着供你上大学呢。等快开学时,妈带你去买几件像样的衣裳,大学生可不能穿得太寒碜。”
  
  我妈高兴,我好像也渐渐变得开朗了。失去了潘正,可命运总是在另一处弥补了我。再说,大学就像个强磁场一样吸引着我,那里也许会有更美的梦吧?
  
  高三一班和二班的同学们陆续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去武汉上大学的有好几个,班长郝康考上了武汉大学。张叔林真的上北大了,王志坚上了复旦。洪敏考上了本市师专,她立志要在师专找个家境好的男朋友,不要糊纸盒子挣零钱花。王斌的分数没上专科线,但他那神通广大的爸给他联系好了郑州的一所大学。
  
  我妈和我大姨商量好了,叫小华哥送我去武汉。
  
  9月初的一天早上,我被亲人们簇拥着走进了郑州火车站。离开车还有几分钟时间了,小华哥带我上车,找到座位坐好。我从车窗里再看我妈、我大姨、我大姨父,还有我小华嫂,他们个个的眼睛都变得雾蒙蒙的。
  
  列车徐徐启动时,我后爹领着他的儿子小新跑来了。小新手里捏着个小纸包,从车窗里递给我,之后又摇着他的左手叫我看。他手腕上有一块崭新的手表。
  
  “姐,纸包里的金项链归你,手表归我了,行不啊?”他嘻皮笑脸地央求着。
  
  “你的一个男同学早就把东西交给小新了,这孩子想昧下。幸好他刚才拿出来玩儿,被我发现了……”我后爹解释着。
  
  “哎,那个丑八怪还给你写了情……书,你看看……”小新兴奋地叫着。
  
  在这样一片忧伤的混乱中,列车驶出了郑州站。
  
  我趁小华哥去打开水的当儿,打开纸包,看见了一条金灿灿的项链,正是王斌在木工厂欺负我时脖子上戴着的那一条。我把项链扒拉开,看清了纸上的一行字:“本来就是给你的,不想戴就去换些钱,买书看吧。”我把纸反过来,也没找到“王斌”二字。
  
  列车行进在无边无际的农田之中,直向南方。我的郑州,我的中学时代,我的初恋,我的潘正,都被抛下了,抛在了我渐渐看不见的地方。

  1。大学舍友钱晓珊

  下午四点钟,列车到达武昌站。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扑面而来的是陌生的面孔、表情和语音,还有弥漫在这个城市上空的陌生的空气。陌生里才会有新鲜,叫人产生探究的冲动。我将要在这样一个城市里生活四年,这么想着,有种虚幻感,而我的人已切切实实置身其中了。  
  
  小华哥带着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被气味很不新鲜的人流涌着,来到了出站口。
  
  “票搜出来!”——这是我平生听到的第一句清晰的武汉话。把守着出站口的女验票员眼睛抬也不抬,舌头打了卷儿样的,不停地对鱼贯而出的旅客重复这四个字,口吻像是在命令盗窃犯。
  
  武昌站广场和郑州的一样杂乱无章,树阴下东倒西歪,躺着很多等车的人,有的睡在草席上,有的干脆就睡在肮脏的水泥地上。这就是我必须存身的外部环境,我烦躁地把目光从广场的地面上调开。从出站口走到公共汽车站,大约有五百米。在这五百米的行走中,我感觉武汉的空气比郑州的湿润,树比郑州的绿,人的海拔高度比郑州的低。
  
  小华哥带我上了一辆通往武昌的公共汽车。车上一男一女正吵得不可开交,男的指着女的鼻子骂“婊子养的”,女的指着男的骂“三条腿站不稳”。他们越骂越凶,越骂越奇,污言秽语运用得出神入化,可就是不动手,没人出面制止他们。女售票员耷拉着眼皮,乘客们看上去大都像是在欣赏精彩相声,挺满足的。第一站到了,我身边座位上的乘客下了车,我正要坐,车门处飞身蹿上来一个小伙子,屁股飞刀一样先甩在了上面,然后才慢慢把身体的其他部分也移进座位里。
  
  踏进XX大学的校门,我才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学生了。这所大学建在一座小山上,绿树成荫,古色古香的建筑错落有致。校园里的行人看上去都挺有文化,起码比马路上的、公共汽车上的高出几个档次。老教授们大都谢顶,学生们文质彬彬,也有极少数标新立异的,身着奇装异服。偶尔,还会惊讶地发现一两对勾肩搭背的学生恋人。
  
  校园之大,是我根本没想到的。20多分钟后,我们来到了设在图书馆前的新生接待处,注册完毕,又走了十几分钟,才到了心理系学生宿舍楼门口。
  
  这里也设有新生接待处,负责安排住宿。
  
  所谓新生接待处,也就是在楼门口摆了一张小书桌,书桌旁坐着二男一女,坐在中间的是宿舍辅导员熊大春。熊大春乍看上去有点像歌星赵传,不过鼻子比赵传的红得多。他的上牙齿整排杵在嘴唇之外,也和赵传的牙齿有区别。
  
  熊大春不到30岁,秃顶,留着典型的“地方支援中央”发式。一有风吹来,他就得抬起手,把被吹散的头发捋回头顶——工作量非常之大——他脸上盖着一副变色眼镜,黑洞洞的,镜腿上吊着个镀金链条,明晃晃地抖个不住。最不堪的是,他下身竟穿了一条超短大红运动裤头,紧绷绷的,极为不雅,可能是刚从运动场回来。两条黑毛腿像中风留下了后遗症样的,在桌子底下失控地震颤不止,若不是他胸前别着“XX大学”的校徽,说他是个流窜犯,估计没人不信。
  
  另外一男一女是二年级的学生干部,女的长得一般,没什么特点;男的皮肤黝黑,眼眶突出,鼻孔朝天,嘴巴宽大突出——除了历史课本上,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这种长相的人。他好像有转换时空的能力,使我有身处“山顶洞”时期的错觉。
  
  看到这三个人,我有点儿沮丧,这所大学离浪漫似乎挺远的。
  
  女生领我们走到二楼的212房,旁边就是盥洗室和厕所,这是系里给新生们的见面礼。宿舍里有四个二层床,住七个人,正对门口那张床的下铺用来码放行李和杂物。宿舍里有三个女生,其中一个在写着什么,一个在整理照片,还有一个烫了头发。白净秀气、穿着时髦的,站在一个四五十岁的白胖子身边,看着白胖子整理窗下的一张床铺。
  
  “这位家长,你铺的这张床是张蔷薇的,这张才是钱晓珊的。”领我们进来的女生看了看手上的一张表格,指着门口的上铺,礼貌地对白胖子说。
  
  我朝那个铺看了看,床头贴着的一张纸片上确实写着钱晓珊的名字。
  
  “讲个先来后到嘛!”白胖子操着一口武汉话,不当回事儿地看了那女生一眼,继续铺床。钱晓珊倒是一脸尴尬,偷偷拽了一下白胖子的衣襟。
  
  “床位是学校按学号排好的,如果都不遵守,就乱套了。”熊大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么事?”白胖子生气了,“我出钱买这个铺好不好?”
  
  我难过起来,我命里到底犯着什么了?一来就遭遇这等强人!小华哥气得正要发作,钱晓珊一把卷起白胖子铺好的被褥,使劲儿扔上了门口的上铺。
  
  “你这伢,苕啊?”白胖子骂道。
  
  “爸,你回去吧!这里是我的宿舍,不是你的公司!”
  
  “好好好,吃了亏别找我哭!”白胖子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你不是要去汉口看电影吗?要不要我用车送你?”  
  
  “我不想看了!”钱晓珊不耐烦地说着,爬到上铺收拾东西去了。
  
  小华哥把我安顿好,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他马上得走,要赶晚上八点半的那趟火车回郑州。走出宿舍楼,他就不叫我再送了,怕我回来时摸迷了路。
  
  “一个人出门在外,多长个心眼儿。”他说。
  
  “嗯……”想着刚才的事,我的喉头不由得哽住了。
  
  “凡事别太要强,吃点儿亏掉不了肉。”他叮嘱个没完。
  
  我使劲点头,强忍着不让泪流出来。这会儿,我真怕他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
  
  “赶紧去食堂打饭吃吧。这里的人吃辣厉害,慢慢就习惯了……”他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转过身,大步走远了。停了一会儿,我朝前跑了一段路,也没再看见他的身影。
  
  我靠在一棵大樟树上,让泪流了个满脸。不一会儿,一个人影走到我面前,站住了。我赶紧用袖子擦干眼泪,才看清她是钱晓珊。
  
  “张……蔷薇,我爸是个做服装批发的生意人,手里有点钱就自以为了不得。你别在意啊!”她的声音挺柔和的。
  
  我已经感觉到她和她爸不一样了,忙说:“没什么,谢谢你!”
  
  “是不是刚来不习惯,想爸妈了?”她的笑意更深了。
  
  “说不上来……”
  
  “这时候食堂没什么好菜了,走,回宿舍拿碗,我带你吃热干面去。”
  
  我觉得她挺亲切,恰如其分地给了我温暖。我跟着她回宿舍拿了碗,又跟着她朝西边的一排卖武汉小吃的食档走去。

  2。三百粉黛无处女
            
  相处没几天,钱晓珊给我的第一印象就变了味儿。一看见帅哥,她的眼睛就条件反射似的“劈啪”放电,220伏的电压击得帅哥们欲仙欲死,却也误伤了同性,宿舍的女生无不对之侧目。她是那种对男生撒娇发嗲、对女生麻木不仁的人,这种人不多,但总是有的。一般来说,这种人的人缘不会好。对男生撒娇发嗲,无形中就得罪了所有的女生,又因为不止对一个男生撒娇发嗲,又会被男生们认为是水性杨花。  
  
  学校开过迎新大会,系里接着又要开,今天下午的两点半钟开始。午休之后,我和钱晓珊背着书包,朝心理系教学楼走去。心理系教学楼久经风霜,这种红墙绿瓦的古建筑只适合远观,走近了才发现其破旧不堪,就像老去的风尘女子,依稀残留着繁华时的模样。
  
  楼前有座假山,立于一方水池之上,水深不足一尺,却竖着个“严禁游泳”的牌子。
  
  “大学确实比中学幽默啊。”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不是幽默,是弱智!”钱晓珊也笑了,“象牙塔里的精英们竟退化成这样!”正说着,后面跟上来两个男生,看见牌子,也笑起来。
  
  一个说:“我靠!饭桶!应该说‘严禁鱼类游泳’!”
  
  另一个说:“哈哈,婊子!应该说‘严禁鱼类及水禽游泳’。”
  
  阶梯教室墙壁斑驳,窗玻璃几乎破了一半,横七竖八的拐手椅缺胳膊掉腿。我和钱晓珊来得早,教室里只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我们找了角落的位子坐下。我四下打量了一会儿,目光最后落在黑板上。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了“欢迎新同学”五个大字,旁边还蹩脚地画着一片花花草草。
  
  突然,身边的钱晓珊“扑哧”笑了起来,指着她那张拐手椅叫我看。我凑上去看,上面的字迹层层叠叠,遮住了木板的原色。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钱晓珊逐字逐句地指着,我这才看明白了,原来是一首用蓝墨水写的打油诗:
  
  七绝·咏心理系
  
  三百粉黛无处女,
  
  守身如玉霍花红。
  
  千余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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