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世品人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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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部门,一个是旅业部,一个是大餐厅,落车之后,四顾茫茫,不知从哪一个门走进去,幸亏“一品香”徐老板在门口等候,这才把他们夫妇俩接了进去,一个安排在新娘房,一个迎入餐厅中,当时那个马车夫,一个红封包都没有拿到,还是由姓徐的老板掏出腰包了事云云。这些话,由老老实实的许福说出,我相信都是事实。
以上四段资料,笔者以考证为主,引用的都是各书原文,所以有些称章太炎,有些称章炳麟,我为了要保留原文,不能改称章师二字,以存其真。最后一段,则是许福的口述。
结婚匝月 即告分飞
章师与师母结婚,从前并没有蜜月的说法,更没有度蜜月的举行,只是婚后夫妇唱和之乐,为章师一生最欢乐的时期,从后来发表的八十四封家书看来,怪不得日本作者高田淳称章师为“大情人”。
可是章师那时革命的热情比了夫妇的热情禁还高一些,婚后一月匆匆告别,陷入袁世凯的软包围之中,章师是在那年六月结婚的,婚后没有多天,六月十八日早晨六时二十分,保定军官学校校长蒋方震(百里)在学校当全体学生之面前自杀,学生们拼命抢救,自杀未成,但是消息已传遍全国,这是蒋百里要向袁世凯以尸谏来反对他称帝之议,同时北京方面,已经酝酿着各式各样的劝进运动,这是章师所深恶痛绝的一件事情。不久,蔡元培、黄宗仰(乌目山僧)、蒋观云到章师家中,纵谈天下大事,大家认为非要有一种行动来对付袁世凯不可,否则,民国的国运就要中断。民将不民,革了清帝国的命,而换上了袁家帝国的天下,当时章师怒不可抑,与师母也常常谈国将不国,家亦不保,如是酝酿了一个月时期,章师竟大发读书人的想法,以为亲自见袁世凯,晓以大义,以他的身份和发言力量,可以扭转袁氏称帝的思想,于是离别师母,毅然北上。
袁世凯本来就怕两支笔,一支是章太炎师,一支是梁启超,认为这两支笔,笔力千钧,抵得到几师军队。袁世凯原想诱章师入京,不料章师竟自投罗网,袁极为得意。
还有一点,袁世凯称帝之事,就是所谓:“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陈汤。”所谓“六君子”与“二陈汤”是中国医药书籍《汤头歌诀》中的两张著名药方:六君子即指六个劝进的人物;二陈汤,一个是陈宦,一个是陈树藩,另一个是汤芗铭。在袁氏称帝以前,章师曾经告诉黎元洪说:“湖北人陈宦是真小人,你千万不可听他的话,否则国家大乱,即在这个真小人陈宦身上。”后来果如章师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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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事为重 离家进京
章师是民国二年(1913)六月六日结婚的,本来唱随之乐,为章师一生难得的一个阶段,但是这时候,袁世凯要改称洪宪帝国,那么他与一般同志做的革命工作,势将付诸流水。从前是“扫除满虏,驱逐异族”的统治,这个呼声,是中国人没有一个不赞成的,满汉不两立,讲出来就有很大的力量。
现在袁世凯要做皇帝,好像是一个改制的运动,革命党与袁世凯成为对立,只有国体上的变更,那时头脑顽固的士大夫阶层,仍有不少人认为民国的制度是弄不好的,皇帝制度未尝不佳。况且老奸巨猾的袁世凯,早已把各省军人布置得妥妥当当,对文人则预定了封诰,凡是有什么人反对他的话,就用暗杀手段来对付(按:章师结婚前一月,已有国民党要员被袁氏所杀的事件出现)。
章师洁身自爱,为了劝阻袁世凯身败名裂起见,就在新婚后约一个月的短时期,从上海动身(按:在章师自订年谱上查不到动身离沪日期,他书亦未见记载,我就事实估计,不过一个月,而汤国梨女士也曾有“余与先生结婚仅逾月而别”的文字记载),黎元洪特地设宴款待,相约在午后二时左右开席,不料直到夕阳西沉之时,黎元洪才到来,说是:“大事不好了,袁世凯将以大勋位诱我,袁的动机极为可疑,而且日本领事、俄国领事一个个都来与袁氏密斟,我守候好多时候,才得相见,是故迟到。”黎元洪在席上又说:“袁世凯知道你要到北京,已经下令授予勋二位荣衔,也想以此来笼络你。”
章师到北京,许多门生都来访,无非是说:“袁世凯决意废除民国年号,自称洪宪皇帝,各方面都有劝进文字。而且捏造出许多欺人之事,说是宜昌发现什么石龙,是天子将降的预兆,马路上还出现请愿团,这些人衣衫不甚整齐,一望而知是花钱雇用来的。中华民国的成立,是经无数流血的革命而来,如今袁世凯想窃国称帝,这样的大事,非章师振臂一呼,号召全国作二次革命不可。”章师说:“明天我要到总统府,和袁氏面对面,用感情来说动他安安逸逸做总统是自保之道,要是改制称帝,这是自杀的行为。”次晨,章师摇摇摆摆走进总统府,袁世凯亲自接见,章师说:“南方报纸说我公将称帝?”袁答:“清朝国运已去,我不得已坐在此处,常惧不能称职,怎敢改为帝制?这是别人侮辱我,与我无关。”章师说了一大堆理由,结论即是“称帝为自杀之道”。袁氏听了默然不发一语,两目炯炯,面色悻悻,历时三分钟,然后说:“你明天来受勋。”说完,章氏就走出总统府。
章师入京,住在共和党本部,不料卫戍司令派了宪兵守住门口,令到章师动弹不得,十一月,袁氏宣布解散国民党,连国会也被解散了。
章师被困的时间极长,屡次求速死,其女自缢身死,章师又长期绝食,在这种情况之下,留在上海的师母汤国梨女士的心境,当然是坏到极点,她为章师的生命担忧,那是可想而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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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默契 笑论性史
我在上海章太炎老师家中,向来是早晨六时或六时半必定到他家。他早已起身,我为他打理一切杂务之外,常立在他旁边听训。他喜欢问长问短,读些什么书?写些什么稿?接着便问外面有什么新闻,要我讲给他听。因为他只看几种报纸,其他书刊概不过目,因此我常常讲些时事或文艺界消息给他听,他听后觉得津津有味。
我常到四马路一带去买些书籍,此外还靠着书柜把不买的书免费翻阅一过,虽不能说一目十行,但是记忆力甚强,看过总能记得,所以我对文坛轶事,常能认得历历如绘,章师很是爱听。那时候,五四风潮已过,文艺界掀起了一阵“科学与玄学”之战,各种书刊,各方面的学者都参加,章师听到这个消息,只笑而并不发表意见,我原想游说他也参加,可是他不为所动。我又对章师说起现在白话文运动中,忽然来了一股妖风,有一位法国留学生名叫张竞生,在北京《京报》上征求性史,就是要各人写出对性欲的经验之谈,并且出版了一本《性史》。这本性史原先是在北方印的,寄到上海数量甚少,上海书商立刻翻印,每天可销一两万本(张竞生自述所说的翻印数目尚属不符,因为代我印书的一家印刷所,拒绝一切生意,连日连夜专印《性史》,所以我估计的数目,超过张竞生所知的数目远甚),弄到上海的青年男女,几乎人手一册,男性公开讨论,女性在深夜偷偷地看,其中内容最好的一段,是署名“小江平”写的一篇《初次的性交》,写得淋漓尽致。(按:小江平正式的名字叫做金满成,是法国留学生,在里昂曾与陈毅同居一小室。)章师听了我这段话,为之大悦,要我也买一本给他看看;后来章师把这小册子看了一阵说:“现代白话文的描写技术,远不如文言文,要是改用文言文来写,要超过金瓶梅,这本性史瞠乎后矣。”接着他又说:“这个白话文的妖风一起,势必会弄到白话文宣告变质。”
刘复何人 贸然来访
北京大学的白话文运动之中,还有一位教授,也是此中健将,名刘复,字半农,他发出一种论调说:“文言文是死的文字,什么人再写文言文,就是死人;白话文是活的文字,凡是写白话文的,就是活人。”这几句话,简单明白,竟然流传全国,认为是刘半农的名言,刘半农的名气也从此举世皆知。
其实我看这种书,也历有年数,而且喜欢搜购旧书,找到早年刘半农旧作,原来他也是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家。那时署名“刘半侬”,这个“侬”字,一望而知是有浓厚的鸳鸯蝴蝶派的气息,不过,此人留学法国回来之后,进了北京大学,竟然举起白话文运动的大旗,算是此一运动中的急先锋了。
我就把刘半农的情况告诉章师。章师听了连说:“你讲下去,讲下去,这个刘半农是什么出身?”我答说:“那倒不知其详,不过在一些鸳鸯蝴蝶派刊物中看到的,他的见解也未见突出。”章师说:“啊,那么他的国学根蒂也有限得很,比了我的门生周树人(即鲁迅)、周作人(即知堂)差得远了,他们两人早年译《域外小说集》,虽是白话,但是一望而知对文言文是有相当根基的,刘半农有什么出版的著作物,你找些来给我看看。”我说:“要知道刘半农,他只是在北方报纸上写些短评,滥骂文言文是有的,正式的著作物,只有一本《赛金花本事》,还没有出版(按:此书在刘半农逝世后,始由其弟子商鸿逵出版),报上有些零星的记载,我曾剪存下来,可以请老师过目。”隔了三天,老师看了这些剪报,对我哈哈大笑说:“赛金花说的话,许多都是胡说,全是编造出来的,不能称为第一手资料,不过刘半农他想利用赛金花的名字,来炫耀自己而已。”
隔了不多时,刘半农到上海,报纸上的新闻说他要访问章太炎。这个消息,我看到了之后,正想到刘半农又想借重访问国学大师来出风头。过去他骂过文言文是死的文字,谁写文言文即是死人;他居然以活人代表自命,到上海来访问若干写文言文的名士。据报纸消息传出,他的最大目的是要访问专写文言文的名人章太炎老师。
我一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师,师母汤国梨女士也在旁边,她对老师说:“如果刘半农真的来访问你,你千万不要生气,更不要执杖以击之。”章师点头微笑,好像是山人自有妙计一般,只说:“要是刘半农来的话,你(指笔者)要陪着我,即使你在丁甘仁老师家写药方,师母也会打电话给你,你一定要请假马上就来,因为师母毕竟是妇道人家,有些地方是不便出面的。”我说:“好。”到了次晨,我在章师家盘桓了一阵,就到丁老师家写药方,丁老师一边唱药,我一边写方,同学们称我为飞快手,因为我懂得丁老师的常州话,从来没有写错脉案和药名,别的同学只是在傍侧录方,轻易不会坐在丁老师旁边开药方的。
这天早晨十时,章师母的电话果然来了,我就请上一班的钱师兄代我写方,便急急赶去听电话。师母说:“姓刘的来了,你快向丁先生请假,即刻来我家。”我搁下电话,向丁师请假,丁老师面有愠色。我说:“这是章太炎老师家来的电话。”丁师听见“章太炎”三字,也不再出声,叫我快去快来。
天文地理 面折半农(1)
我从白克路赶到同孚路,不过十分钟,进门已见到刘半农陪同三个人,带了附有镁光灯的三脚架照相机坐在客厅中,章老师在阁楼书斋,尚未下楼。我一到之后,就接了刘半农等的卡片去请章老师下楼,我一看这天章老师的衣衫,甚为整洁,施施然缓步而下,坐定之后,很客气地与访者寒暄,他说:“我鼻部有病,闻到镁光的气息,鼻病必大发,最好请你们将照相机收好。”刘半农本想和章师同拍一张照,经章师这样一说,我立即着他把照相机收拾起来,刘半农不得不从命,这是刘半农大失所望的第一件事。
接着刘半农就问章师对白话文的见解如何,章师说:“白话文不自今日始,我国的《毛诗》就是白话诗。历代以来,有白话性的小说,都是以当时的言语写出来的,写得最好的是《水浒》、《老残游记》等,甚至有用苏州话写的《海上花列传》。但是你们写的白话文,是根据什么言语做标准?”刘半农侃侃而谈说:“白话文是以国语为标准,国语即是北京话。”章师听了哈哈大笑,问刘半农:“你知不知道北京话是什么话?”刘半农不假思索答说:“是中国明清以来,京城里人所说的话。”
章师就以质问的口吻问刘半农:“明朝的话你有什么考据?”刘半农呆着无词以对。章师就用明朝的音韵,背诵了十几句文天祥的正气歌,其发音与北京话完全不同,接着就说:“现在的国语,严格地说来,含有十分之几是满洲人的音韵,好多字音都不是汉人所有。”这番话说出,刘半农更呆住了好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应付。
章师又说:“如果汉人要用汉音,我也可以背诵一段汉代音韵的文字。”说完他就背了两首汉诗,许多字的音韵都与现代不同。他又问:“你知不知道现在还有人用汉代音韵或唐代音韵来讲话的?”
这时,刘半农已听得呆若木鸡,这一问他倒振作起来,便说“现在哪里有人用汉音来说话?”他说得好像振振有词的模样。
章师说:“现在的高丽话,主要语是汉音,加上了唐朝的唐音、朝鲜的土话和外来话,即是今日的高丽话。”接着他说:“还有日本话,主要的中国字,称为汉字,即是汉音,其余的联缀词,日本各地的土音,又加上了近代各国外来语,就成为现在的日本话。日本人的发音,各处不同,以东京为正宗,汉音也最准。各道各县的发音,连东京人也听不懂,这是你刘半农先生不研究‘小学’,不研究‘音训’,不曾研究过《说文》,所以你听了我的话,可能会觉得很奇怪。”
刘半农面有赧色,无词以对。
章师在这时,像老师训导小学生一般问他:“中国历来有种种科学发明,都是用文言文来记述的,我先问你天文知识,中国有些什么?”
刘半农想了半天,他的同来者也都面有难色,不敢插嘴,知道今天的访问有些下不了台了。
他果然答不出一句话,便低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