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观红楼-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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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便叫麝月上阵“震吓他两句”。麝月果然厉害,先打压其气势:“你且别嚷。我问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当然不会有,于是麝月接着讲规矩,明事理,让她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能瞎干涉:“就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骂;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接着责劝:“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然后分析对方的心理,抓住对方要害: “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日坠儿的妈来吵,你也来跟他学!”提出警告,让她知道后果很严重:“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再老太太又不得闲,所以我也没有去回。等两日咱们去痛回一回,大家把这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呢!”这才是震吓,若没有前边的规矩,纯以震吓不免有仗势欺人之嫌,让对方明白了有规矩在先,便是依理出牌。接着说明这样吵闹带来的后果:“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也不敢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哭的!上头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珠子里就没了人了,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也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麝月讲的是规矩制度,人情事理,结果把母亲管女儿“天经地义”的事给驳了回去。麝月的演讲一出,形势立马急转直下,旁听的宝玉听得理直气壮,义愤填膺,拿拄杖敲打着门槛子训斥婆子以壮声威,晴雯借机反击,最终“那婆子羞愧难当,一言不发”,终于大获全胜。
吵架虽然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可是人生处处有矛盾,难免用得着,况且,有些事情并不是有理就占上风的,有理说不清,也往往吃亏,甚至受人欺负。二小姐迎春木讷,别人说什么自己都得听着,所以就没人拿她当回事儿。三小姐探春被人说成是带刺的玫瑰,刺在哪?首先就在嘴上。但三小姐讲究身份,教训下人可以开口,但若与当奴才的吵架,就有失体统,探春就教过赵姨娘这点,探春自己是不会那样冒傻气的,有时就需要下属替她说话。抄检大观园时,探春喝命丫鬟“你们听着他说话,还等我和他拌嘴不成?”侍书立即挺身而出开了口,连讽刺带打击教训了王善保家的。侍书之所以列在探春丫头之首,原因就在于她的口才。试想,探春那样一个心思重而又非常讲身份的人,生活中遇到的矛盾一定很多,有些自己要亲自出面,有些就只能由丫鬟代劳,若是丫鬟讲不过人家,那探春不是干生气就要自己亲自上场,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只有换人。
小红口齿伶俐,办事能力强,但却不一定会吵架。况地位不如人家高,一对阵,先就怯了,被晴雯麝月一干丫头数落了,也只暗自生气与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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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的双重标准
正月里,上学的不用上学,做活的不用做活,大家都闲了下来,宝钗等人便下围棋。贾环来了,也要玩,结果输了,便耍赖,和莺儿吵了起来。宝玉见了,把他撵出去。赵姨娘见了,便骂他:“谁叫你上高台盘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玩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这没意思?”赵姨娘没有多少人可教训,教训教训儿子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然而这话却被凤姐听到了,于是隔着窗户教训赵姨娘:“凭他怎么着,还有老爷太太管他呢,就大口家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赵姨娘做母亲的身份就全被抹杀掉了,贾家的正经主子是没有这样的亲生母亲的,有的,只是借了一下肚子的女人。赵姨娘没有教导儿子的资格认证,算不得数。
赵姨娘若学着薛蟠的性子:你不是说我告的密打了宝玉吗?那我就承认,索性去打死他,省得白背这个罪名。赵姨娘也可以说,不是不让我管吗,那么我还不管了呢。赵姨娘真可以完全把儿子交出去,爱谁管谁管,完全不用负责任。
后来,看到另一段,才发现不管这赵姨娘管不管,实际上她是脱不了干系的。贾环因为忌妒,故意装作失手,将一盏油汪汪的蜡烛,向宝玉脸上只一推,把宝玉脸上烫了一溜燎泡。贾环闯了祸,虽然凤姐骂这老三还是这么毛脚鸡似的,上不得台盘,但根源还是在赵姨娘那,凤姐便想起监护人的责任来了。凤姐一面帮着收拾,一面说道“赵姨娘平时也该教导教导他”。这句话提醒了王夫人,便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种子来,也不教训教训!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一发得了意了!一发上来了!”
凤姐这话也对,环儿毕竟小,哪有那么多坏心眼,人之初,性本善,便不善,若是赵姨娘是个好人,说不定这贾环也就变成好人了。若说贾环身边也不是没有好人,平儿有一次处理彩云偷东西的事,就说,“我只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这好人指的是探春,也是环儿理当最亲近的亲姐姐,偏这姐姐总在想与他们划清界限,按赵姨娘的话说是“往高枝上飞”,离贾环远远的,没办法跟好人学了。再者如贾政、王夫人这些“好人”也不拿他当回事儿——若当回事儿,也许就不会发生这起毁容事件了。事件的起因便是因为王夫人摩挲宝玉,宝玉扳着王夫人脖子撒娇,又与彩云玩耍,贾环因而忌妒心起,下了毒手。贾环离好人远,离赵姨娘近,被灌输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也就长了黑心,追究赵姨娘的责任也是正理。但只是凤姐说话随便,前面可是说了赵姨娘没资格管教儿子的,贾环的好坏,与赵姨娘有什么相干,要追究也该追究负有管教责任的老爷太太。
世上总有一些握有特殊权利的人,可以此一时彼一时,虽然可能表达的意思相反,但都是正理。这正理在此时对,在彼时还可以换一种对的,没有连贯性。赵姨娘是被权利制服了的人,听了完全心服口服,没有想起拿凤姐的话反驳凤姐,而是乖乖地听着王夫人的骂,帮着收拾去了。
史湘云的名士风流
下雪天,湘云拉了宝玉一块去芦雪庭烧新鲜鹿肉吃。宝琴见说了“怪腌臜的!”黛玉说:“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庭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庭一大哭。”湘云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惭愧,而是骄傲地斥责黛玉说:“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林黛玉也算得*人物了,她对自然环境有着天然的喜爱,放在现在定是环保主义者。她不关心世事,出门时却要关照丫鬟们:“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纱屉子,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她说芦雪庭的自然环境被湘云她们糟蹋了,正是出于对自然的热爱。她的*与湘云不在一个方向上,湘云追求的是人自身那一种不被任何外物拘束的自由,是不受限制的尽兴,湘云不玩“射覆”那种“垂头丧气闷人”的游戏,和宝玉“三五乱叫”地猜拳。她不仅放下王府小姐的身份吃烧烤,而且吃过后还真能保持锦心绣口,诗思如涌,以至黛玉、宝琴、宝钗三人轮战湘云。她不只大吃大嚼,还大说大笑,她与香菱没昼没夜,高谈阔论,以致宝钗说“我实在聒噪的受不得了”。在宝钗的端庄与黛玉的悲惋中,史湘云却是一抹灿烂的晴空。
中秋节,黛玉湘云二人独自去了凹晶馆池边赏月,湘云见月美水清,说:“怎么得这会子上船吃酒才好!要是在我家里,我就立刻坐船了。”以前感觉湘云是一点作不得主儿的,天气那么热,却穿得一层层的衣服,王夫人见了说:“也没见穿上这些做什么!”湘云的回答是:“都是二婶娘叫穿的,谁愿意穿这些!”湘云的穿只是为了表现婶婶对她的爱护,但若她真的在家弄船喝酒而无人管束,倒也不见得被人委屈着。不过,很有可能的是,真到了那情那景,湘云就会完全忘却现实的约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任情任性,一派天真。风景与诗酒是文人的节目,所谓诗酒*,有酒无诗俗了人,有诗无酒不精神, 唐诗人白居易每当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便邀客来家,先拂酒坛,次开诗箧,后捧丝竹。于是一面喝酒,一面吟诗,一面操琴。旁边有家僮奏《霓裳羽衣》,小妓歌《杨柳枝》,真是不亦乐乎,直到大家酩酊大醉后才停止。有时乘兴到野外游玩,车中放一琴一枕,车两边的竹竿悬两只酒壶,抱琴引酌,兴尽而返。湘云此时无船无酒,不免稍减兴趣,黛玉劝道:“‘事若求全何所乐?’据我说,这也罢了,何必偏要坐船?”好在此时笛韵悠扬起来,助了二人诗兴,于是二人联句作诗。
史湘云在穿着上也独出异彩。她喜欢穿别人的衣服,把宝玉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带子也系上,扮个小子样。她无所顾忌,把老太太的大红猩猩毡的新斗篷穿上去玩雪,被绊倒了,弄了一身泥。群芳聚会,史湘云的穿着打扮又自不同,黛玉先就看到了“他一般的拿着雪褂子,故意妆出个小骚达子样儿来”,湘云听了,一面脱了褂子,又让大家瞧里头的打扮。果然是与众不同,众人笑道:“偏他只爱打扮成个小子样儿,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
关于史湘云,最重要的情节是两幅香艳的图画。第一幅是她在潇湘馆里睡觉时的情景:林黛玉是一袭杏子红绫被裹得严严实实,安稳合目而睡。湘云却是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宝玉看到了,只是怪她不好好睡,叹道:“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竟然没有产生同见宝钗丰润的胳膊时想摸一摸的想法。第二幅是史湘云喝醉了,独自到花园里芍药裀的大青石上睡着了。众人找来时,只见湘云正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闹嚷嚷地围着。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着酒令:“泉香酒洌,……醉扶归,——宜会亲友。”随处坐卧,这可是闺中女孩之大忌,这一次较前一次更觉香艳,但众人却无他议,想来湘云的名士*已然被大家接受,就如晋时名流阮籍喝醉了就睡卧在邻酒庐旁卖酒的漂亮主妇身边,人都不在意他的放诞无礼。
名士的*还在于名士眼中只有两种色彩,清或浊,黑或白。古代隐士不屑于世俗生活,而且最厌官场,扬了一幅清高的眉毛,独走于青山绿水间,全然把当官做了浊流,没有一处清泉。晋时阮籍看人,对喜欢的人就青眼有加,不喜欢的人就送人家一个白眼,真是简单明了。湘云跟翠缕谈哲学问题,在翠缕看来,世界是由阴阳组成的,有阴有阳,但湘云对她的理解不到位表示不满,笑骂她“‘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个字:阳尽了就是阴;阴尽了就是阳”。看上去湘云分得很清,但这个问题一涉及真正的现实,她也犯糊涂。她对初来荣府的宝琴介绍人生经验:“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园里:来这两处,只管玩笑吃喝。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多坐一回无妨;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耍咱们的。”这样泾渭分明的话,哪里还有阴阳理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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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老的分寸
刘老老虽是个村野之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况且年纪老了,世情上经历过了,对人的心思琢磨得很透,到了贾母跟前,便搜寻些话来说。后来见听众反应不错,贾母高兴,哥儿姐姐爱听,她就没话也编出些话来讲。编了个吃斋念佛,老来得子的故事,暗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贾母自然听得高兴,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还编了十七八岁女孩的怪异故事,又把多情公子宝玉给听呆了。
刘老老的这点才能被鸳鸯看在眼里,先就点题:“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个凑趣儿的,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个女清客了。”鸳鸯没说是刘老老,但凤姐听出来了。鸳鸯不好直接提这事,刘老老最初可是奔王夫人来的。凤姐便决定:“咱们今儿就拿他取个笑儿。”二人一拍即合。其实,在这之前,刘老老早已经在扮演这样的角色了,凤姐把一盘子的花全插在刘老老的头上,贾母和众人笑得了不得。刘老老何尝不知道自己被打扮成一个“老妖精”了,但她不扫众人的兴,“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这是装愚;众人告诉了她是凤姐故意把她打扮成老妖精时,她说:“我虽老了,年轻时也*,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索性作个老*!”这是凑趣。到了后来,刘老老更是把自己放在清客的位置,主动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连台词也是即兴发挥。凤姐让刘老老吃鸽子蛋,说是一两银子一个,偏给了她一双沉甸甸的四棱象牙镶金的筷子,刘老老好不容易才夹起来,还没送到嘴里,又掉了,被人拣出去。刘老老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个响声儿就没了!”刘老老是大智若愚,分明用自己的笨拙来烘托对方的优越感。
刘老老虽然得到了贾母的喜欢,但却对自己的身份地位始终不敢逾越。她对几个姑娘的态度非常有意思。探春比较随和,还拿佛手给板儿玩,但探春也是讲身份的。当板儿看到花卉草虫的纱帐,跑来看上面的蝈蝈、蚂蚱时,刘老老赶紧制止了板儿,“下作黄子!没干没净的乱闹。倒叫你进来瞧瞧,就上脸了!”到了黛玉房中,刘老老有点疑惑,说是看满屋子的书,以为是哪位哥儿的书房,老太太就指着黛玉说,“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老老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里象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呢!”我一直在想,按照一般人的观点,那刘老老是该夸黛玉的美貌的,比如薛姨妈处来的那个婆子,见了黛玉就说:“怨不得我们太太说:这林姑娘和你们宝二爷是一对儿。原来真是天仙似的!”刘老老不说,可能是黛玉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