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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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一声熟悉的无力呻。吟,可浅媚已经僵住了身体。
唐天霄一把将她推了进去,说道:“你不是要看你的好七叔吗?嗯,说错了吧?都成了亲,还叫什么七叔?叫夫君吧!”
可浅媚顾不得再和他争辩,趔趄着急急冲了进去,然后呆住。
屋中点着好几盏灯,清晰地照着被捆于柱子上的人,——如果那个周身被渔网紧紧裹缠着的人,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话。
那人赤着身子,全身血肉翻出,已看不到一块好好的皮肤。
两个行刑手正在灯光下看准被鱼网勒得鼓起的一块皮肉,薄薄的刀片细细地切割上去,慢慢地拉下一块,放到一旁的木板上。
那木板上密密麻麻,已经放了不知多少块小小的血肉。
可浅媚看得汗毛根根竖起,待听到熟悉的呻吟从这血人口中发出,已是失声尖叫:“七叔!”
那人的头微微一动,竟似听到了她的呼喊。
是李明瑗!
他竟还清醒着,清醒着在承受这不知劳什子刑罚!
可浅媚惊恐地走上前,撩开他沾满鲜血的黑发,努力从那血肉模糊的面颊分辨她的七叔曾经的风姿出尘。
他抬起了哀痛的眼睛,默默地和她对视。许久,他蠕动被剜去一半的舌头,含糊地说了几个字。
可浅媚浑身都在抖,却竭力稳着自己身体,小心地问道:“七……七叔,你说什么?”
李明瑗又说了一遍,已在痛楚里浑身战栗得如同筛糠。
还是含糊,但可浅媚已经听得清晰。
他在说:“浅儿,对不起……”
她不晓得他哪里对不起自己,她只看得到他在受着连地狱都未必设有的恐怖刑罚。
她转过头,盯着唐天霄,幽黑的眸子有烈火森森窜动。
唐天霄给看得心里发毛,但眼见她为他愤怒心疼,又是恼恨。
他冷笑道:“大周本就有凌迟、梳洗这样的刑罚。立国二十八年,这是第一次用凌迟来处死囚犯。这是他应得的。”
他抬头问行刑手:“这刑罚什么时候能执行完?”
行刑手屈膝答道:“回皇上,按行刑规定,凌迟当割足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分三日割完。目前已经行刑十三个时辰,割完一千零四十一下,犯人身体不错,应可割满三天。”
可浅媚攥紧拳,依然冷冷地盯着唐天霄。
唐天霄给盯得恼羞成怒,说道:“这是他应得的!聚兵谋逆,本当凌迟处死,何况他居然敢公然占有朕的女人!既然需割足三千三百五十七刀,那么,一刀不许少!”
李明瑗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含糊而苦楚。
可浅媚转身望着眼前血肉模糊的男子,心头也似模糊一片,依然只记得大梦初醒那一刻,十二岁的小女孩踩着大大的脚窝一步步走在沙漠上,一步步走向那个向她温柔而笑的白衣男子。
人如鹄,琴如玉,月如霜。一曲清商人物两相忘。
如此美好,如此洁净,如此翩然物外……
她忽然失控地大叫一声,将身边的刽子手狠狠一推,就势从他腰间拔过长剑。
“你做什么!”
唐天霄惊怒,看她持剑在手,龙吟剑飞快出鞘,在她腕间飞快一划。
一溜鲜血滴落,长剑铛然落地。
可浅媚转头望一眼唐天霄,黑眼睛里泪水莹然。
唐天霄怔了怔,才觉出她对自己并无杀机。
正想着要不要缓和了气氛先将她带走,可浅媚已弯下腰,用未受伤的左手捡了长剑,低头看了一眼,忽然闪电般刺出,正对李明瑗心脏部位。
不知是因为剑钝,还是她的力道不够,那剑一时竟未能将李明瑗刺死,甚至不曾刺到他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却含糊说了个“谢”字。
可浅媚看着尚在喘气的李明瑗,满眼都是泪水,和身扑到那剑柄,狠狠压下。
轻微的“噗”的一声,长剑终于把李明瑗刺穿。
那一刻,李明瑗的眼睛忽然一片清明,甚至有种解脱的笑意。
对着前方,他低低地唤道:“静雪,你来了!”
他明明已经被剜去了舌头,但这一刻,连唐天霄都听得清晰,他唤的是个女子的名字。
但唐天霄转头向门口看去时,只有一道冷风自帘角处透入,将灯光吹得一暗,却并没有看到甚么人走进。
而李明瑗已经垂下了头,再也没有了声息,也没有了痛苦。
可浅媚仿佛在那和身一扑时已经用尽了力气,慢慢自他身上滑下,无力地跌落于地,满身俱沾着他的鲜血,扑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哭失声。
唐天霄犹豫片刻,从自己怀中取了帕子,将她还在流着血的右腕牢牢裹缚了,说道:“既然这么死了,也算便宜他了。你……从此也该安生了吧?起来,回去换件衣服,我带你去看峰儿。”
可浅媚不答,甚至连伏在地上的姿势都不曾变过,颤动的双睫下有泪如泉涌,却有着怨毒的恨意流溢。
她在恨他。
她恨他如此冷酷,如此残忍,在害死她全家后,又不得不亲手杀了她的夫婿。
她委屈,她心疼,可难道他不委屈,他不屈辱?
她凭什么认为,他不会在她一次次的背叛和出卖中筋疲力尽?
他正想着要不要先拉她起来带他离开时,帐外又有亲卫在禀道:“皇上,罪人庄碧岚求见。”
唐天霄怒道:“他又要做什么?”
庄碧岚乃戴罪之身,重铐囚禁,本无权直接通传求见;但唐天祺嘱咐过以礼相待,加之人人俱知唐天霄心痛南雅意之死,因此庄碧岚执意请求之下,从人竟两次过来回禀。
他本待再次驳回,转头看到李明瑗血肉模糊的尸体,又改变了主意。
退回到一边草席上坐了,他说道:“传。”
可浅媚还在伏地而哭,却似连放声大哭都已无力,只有断断续续的凝噎之声传来。
片刻后,但闻镣铐声响,庄碧岚缓缓走入。
他依然一身素衣,穿戴甚是整洁,眉目清雅宁静。
走到唐天霄身畔时,他只一揖为礼,说道:“见过皇上。”
唐天霄也不在乎那些虚礼,单刀直入问道:“你有什么事?”
庄碧岚扫了一眼帐中情形,眸光微悸,立时明白唐天霄肯见自己,只怕是杀鸡儆猴之意。
但他早已打定主意,依然是原先的温文沉着,慢慢说道:“我想去看看雅意。”
唐天霄道:“雅意已经死了。临终时朕问过她,她说并不想见你。”
庄碧岚惨淡一笑,“傍晚时我憩息时忽梦到她来告辞,便知不好。后来皇上传来的口谕,她果然是去了。她与我相处多年,焉会不想见我?只是她素来爱惜容貌,凡事务求完美,不欲我见她憔悴模样罢了。听说她已入殓,我便不去看她的模样,我只过去陪陪她,让她看看我的模样。”
他目注唐天霄,叹道:“皇上若真心待她好,必会希望她走得安心些吧?”
唐天霄沉默片刻,才道:“你去吧。朕应过她饶你不死,朕希望你别辜负了她这片心意,再做出甚么找死之事。”
庄碧岚勉强笑了笑,说道:“谢皇上成全!”
拖着那沉重的脚镣,他慢慢向外走去。
待走到门帘处,他又回头,打量了一眼渐渐连凝噎声都安静下来的可浅媚,忽道:“关于可淑妃,有一件事,只怕皇上并不知道。”
唐天霄不耐烦道:“什么事?”
庄碧岚道:“关于信王娶可烛公主为妃之事,只是为了拉拢北赫将士演的一场戏。”
此事正是钉在唐天霄心头的一把刀子,日日夜夜的嫉恨让他寝不安枕,闻言不觉屏了呼吸,却道:“你说什么?你是看着李明瑗完了,想为你的结义妹子撇清,日后再能抓着个什么机会,也算是提前在朕身边埋下了枚好用的棋子吧?庄碧岚,《薄媚》之计,一次便已足够!朕不会再上当!”
庄碧岚黯然道:“你若不信,也由得你。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可浅媚重病已经半年,其间一直卧病于床,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传说中的信王妃。就连当初引你入临山镇陷阱的,也只是李明瑗,可浅媚隐居在那里,自以为与世隔绝,根本不知道那座酒楼已经被信王控制。”
唐天霄不觉站起身来,问向可浅媚道:“可浅媚,你说,是不是这样?”
可浅媚仿佛没有听见,依然静静地伏于冰冷地面,没有一点声息。
若不是尚在起伏的腹部,他甚至感觉不出她是一个活物。
唐天霄忽然间惊慌起来,上前一把将她捞到自己的臂腕,说道:“浅媚,你说话!”
可浅媚面色雪白,眸光抓不住眼前事物般飘忽着,唇边也已全无血色,正在无声地颤抖。
庄碧岚朝可浅媚脸上看了一眼,眸光已是黯淡。
他低低道:“皇上,快传原先为她治病的那位塞外神医过来为她诊治吧!她的病正月里便初露端倪,信王命那位神医提前了好几个月搜寻药物,才在她生产大出血后病发时不致手忙脚乱。”
他似不忍再看可浅媚的模样,惋叹般轻声道:“她调理了六个月,刚有些恢复……但若经历了房事或受到强烈刺激,勉强聚起的一点精气神立时便会涣散,病情即刻加剧。一旦病发,来势凶猛,最多不过三五日的光景……”
唐天霄骇然,将可浅媚紧紧抱住,喝道:“你胡说!”
可浅媚却似听到了庄碧岚的话语,飘忽的眼神惊恐地转动,终于凝到了庄碧岚身上。
庄碧岚看一眼李明瑗的尸体,说道:“这事……连浅媚自己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她只是产后大出血,身体弱了,需要调养。其实……我们早就知道那是绝症,连神医的药也只能控制病情,无法除根……”
他慢慢地向门口走去,撩开了帘子,夜晚大团的冷风随着他的话语涌了进来。
“她的病根在血液里,症状之一,便是受伤后会血流不止。如果没有对症的药,便会一直流下去,流尽身体里最后一滴血,直到……死去。”
唐天霄被那突然刮入的冷风吹得连心都冷得发颤。他飞快地抓过她受伤的右手。
鲜红的血已经浸透了裹伤的帕子,将袖子也染红了半边,犹自在淅淅地滴落鲜血。
他只是阻止她持剑伤人,出手当然不重,若是体质正常,就是不包扎,也该渐渐凝结了。
但唐天霄解开那鲜血浸透的帕子,只看到那血液仍在汩汩渗出,再无一丝停歇之意。
可浅媚身体哆嗦得厉害,泪水无声地成串滑落,嘴唇翕合着,并没有发出声音。
但从那翕合的形状,唐天霄依稀辨别得出,她反反复复说的,只有两个字。
“骗我……骗我……骗我……”
她如此年轻,如此活泼好动,如此盼着能见到他,并不相信她得的是绝症,更不敢相信她已经快要死了。
唐天霄也绝不相信。
庄碧岚只是在骗他,一定只是在骗他。
但他已觉出她艰难呼出的气息烫得厉害。一摸她的额,已是烫手。
他记得方才缠绵时她身体微凉的体温。
她一遍遍地告诉他,她身体不好,她没力气,他总认定她是在推搪,含恨将她摧折得更厉害……
他透不过气来,慌忙将她一把抱起,一路急急喊道:“快传太医,传成安侯!传太医,传成安侯!”
皇帝的营帐里,暖炉已熊熊烧起。
唐天霄坐于毡毯上,抱紧了可浅媚,拿衾被裹了,等着随军的四名太医轮流上前诊治。
对于伤口的处理,四名太医的应对很一致,立刻拿了最好的凝血伤药为她敷上。
片刻后,伤处虽然还在流血,却明显流得缓慢多了。
但对于怎么治病,四名太医却各执一词。
有人说先退烧的,有人说病因不明,如果烧得不是太厉害,应该先设法内服凝血的药物,又有人说伤口不凝血只是此病的症状之一,只求凝血治标不治本……
唐天霄听了半响,已知庄碧岚所说不假,这几名医术还算高明的太医甚至连她得的是什么病都说不上来。
他的胸口已闷沉得像被一团厚厚的棉絮堵死,气息呼不出,吸不进。
刚刚得知自己病情的可浅媚像猫一样蜷缩着,浑身都在颤抖,却紧闭着眼睛,不看他一眼,也不说一句话。
她的手白得透明,哆嗦地绞着自己的前襟。
那衣襟上大片大片,俱是信王李明瑗的鲜血,沾了她满手,也沾了他满身。
他将李明瑗千刀万剐,只为她的不忠和辜负,可原来她的不忠和辜负,不过是他的错觉。
她恨他,却始终爱他,并忠贞于他们的爱情……
他却蹂。躏她,凌。辱她,并逼她亲手杀了她的亲人,引她绝症发作……
望向营帐的帘子,他嘶声向外喊道:“天祺,天祺呢?”
“我来了,皇上!”
唐天祺气喘吁吁奔进来,急急应道。
他在巡营时被十万火急叫过来,一路奔得满头大汗,忽一眼看到傍晚还和他闹别扭的可浅媚气息奄奄地躺在唐天霄怀中,顿时一呆。
“怎……怎么了?”
他虽已得报是淑妃急病,却再不晓得已经严重到这样的地步。
“快……快去找以前跟在李明瑗身边的那个外邦大夫。”
唐天霄急促地吩咐,“浅媚的病,只有他能治。”
唐天祺怔住了,默然看向可浅媚。
可浅媚黑黑的眼睛绝望地盯着他,泪水已直直地挂了下来。
唐天霄催促道:“怎么不去?”
唐天祺嗫嚅着,终于说道:“皇上……那个大夫,似乎就跟在浅媚身边……皇上让接浅媚时,把……把她身边的下人尽数诛杀,因此……昨晚,他已死了……”
唐天霄忽然间手足冰凉,从牙缝中挤出字来:“死了?朕下令杀死的?”
唐天祺不敢做声。
太医大着胆子道:“不知……不知可有药方留下?若能研究研究……”
“连他的药室也给烧了……跟她的人已经死绝了……”
唐天祺惶恐地说着,忽然想起了一人,叫道,“对了,庄碧岚!他懂些医理,做事又细心,即便不会治病,多半也晓得大致用了哪些药,我们跟着那些药先沏了来,等三妹的病稍缓和些,再去寻访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