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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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媚,吃药了。”
可浅媚不答。褐色的药汁从她唇边滑落,滴向刚换上的洁净小衣上。
唐天霄慌忙用袖子给她擦干,低低地哄她:“浅媚听话,快喝药!等你好了,我以后再不欺负你,行吗?”
可浅媚依然不答,她的呼吸细弱而炙热,憔悴得眼圈发乌;往日粉嫩小巧的唇干裂着,泛着死一般的青白。
唐天霄继续哄她:“你若不高兴,可以欺负欺负我,好不好?”
她的眼睛低垂,眼睫干涩涩的,不见往日的扑簌灵动,更不能睁开眼眸,如春水乍暖,那么地悠悠一转,明若宝镜开阖,璀璨晶亮,勾人魂魄。
她从来争强好胜,即便对着唐天霄,也不曾遮掩自己的本性,找尽机会想压他一头。
她该很乐意欺负他;他却后悔,已经包容她那么久,为什么不继续包容她一辈子?
可前提是,请让他知道,她的心里有他,并且满满全是他。
唐天霄哽咽,啜了一小口苦涩难言的药汁,亲上她的唇,小心地哺喂她。
她的舌尖出奇的僵硬,而且凉凉的,不复往日的柔软。
他揽紧她,如往日那般亲。昵地舔舐追逐,慢慢用自己的温热和柔软去唤醒她昏沉的记忆。
而药汁的苦涩,顷刻间四处流溢,无处不苦,无时不苦。
他忍不住便呜咽出声,有滚热的泪珠滴滴洒落,落于她瘦削苍白的面颊。
这时,他忽然感觉出了微微的振动,忙放开她细看时,只见她喉嗓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她在吞咽!
他又惊又喜,忙喊道:“药,快,快拿药来!”
香儿慌忙奉上。
他也不用小匙了,自己端了碗喝一口,转头吐哺给可浅媚。
只在这时,他感觉得出,她没有死,也许……也不会死。
她只是睡着了,以一贯的任性和无礼,懒得去理他。
可若他缠得紧了,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去亲。昵她,逗。引她,她便也会懒懒地回应他。
也许有意识,也许无意识。
总之,她极缓慢地吞咽着他喂的药。
半碗药下去,唐天霄心头的酸苦愈不可忍,终于忍耐不住,把她抱紧在怀里,竟孩子似地大哭起来。
香儿、桃子深感自己有必要避开。
唐天霄平素里性情虽好,可最近乖僻得很,保不准便因为她们看到了他的失态而心生不悦。
可她们正要离去时,桃子向可浅媚瞥了一眼,忽然指着她惊叫起来。
可浅媚干涩的睫不知什么时候湿了。
一滴两滴的泪珠,缓缓地顺着眼角滚落。
她的唇微微地开阖,一下两下,根本没能发出声音。
可仅从那口形,她们立刻辨认出,她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天霄,天霄……
吃了药,可浅媚的高烧至傍晚时略略下去了些,但到夜间却又高了上来,整个人烧得像个小火炉似的。
太医院已乱成了一团,研究了半天,依然只敢开了退烧为主的药来,却都道这样烧下去,能不能捱到天亮都难说。
庄碧岚闻知,也是着急,可惜他的身份尴尬,连南雅意都给扣在宫中一时不得相见,更不敢前来探望这位结义的妹妹了。
不过交州却有位以针灸闻名的大夫正在他府上,遂悄悄荐给了唐天祺。
唐天祺已听得可浅媚病情极险,也是病急乱投医,也不管皇室与交王矛盾重重,当即领了那人进宫,只说是自己找来的民间大夫,给可浅媚施了一套针灸术,一时却也看不出什么效用来。
唐天霄并不发怒,沉默地守在可浅媚身畔,平静得出奇。
这种平静却连唐天祺看着都觉害怕,担心他一怒之下,不但砍了太医的头,顺带连庄碧岚荐来的大夫也砍了,急忙带了那大夫出宫,连夜送出京城去了。
香儿、桃子等人一刻不住地为她用湿冷的帕子敷额或擦拭身体,期待能降下些体温来。
可她额上温度虽下去些,身体却依然冒着火一般滚烫,谁也不知道她在这样的烧灼里还能坚持多久。
一时唐天霄立起身,解了衣衫,换了件极单薄的中衣。
随侍的宫人只当他要睡,谁知他竟开了门,径自走了出去,步下丹墀,久久伫立于殿外空庭中。
此时已近中秋,白天尚可,夜间却着实得冷了,穿夹的走在外面都会觉出阵阵寒意直砭肌肤。
乾元殿建得宏伟,前方便是极是空阔,前方只设有日晷、嘉量、石鹤、石龟等物,连挡风的影壁都没有,更比别处冷上几分。眼见唐天霄这般单薄立于外面,宫人俱是惊讶。
靳七搭了件披风,过去道:“皇上,外面风大,凉。”
唐天霄点头道:“那你回殿内去吧!小心守着淑妃。”
靳七愕然。
站了半晌,唐天霄却也便回房去,卧到床上,搂了可浅媚火赤的躯体,让她紧紧靠着自己的肌。肤,许久才放开,却又起床走出殿去了。
如是数回,众人总算看明白他在做什么了,已是一身大汗。
他分明是有心到外面去把自己冻得周身冰凉,再用自己躯体的凉意熨上可浅媚肌。肤,以冀能降下她的体温来。
靳七不敢劝阻,只令人快快煮了驱寒固本的汤药来奉上,希望不至于没救下淑妃娘娘,却搭上了大周皇帝。
不知是全力的诊治发生了作用,还是唐天霄的那份诚意感动了上天,可浅媚快天亮时终于开始退烧,而不是走向死亡。
太医见状,无不松了口气,诊脉后回禀道:“只要能退下烧来,多半便能保住了!”
众人闻言,便都略略松了口气;唐天霄撑着额坐于床榻边,黯淡的面庞虽是一脸疲倦,眼眸已是清荧。
至于他们话中之意,是指保住可浅媚的小命,还是保住他们自己的脑袋,一时已没人去理会了。
唐天霄只顾着救人,几乎不眠不休,那厢宣太后尽数闻知,尤其听说不顾自己乃是万金龙体,不惜以身取冷救护可浅媚时,又是惊恼,又是心疼,一早便亲身赶到乾元殿来,催逼着赶快用膳休息,又把靳七等从人叫来斥责道:“皇帝年轻,不知保重,你们这群人又是干什么吃的?若是皇上因此病了,别说你们,就是屋里躺着的那位,哀家一样拿根绳子勒死了干净!”
屋里躺着的那位,自然是指可浅媚。
唐天霄见母亲动怒,再不敢倔强,匆匆吃了点东西,另觅卧房卧下。
宣太后眼见他闭门去睡,这才回了德寿宫去,却留下了海姑姑照应着,不许他再糟蹋自己。
海姑姑倒是尽责,便一直守于唐天霄休息的那间卧房门前。眼看午时已过,正思量着要不要预备下午膳送他房里,让他吃点东西再睡时,却见有人送了膳食往那边正殿的卧房,看那用具,却是帝王专用的。
她忙走过去看时,唐天霄却披衣坐在床榻上,正从侍女手中接了一碗羹汤喝着。
见海姑姑进来,唐天霄一边招呼人搬来椅子让座,一边笑道:“本来在那边睡着,只不习惯,因而还到这里来了。这会儿刚睡醒,便传了午膳过来。姑姑不如过来一起用点午膳吧!”
海姑姑明知他不知是爬窗还是从自己身后偷偷跑了出来,心下气恼,但见他笑脸相迎,便也发作不出来。
眼见他精神似好了许多,说不准还真的过来抱着那昏迷的爱妃睡了一觉;那些宫女又恭恭敬敬跑来请她用膳,却是把唐天霄的午膳分了一半出来,在庑殿里另置了一桌,只得谏几句要他保重的话,先行退出去了。
临走时,她看了一眼卧在唐天霄内侧的可浅媚,只觉那气色还是苍白得可怕,枯瘦而憔悴,几乎找不出往日那种巧笑倩兮的风姿,心中极是纳闷,再不知唐天霄看上她哪一点了,这时候还当成宝贝一样捧在掌心。
可浅媚在第二天上午方才苏醒过来。
眼前明亮得出奇,模糊了黑屋子里暗无天日的惨淡记忆。
但她还似呆在黑屋子那般失魂落魄,因清减而格外大的眼睛无力地四处转动,彷徨如不小心走入绝地的小鹿。
这时,她飘忽的目光抓到了唐天霄的身影,忽然间便凝结住。
他正扶着窗棂,出神地往殿外眺望着。
秋日里过于明灿的阳光从大敞的窗户投下,他长身玉立,英姿神秀,浅黄色的家常袍子仿佛发着光。
他的五官很清秀,从正面看时颇是温润柔和,但侧面时线条又偏于刚强坚毅。
但此刻,他的侧脸看着也是柔和的,静默地洒着白玉般流丽澄澈的辉芒。
感应到那边微茫的目光,他转过了头,望向可浅媚。
似在顷刻间,那不可逼视的阳光尽数倾到了眼底。
可浅媚的眼睛便睁不开,泪水直直的落了下来。
唐天霄慢慢地走过去,一步一步地,离她近了。
他坐到了床沿,扶起趴在衾被上泪水涟涟的心上人,让她依到自己的怀中,珍宝般小心地拥住。
他的体息很熟稔,不仅是存在于多少时日的记忆中,更存在于此刻真真切切的现实中。
这是他的宫殿,他的床榻,她盖的衾被上也满是他的气息,连她自己的衣物发肤,亦是无处不在的他的气息。
她的五指纤细而无力,软软攀吊于他的后背,那样呜咽着喑哑说道:“我又做梦了吗?”
唐天霄道:“没事,做梦吧。我陪你一起做。”
可浅媚便不做声,攀在他后背的手慢慢地滑下,绝望般垂落。
她压着嗓子,只是惨痛般凝噎,泪水止也止不住地飞快倾下,片刻便将唐天霄的胸前衣襟淋湿了一大片。
因这些日子身心几番煎熬,她的身体清瘦而孱弱,又许久不曾好好吃东西,让人忍不住疑心,她是不是要把躯体里最后的一点水分都从眼眶中流溢出来。
唐天霄焦急,小心地为她拭泪,低声道:“别哭了,都是我的错,还不成么?我不该不体谅你,我不该逼你,我不该端着帝王的架子关押你,欺负你……都是我的错……”
可浅媚哭了片刻,体力已然耗尽,无力地靠了他的胸前,半睁的眼眸极是黯淡,茫然地直视前方。
唐天霄便从袖中取出一把梳子,放到她眼前,“你看!”
可浅媚凝了凝神,才看清眼前之物。
竟是被他折断了的那把梳子。
此刻却已完整无缺,流云花纹依旧简洁流畅,半圆的梳脊依旧是原先抚摩出的光亮色泽,连每一处的原木纹理都是原来的模样。
唐天霄道:“从来有句老话,说是断弦难续。但只是难续而已,并不是续不了。天下就有一种胶,叫鸾胶,可以重续断弦,翻旧如新。”
他垂下眼眸,柔和地望向她,轻声道:“我去觅来这鸾胶,不为续什么断弦,只为弥补我的过失。我不该一早便折了它。这梳子该由你来折才对。我比你大七岁,身体也未必有你好,等我们老了,多半我会走在你前面。那时候,你来折一梳子,一半置于我棺木内,还有一半留着,等你入棺与我合葬时放进去。你这样说可好?”
可浅媚把那梳子握在手中,仔细查看着修补的痕迹。
真的只是很淡很淡的细纹,若不细看,再也不能察觉。
“好不好?”
唐天霄亲。吻着她的额,诱哄般轻轻地问。
可浅媚抬头,干裂的唇动了动,终于细细哑哑地说出了苏醒后的第二句话:“不好。”
唐天霄只听她开了口,便觉欢喜,柔声道:“为什么不好呢?要么,你自己说,该怎样才好。我总会依着你,再不会让你不快活。”
可浅媚道:“我不喜欢你比我先死,还是我先死得好。这样我不用伤心,你再伤心我横竖闭了眼睛看不到,也便不关我事了。”
唐天霄便后悔不该提什么死不死的,忙岔开话头道:“你饿了么?可晓得自己睡了多久?真怕你就这么醒不过来。”
“饿。”
可浅媚目注着他,眸光幽幽深深,杳然如井。
唐天霄微觉诧异,正要唤侍女拿膳食过来时,可浅媚却搬过他的脖子来,干干的唇便亲了上去。
她的饿,是指这个?
唐天霄头皮发麻,搂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又觉瘦得可怜,似稍一用力,便能轻轻折断。
他越发地疼惜,小心捧了她的后脑勺,与她轻轻拥。吻。
她的唇舌间俱是药汁的苦涩,嘴唇也不复往日的柔润,却还要逞强,勉力和他追逐缠。绵。
唐天霄觉出那满口蔓延的苦涩,却也觉出了她渐渐恢复的生机和活力,大是欣慰,却极怕她用力猛了,又落下什么病痛来。
好在可浅媚体力不济,不过纠。缠片刻,便气喘咻。咻地和他分开,软绵绵地落于他腕间,鼻尖已累出细细的汗珠。
唐天霄紧拥着她,亲昵地在她耳边轻。吻着,低低地说道:“浅媚,你要信我,我会待你好,等你到了八十岁,还在我跟前淘气,我还是会待你好。”
可浅媚闭着眼眸,疲惫地答道:“我信你。”
唐天霄又道:“我们多生几个儿女罢!第一个儿子叫峰儿,第一个女儿叫湖儿……”
“峰儿,湖儿……”
可浅媚身体忽然颤抖起来,失神地望向窗外明亮却缈杳的阳光,哽咽着回答,“好,我们生一堆的儿女。第一个儿子叫峰儿,第一个女儿叫湖儿……”
可浅媚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完全退了烧,除了大病后的体虚力弱,再无其他不妥。
太医额手称庆之余,生怕她体力不济时再生出什么毛病来,又开了许多大补的药来调理,连日常膳食也建议用上了固本培元的药膳。
药膳远不如寻常膳食美味,唐天霄开始担心可浅媚会抗拒,谁知她每日很配合地喝药吃药膳,一句废话也没多说。
两人都没有再提起让他们心生罅隙乃至最后走上决裂的卡那提或信王李明瑗。
唐天霄未必真能做到毫不介怀,但相对于差点彻底失去可浅媚的惨痛,这些似乎都可以暂不计较,至少不去和可浅媚计较。
何况卡那提已被他亲手诛杀,看那模样虽对可浅媚一往情深,但可浅媚对他则未必有多少的深情厚意,那般别别扭扭,也未必就真的有染。
——若可浅媚真的有心从他,来到中原前还能保住完。璧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