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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野叟曝言-第17部分

小说: 野叟曝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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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落杯中酒不干,吾人行乐及时耳。

    无为鼻孔生辛酸。噫嘻乎悲哉!

    客且无猜,余以告哀:君不见——

    《小雅》笙诗之南陔,南陔有声其辞阕。

    孝子有心不可说,欲说不说先悲伤。

    而我独非人子肠,皇天颓兮迷元黄!

    海若干兮变沧桑,我生七年我父亡。

    音容至今都渺茫,寡母苫块血已枯。

    宵来壬绩茹苦荼,篝灯教字还勤劬。

    嗟予少小保所知,惟知逐逐为儿嬉。

    母怒责儿儿叫哭,慈母伤心泪谡谡。

    二十年来教子心,泪痕日日沾衣襟。

    最怜自幼及成人,都无一事酬吾亲。

    埘中既乏茅容鸡,仲由菽水独难支。

    厨头爨火禁不起,萧然无以供甘旨。

    年过二十仍诸生,眼看同学多簪缨。

    伏雌不飞复不鸣,阒然无以扬亲名。

    亲日食贫吾所甘,培风弩力当图南。

    青天之上揽日月,会须北阕方停骖。

    河中双鲤驰尺一,今年五月逐行驿。

    举头凤阁临朝昏,朝昏磨秃弼头笔。

    吐哺公旦发皤皤,多方抉剔争爬罗。

    黄雪漫漫箕尾连,白云满目空摩挲。

    摩挲静夜独伤神,突有明月来惊人。

    发付牢愁酒一盅,拼教烂醉真如泥。

    无限平生心内事,一醉茫茫总不知。

    那知两手都慵举,当筵脉脉不能语。

    无端又有林中乌,绕树三匝相哀呼。

    天涯失意吾与汝,汝呼我哭声呱呱。

    乌声啼落一庭月,月落庭空风入骨。

    磷磷鬼火来逼人,满座当之动毛发。

    补天天倾,填海海竭。席散风歇,客走鬼没。

    惟有林鸟一夜哀,同声直到明星揭。

    素臣写完,掷笔复哭,正斋等再三劝慰。只听见剥啄之声,家人去开进来,日京道:“原来是长卿兄,几时回京?缘何夤夜到此?”长卿道:“弟直至今晚方回,夜膳时,秉烛观书,忽听见哭声,如孙登之长啸,有鸾鹤音,为弟一生耳所未闻。不胜惊异,故寻声而至。”日月指着素臣道:“哭的就是这位先生。”复向素臣、双人说:“此即弟辈所常说太常博士〃奇〃书〃网…q'i's'u'u'。'c'o'm〃,宛平洪长卿也。长卿学品,两先生久已耳熟。更有一桩绝奇的本事,闻声而识是人品行之邪正,格之贵贱,阅时验之,历历不爽。今闻先生之声,惊为希有,秉烛而来,先生之品格可知矣。长卿所居,即在舍后,因奉使至中岳祭告,故未得会。今请两先生法眼谛视,方知弟辈非虚誉也。”长卿与素臣、双人作礼叙述过,问起大哭之故,也劝慰了一番。见桌上长笺,泼墨淋漓,拿将起来。正斋道:“我们只顾劝解,尚未看诗。”因一齐立起来看,看毕,长卿击节叹赏道:“至情斐笃,天才横溢,天海两结束,月酒两钩联,忽断忽续,忽合忽离,来不知其所自来,去不知其所自去,古文三昧,尽此一篇中矣。”日月、正斋同声赞叹,素臣带泪谦谢。正斋就着残酒,要长卿入席。长卿道:“夜已将半,弟尚未复命,明日须五鼓入朝。文先生正在感伤,定该早些安置,风露之中,不宜久坐,恐违玉体。”日月等俱以为然,遂各散去。素臣一见长卿,竟像旧曾相识认的一般,心中恋恋,睡梦之中,如有所感。

    次日起来,因长卿入朝复命,直挨到吃过早饭,方才出门。那知长卿挂念素臣,已至门首。素臣让进书房,接膝密谈,真是同心之言,其味如兰,你敬我的才华,我服你的见识。论理学,则周程同席;谈气节,则李郭同舟。说不尽的似漆投胶,如鱼得水。当晚两人不忍分别,抵足而谈,直至五鼓方睡。自此,无日不会,几如并蒂花、连理木一般,两人遂成了第一等道义之交、性命之友了。长卿兵机算法,都未得真传,请素臣指授。素臣倾囊倒箧,朝夕讲解,长卿心领神会,日新月异。素臣欢喜异常,因道:“弟有四事,略为擅长。诗法则吾兄久探元秘,兵与算亦造精微。惟医学未与吾兄讲究,吾兄岂有意乎?”长卿道:“医为人之须知,弟实未知其蕴。不知吾兄已探其奥,请居北面,专赖提撕。再者,冢宰赵芮,系日兄服弟,其夫人现患产症,命在旦夕。吾兄既擅神术,宜以人命为重,不计其人之卑鄙也。”素臣道:“赵芮为人,弟素所不喜。既系日兄近族,亦可一往,但无自炫之理。”长卿大喜,即通知日月,领了赵芮家人,驾车来迎。怪素臣道:“吾兄抱此神术,因何并不提起?何厚于长卿,而薄于弟也?”素臣道:“医本浅疏,何足挂齿?今日与长卿谈及,我兄乃出此言,得毋知弟者疏乎?”日月也不觉失笑。

    家人叩见,述其主敦请之意。素臣与日月俱望北城而来,到了方皋胡同赵芮门首,下得车来,赵芮已在门前迎接,揖让进去,直至内厅,礼毕茶罢。赵芮开口道:“家兄极称先生才品,兼精岐黄之术。拙荆小产,因恶露未净,饮食不进,危险非常,望先生细细诊视。不瞒先生说,拙荆系楚王嫡女,倘有不测,关系不小。千万用心医治,学生不惜重酬。”素臣怫然道:“老先生之言差矣!在老先生结发之情,何分贵贱?在晚生割股之念,宁计锱铢?因令兄与晚交契,故造次登门。若以医生视晚,以势相吓,以利为饵,则显者之堂,非穷儒所敢厕足,就此告别了。”说罢,拂衣而起。赵芮气得两颊绯红,满心焦躁,但因郡主病危,只得假作欢颜,一力挽留道:“学生因夫妻情分,精神恍惚,语言瞀乱,以致开罪先生。万望曲赐涵容,推家兄之爱,起贱内之生,则学生之夫妇,感激深恩,铭心刻骨矣。”因连打哄不已。日月听赵芮初时说话,卑鄙龌龊,满肚不快。因素臣已在发话,故未责备。及见他认罪苦求,只得又代他劝留。素臣没法,重复坐下,又吃了一道茶,然后请进内房诊视,问了病源出来,把从前的方子,逐细看过。大声说道:“老先生莫怪晚生说,郡主之病,非药石可疗,虽有卢、扁,不能复生矣。”

    赵芮听了,吓得面如土色,做声不得。老官人疾趋而至,把赵芮请将进去。须臾,垂泪出来,向素臣恳求道:“拙荆知道先生回绝,痛苦异常,叫学生跪求一方,以救其命。”说罢,就跪将下去。素臣忙扯住了,说道:“方是还有一个,服之万万无用。”日月道:“这又奇了。服之无用,何为有方?既系有方,何又万万无用?吾兄磊落之士,自不以舍弟前言芥蒂,但毕竟是何缘故呢?”素臣道:“郡主之病,纯乎气郁。气一日不顺,郁一日不开,则血一日不行,胀一日不消,饮食一日不进。虽有卢、扁,岂能回生?弟所拟之方,亦不过行气开郁耳。前此诸方,有行血者,有化血者,有谓血得热则行,而用辛热之剂者,有谓气虚则血不能行,而加滋补之品者。是皆未中病情,宜其不效,且反加剧矣。至此方则专乎顺气,此方则专乎开郁,此方则顺气开郁,兼而行之。兼而行之,何以亦如投石于水,杳无功效?弟再四思之,缘郡主且叶熊占,而忽变喜为悲,必多郁闷。倘见药而生气,则欲藉草木之性以顺气,而胸中之真气先逆而上,乌得有功?故弟有方,而又万万无用也。”赵芮失惊道:“先生真神医也。拙荆一见药碗,无不生气,云:”好好一个男胎,又小产掉了。‘见药即气,实不出先生所料。但何法可以救全,还望先生大德。“素臣道:”老先生可进去与郡主断定,说晚生尚有一方可治,必欢然服药,方能奏效。若再有拂逆,药便不效,病亦不起矣。“

    赵芮沉吟,正欲进说。只见屏风后几个宫女丫鬟,急走出来道:“郡主有请。”赵芮进去了一会出来,说道:“拙荆已知先生神术,立等赐方。痛哭流涕,向学生说:‘我们虽艰于得子,但尚在壮年,已经坐喜,将来自可生育。’母亲也是这般劝解。此时性命关头,专望挽回,断不敢生气,叫学生仍前跪求。”说毕,下跪。素臣大喜,扯住道:“如此恭喜。”因将那一个顺气解郁的方,加重了分量,说道:“不必更立新方。”赵芮见不另立方,恐素臣尚挟前嫌。日月力保,必无此事。一面留进书房小酌,一面着人料理药饵。饭刚吃完,有两个丫鬟,慌慌张张的,把赵芮请去。日月惊疑道:“光景有些不妙!”素臣笑道:“不过是服药下去,气顺郁开,积瘀尽下,如悬河决溜,未免着忙耳!”须臾,赵芮趋至,说道:“先生神剂立刻见效,只是血下不止,恐成脱症,奈何?”素臣笑道:“郡主壮年,气血甚盛,何处云脱?瘀若不尽,反成后患。老先生当听其自下,直至四五更天,血色鲜红,方可煎薄粥汤服之。”说毕,告辞。赵芮那里肯放。日月道:“我兄须在此一宿,以安病者之心。弟因同司廉介存得了子,有公席贺他,不能奉陪。”素臣道:“介存得子,弟也该致贺,兄可先为道意。”因拱手分别。那晚酒席之盛,礼意之勤,自不消说。

    到明日天明,赵芮出来谢了又谢道:“不出先生所料,几个更次,竟连下一桶多些紫黑血块,到四更尽,方见红血。五更吃了粥汤,睡了一觉。如今觉得心胸宽泰,思量饮食,请先生进去一诊,看是如何?”素臣诊了脉,说道:“已全去。”写了一方道:“此不过安神顺气,活血醒脾,品多而分轻,每日止须一剂,吃了四五剂,就不须服药。总以极稠薄粥养之,半月后,才进以饮食,精神气血,必较前更好也。”说罢,告别。赵芮苦苦留住,用了早膳,才送起身。说道:“昨日承先生责备,学生知罪,不敢言谢,铭之于心,断不敢忘便了。”素臣回馆与长卿讲论医理,日夜不倦,不觉已是岁除。正斋、日月,公分邀了长卿,为两西席开筵度岁。素臣酒后感怀,成诗一律。长卿接过花笺,朗读道:

    千里壮心辞骨肉,三更残腊对风尘。

    不须后日催前日,已见今人代昔人。

    烛泪正怜除夜影,椒花又颂别年春。

    且愁裘马翩翩地,何计支离着此身!

    众人击节叹赏了一会,说道:“出外之人,不宜悲感。明日岁朝,皇上御殿,大宴百官。二位先生早些同进朝去游览一回,再往各名胜外登眺,不要闷闷的坐在馆中,徒伤怀抱。”次日五鼓,约齐进朝,由西华门而入,到五凤楼后,早望见金銮殿上,九鼎香烟,氤氤氲氲,如云如雾,从午门内倒穿出朝来。只见各官员陆续而至。恰好赵芮领着两个侍郎,前面打着几碗绛纱灯,许多人役簇拥而来。素臣闪避不及,赵芮作揖道谢,着个家人将日月请去。素臣等都到兵部朝房口等候,见一对对绛纱灯,引着几位官员入内。长卿指着开首一人,说道:“这是尚书连世,与赵黄一鼻出气人。后边两侍郎,皆其类也。”素臣点首叹息。少顷,日月气冲冲的走来,素臣问其缘故。日月道:“我那堂弟真是鄙夫!说弟妇感兄活命之恩,况又不受钱帛,要为兄图个出身,但怕兄性气不好,托我相劝。若得削方为圆,便引去拜在安相名下,不日就可进身。被我剥削了几句,说这位文兄,是一个不趋火势的正人,你休得以俗眼视之,俗情待之。”素臣正欲回答,只见各官员一齐走动,长卿等知是皇上将次临朝,匆匆作别,赶进午门去了。素臣、双人步出东阙门,要往国子监中,去摩挲石鼓。素臣口占《兰陵王》一阕,念与双人听,其词曰:

    暂栖托,身傍西华南角。天街上,车碾香尘,马簇飞花红的烁。一帘珠落索,卷起龙楼凤阁。千官济济入通明,朝下齐歌太平乐。闲时自猜度,假饶少年,心性不恶。秋风要便抟雕鹗,也知道待漏金门之下,仰圣瞻天共雀跃,又何苦飘泊?非错,吾岂作,看灯火幽窗,尽堪寂寞。诗书牢把儒冠缚,肯因此弃旧时之学。平生傲骨,便死也不教磨却!

    双人赞道:“典丽而不靡,壮浪而不微,发乎情,止乎理,诚足夺坡公之席,而摩稼轩之垒。但长卿等恐吾兄悲感,故奉劝出来游赏,不料反增慨叹!我们他乡之客,还该放旷些才好。”两人一路说话,竟出了神,直撞向一位王妃的凤轿上去,吓得两旁侍从都失了色。早有几个宦官骂道:“前边这些护卫都瞎了眼,怎么放人闯进道来?”一面骂着,一面来拿。前面人役,俱赶回擒捉。素臣、双人老大吓了一跳。只听得凤轿中妃子,款吐凤音,说道:“我们没设行帐,两位都是读书人,不必拿他,好好扶他开去就是了。”那宦官怪异之至,都不敢违拗,说道:“造化你这两个孩子,快些走罢。”素臣、双人如飞跑去。

    那知这一跑开去,双人一只脚,绊住一条绳子,用力一踩,只听得许多人声口,齐叫一声哎呀,早钻出一个人来,把双人拉住。素臣急回头看时,是街上搭的一个布棚,中间支着两脚木架,四边地下,都用小木橛钉了绳子,把那布棚紧紧的绷住,绳子踩脱木橛,木架倒下,便把棚里的桌子倒翻,桌子上的东西,也都撒了满地了。素臣陪着小心道:“我们心慌,碰倒了你的棚帐。如今帮你搭起来,倘损坏了什么,赔偿你便了。”那人方才放手。素臣、双人帮着那人,支起木架,钉好绳橛,扶起桌子、板凳,把地下的纸墨笔砚、课筒、历本、水注、笔架、柬板、戒尺、字匣等物,一件件收拾起来,喜和是灰沙地土,水注砚瓦,都没打碎。举目看时,只见木架中间,还挂着一张纸贴,上写着:“江右吴铁口,兼精星相,测字如神”十三个大字。素臣等正待抽身,只见铁口道:“这位老爷今年二十几岁了?”素臣答以二十四岁。双人笑道:“素兄今年该是二十五岁了。”素臣也笑道:“正是二十五,我还记了昨日的年纪哩。”铁口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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